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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亚平之前,一群不要命的人

2022-04-18 10:4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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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陈百万 InsGirl

王亚平是中国一代航天员的缩影。在她之前,一代人在艰难攀爬,在沉重中前进。

在她之后,中国航天会以更年轻的面貌,征服星辰大海。

编辑|陈百万

那是2003年的一天。

人们刚从非典带来的恐惧中挣脱出来,却又因为盛大的电视直播画面中,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再一次陷入恐惧中。

大约4个小时前,这个人在14亿人的注视下,在“问天阁”宣誓:“我奉命执行首次载人飞船飞行任务。”

而现在,他坐在加速升空的火箭中,连眼睛都没眨过。尽管人们努力压抑自己心中不祥的恐惧,但那个疑问还是从缝隙中飘了出来——

他还活着吗?

此刻躺在距地面几十公里的飞船里,杨利伟也以为,自己要牺牲了。

那是极度痛苦又极度漫长的26秒。因为火箭和飞船的急剧抖动,共振产生了,而人体的内脏也随之产生共振。“这个新的振动叠加在大约6G的一个负荷上”,“痛苦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五脏六腑似乎都要碎了”。痛苦的极点,杨利伟真的以为自己要牺牲了。

同样度过这漫长又痛苦的26秒的,还有位于西北戈壁的指挥大厅内,每一个为此次火箭发射付出数年心血的技术人员。传回的画面一直在定格,声波好像也随之凝固在了大厅空气中,“谁也不敢吱声”。

直到太空中光线刺眼地照向杨利伟,他条件反射地眨了下眼睛,大厅才开始松动:“快看啊,他眨眼了,利伟还活着!”

这一刻,所有人都开始鼓掌欢呼,庆祝胜利,庆祝劫后余生。一些白发苍苍的老专家,“哭得像个孩子”。

从未来看过去,这绝对是历史性的一刻。

2003年10月15日,突破航天大国的技术封锁,神舟五号载人飞船成功发射,寂静的太空终于有了中国人的声音。此时,距离苏联的加加林首次遨游太空已经过去了42年,距美国的阿姆斯特朗登月已经过去34年。

而在这重大意义之下,杨利伟在太空中凝视的民族中,一个23岁的飞行员受到了鼓舞:“现在有了自己的男航天员,什么时候会有我们女航天员。”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有航天员这个职业,也是第一次向太空发出号角。

她就是王亚平。

在58级天梯上

18年后的2021年,王亚平会走出神舟十三号,在外太空迈出中国女性的第一步。

而这历史性的一步的8年前,她已经来过这里,还在这里完成了中国首次太空授课,在无数孩子心中埋下航天的种子。

但在成为会出现在历史课本上的名字之前,王亚平还要经历像爬天梯一样艰难的10年,完成从飞行员到航天员的转变。关于这个过程的难度,杨利伟是这样描述的:

“即使是一名优秀的战斗机飞行员,也不是顺理成章就能成为合格的航天员的,中间相隔的,不仅仅是地面到太空的距离,而是另外一些越过生命极限,超出想象之外的考验。”

梦想成为一名航天员的2003年,王亚平还是武汉空军运输部的一名优秀的飞行员,梦想还是飞遍祖国每一个角落,完成她小时候“变成小鸟”的想象。

王亚平一直很刻苦,尽管17岁进入飞行学院只是一次幸运的偶然。高三的时候,八年未到过烟台的山东招飞办,来这里招飞行员。王亚平在同学的鼓励下报名,在懵懂中顺利地经过了筛选。

但飞行学院残酷的末位淘汰机制,让她从进入学校开始,就卷进了一场近乎逃生的无情的角逐赛中。17岁到21岁的大好时光,她始终绷着一根弦。

也正是这样的磨砺,练就了她强大的心脏。最终,不仅成就了她9年800多小时安全飞行的记录,也成就了她飞出地球的想象。

想象成为现实的机会,出现在2009年。载人航天工程开始选拔第二批航天员,包括女航天员。

这是一个从庞大的分母中跳出,变成个位数的分子的遥远路径。从全国所有飞行员中,用身高、体重、年龄、学历,筛选出几千人,再经过初选,留下几百人,最后是复选、复审,而这个数字,也慢慢成为两位数,个位数。

