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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争与妥协,一位肯尼亚底层女性的婚姻简史
导语:我的妈妈经历过两段婚姻,第一次结婚的时候还很小,高中都还没毕业,可惜后来还是被抛弃了;第二段婚姻,因为父亲家暴,母亲选择了逃跑,不过最后迫于现实,还是回归了家庭。
现在是凌晨四点。大多数人还在睡觉,父亲也已经出门去耕地了。现在是母亲离开的最好时机,没有人会发现她跑了。父亲通常会到早上九点多的时候才回来。到时他到家时会发现,家里空荡荡的,妻子、孩子都不在了。
“你们两个醒醒,快!快!快!”妈妈叫醒了我的两个妹妹,掀起了她们脸上的毯子,拿给她们准备好的新裙子。这裙子妹妹一直想穿但妈妈从来都不让穿。一大早被叫醒的她们睡眼惺忪,穿衣服磨磨蹭蹭的。我和哥哥看得着急,不得不上前去帮她们。洗漱完,我们匆忙出了门。
这时候,天还没亮,也有些凉。妈妈打着手电,走在前面给我们带路,我和哥哥则拿着行李走在后头。我们不希望被人发现,而邻居家的狗今天也很给我们面子,它意外地没有再吠叫,只是微微摇动着自己的尾巴跟着我们到了一辆日产车旁。
4点15分,妈妈和姐姐上了车,准备前往离家数百公里外的纳库鲁镇。我的两个妹妹看到此景,却很兴奋,“这是我们第一次家庭旅行...... "小妹试图喊出这句话。大家嘘了一声,她也就闭上了嘴。妹妹们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日产车,肯尼亚常见的交通方式。供图 | Roy Willis Ong’udi
对于妈妈来说,我和哥哥是她愿意信任、能够分享秘密的人。我和哥哥其实早就知道母亲的这个计划,但从未与两个妹妹及其他任何朋友分享过这个消息,一直设法帮妈妈保持秘密。几个星期前,我们便开始帮助妈妈策划离开的事情。
因为害怕被抓到或被看到,上车前的这一路上我们的心跳得很快。如果我们被抓到了被带回家,是一件让人很丢脸的事儿。爸爸对妈妈和我们会更加暴力,甚至可能鞭打我们。
我和哥哥没有和她们一起离开。等妈妈和妹妹们上了车以后,我和哥哥便不情愿地准备走回家。“当我在那边一切都安排好了的时候,我会回来接你们。当村里其他老人问起我们的时候,你们就说你们不知道我去了哪里。”妈妈隔着车窗小声对我们嘱咐道。车里的灯光微弱,照到妹妹。我看到,妹妹们的目光在寻找着我们。
车开了,我和哥哥走回了家,邻居家的狗陪着我们。
这是母亲的第二段婚姻,而这段婚姻也已不再幸福甜蜜,于是妈妈决定逃跑。两段婚姻中她一共生了四个孩子,我和哥哥是她第一段婚姻的结晶,第二段婚姻中,我的两个妹妹出生了。她选择离开并非是因为她想要从离婚补偿中获利,她只是想给她的孩子们一切最好的。
和她的初恋结婚
妈妈结婚很早,没有参加过肯尼亚高考。哥哥曾问妈妈为什么那么早结婚,妈妈解释道,“那时候我才17岁,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祖父得知我有一个男朋友,便不再支付我的学费。每次我在家里见到他,就会和他吵架。他甚至对我妈很不满,经常打她,说就是因为妈妈误导了我。我不希望看到我妈因为我被打,也不想再看见我父亲,只想从他身边消失。于是,我18岁就结婚了。”18岁,虽然已远超了肯尼亚法定结婚年龄,但对于妈妈来说,她也因此放弃了太多她本可以实现的梦想。
妈妈的第一任丈夫一开始没有工作,只是打一些零工养家糊口。妈妈在结婚几个月后就怀孕了,并生下了一个儿子,也就是我哥哥。两年后,妈妈怀上了我。妈妈再次怀孕后,面对家里拮据的情况,我的父亲才不得不想办法来养活这个四口之家,于是他一个人离开村子去了内罗毕找活儿干。因为家里没什么吃的,妈妈只好不断向村里的亲戚乞讨,