对于王亚平,这条路也并不是一条完美的上升曲线。从2010年5月选拔成为航天员后,持续一年多的时间,王亚平的训练成绩一直无法达到一级,这也意味着,她没有资格进入航天事业的殿堂。

那是一段痛苦又甜蜜的岁月。

痛苦升华成快乐

王亚平在日记本上写下“超重考核一级”六个大字,每天晚上学完难度极高的课程,在深夜12点带着这个信念入睡,第二天再从床上爬起,继续学习和训练,朝着梦想向前一步。

征服宇宙,听上去是一个浪漫的征途,但实际上,不过是一群人用人类的身体,适应太空中的失重和超重,与残酷的环境进行一场生存搏斗。

曾经有记者去模拟空间站体验,由于失重反应,一天呕吐了80次。而太空中的超重,是普通“过山车”产生超重的3到4倍,航天员不仅要学会适应这个负荷,还要随时回答问题,判读信号。

王亚平要克服的离心机训练,“在高速旋转中,练习者的面部肌肉开始变形下垂、肌肉下拉,整个脸只见高高突起的前额。”严重的时候,会因为血液压向下肢,“视力变差,看不见东西,产生黑视”,躺在上面的训练者,会感受到前胸后背压了块几百斤重的巨石,呼吸困难,甚至有生命危险。

所以每次训练,训练员都会提前告诉他们,如果承受不了可以按旁边的红色按钮,不过几十年过去了,这个按钮一次也没有被按响过。

而王亚平提升成绩的方法,就是加练。每多一次训练,身体极度痛苦的同时,内心又极度甜蜜,因为她离自己的梦想又靠近了一点。

缓慢的爬行,2011年底,王亚平成绩终于达到了一级,入选飞行任务“备份航天员”。但那一年,和神九一起飞向太空的,是她的战友刘洋。

旁观者会觉得遗憾,王亚平却觉得自豪:“这就好比打仗,还差最后一个山头,我们关注的是怎么把它攻下来,而不是谁去攻。”

这句话,与杨利伟同一批,后来成为中国第一个舱外活动航天员的翟志刚也曾说过。

这是一只背负着14亿人沉重期望的庞大队伍,他们和他们背后的所有航天人,要完成中华民族历史上最浪漫的幻想,便也注定了这将是人类历史上最艰难也最危险的事业。

每个“第一次”的突破,也意味在成功前一秒,这一次都有可能是失败的那一次,而航天员将用生命谱写这悲壮的一次。

有记者曾问中国首位女航天员刘洋,有没有做好“万一回不来的思想准备”,刘洋用《悟空传》里的对白来回答——

“大圣意欲何为?”

“踏南天,碎凌霄。”

“若一去不返?”

“便一去不返。”

四个小时后,我们将走向死亡

2008年,奥运会在北京举办,五星红旗在世界各地飘扬。也是这一年,亿万人从电视中看到了翟志刚在太空中挥舞着五星红旗的画面。

但当时没有人知道,意味着中国成为继美俄之后,第三个独立掌握空间出舱技术的标志人物,翟志刚心里想到的唯一一句话是:

“即使我们人回不去了,我们也要让五星红旗在太空中飘扬。”

出舱前,仪表错误地提示轨道仓火灾,翟志刚顿时头皮发麻,每一根头发都立了起来。但下一秒,他所有的想法都是一定要出舱,完成自己的任务。

当时,他们穿的中国自主设计的航天服能维持的时间是4个小时,翟志刚以为,四个小时后,他们的器官会在真空环境下爆炸,然后走向死亡。

以赴死的心态飞向太空,这是航天员的另一种极限挑战。他们的第一次,在另一种意义上,是以生命,推动航天事业的发展。

杨利伟太空一日回来后,用了一年的时间,回答了科研人员几百个问题,后来的神州六号,做了180多项的改进,此后的航天员,再也不用忍受那26秒的痛苦。

杨利伟将自己的平安归来,归结于中国航天员严厉的选拔和训练体系。而从无到有,设计出这个体系的中国航天员“总教头”黄伟芬,也是从那一天起,结束了自己漫长的无名的岁月。

“一开始就想,一定是个无名英雄,我们在神五之前没有人知道。”

21世纪焕发强大生命力的中国航天事业,在此之前经历了长久的蛰伏。很少有人知道,中国北部的戈壁沙漠上,有一群人在这里度过了自己孤寂又伟大的一生。他们用自己的智慧和生命托举起火箭,然后把尸骨埋葬在这片沙漠里。

黄伟芬是这群人中的一个,在没钱没名,工作艰辛的那几十年的时光里,她总会听着《祖国不会忘记》一个人流泪。这首写给航天人的歌,也恰如其分地诉说着她的所有信念——

“在征服宇宙的大军里,那默默奉献的就是我。”

“不需要你认识我,不需要你知道我,我把青春融进,融进祖国的江河。”

“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祖国不会忘记,不会忘记我。”

飞向太空的王亚平,也将这份感情带到了远离地球的空间中,并在那里体会到了这份感情的厚重:

“很多东西变得很小,很多东西变得很大:对家人的爱,对祖国的牵挂。”

“我曾俯瞰我们的首都北京,白天它是燕山山脉边的一片灰白色,分辨不清,夜晚则呈现一片红晕,那里有我的战友和亲人。”

沉重的地心引力

2003年,杨利伟飞回地球后,第一时间去向钱学森院士报喜。

这位已经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早在1967年就激情昂扬的宣布:我们先把载人航天的锣鼓敲起来。然而近半个世纪的岁月后,老人敲响的锣鼓才真正有了意义。

现实的引力太过沉重。

1956年,钱学森先生经历万般险阻回到祖国,梦想在西北戈壁“种下苹果”。这一年,是中国导弹梦航天梦元年。

此后的几十年,钱学森带领着一群激情澎湃的年轻人,在技术封锁,物资匮乏的年代,凭借着内心的激情,不断突破。

第一枚探空火箭,是他们用车轮和绳子,手动绞上去的。

但这条在黑暗中摸索的路,并没能快速看到天亮。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国航天事业陷入了“至暗时刻”。

火箭接二连三失败,让国际上的所有航天保险企业,对中国航天失去信心,纷纷撤保。

1996年,长征三号乙运载火箭发射,却在点火二十二秒之后转变方向,擦着地面撞向一个山头,6位科研人员当场死亡,57名受伤,当时的总设计师一夜白头。

这样的失败,在数十年后,仍然会让已经白发苍苍工程师泣不成声。

但他们的脚步不会停止,那从五十年代就燃起的激情,支撑着一代代航天人克服地心引力,跨越世纪,走到现在。

现在的人可能无法真正体会那是怎样的一种激情,但这却是我们的幸运。“两弹一星”元勋王希季院士这样描述自己心中的那团大火的由来:

“我们成长于抗日战争时期,所以我们对国难的体会,是非常深刻的。”

钱学森院士当年在所有看不起中国的声音中,呕着一口气,亲启了这个撼动宇宙的征途:“外国人能搞的,难道中国人不能搞?中国人比他们矮一截?”

就是这样一代代迸射生命求索梦想的驯火者,让中国航天事业完成一次次超车,成绩让世界瞩目。我们的航天人从只能飞天一天,到现在王亚平他们能在宇宙飞船中呆半年之久。

王亚平曾经给航天事业开拓者陆元九院士写信说:

“您总说让年轻人进步快一点。我们记住了,也势必将一代接一代的亲启航天事业的旗帜。”

王亚平是这一代航天员的缩影,他们身上展现的自信、轻松与从容,是靠着老一辈的血泪与生命的付出成就的。

未来,势必会有90后、00后接过这棒大旗,在太空中展现更年轻更从容的中国航天人的风采。

“我们的航天事业在加速发展,而我们的航天队伍却会一直年轻。”

背后的原因,不过是那一句植入航天人血液里的信念——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参考资料:

杨利伟《天地九重》

央视纪录片《撼天记》

央视王亚平采访视频

END

监制 |兔姐 图源 |网络

微博 |@InsGirl

原标题:《王亚平之前,一群不要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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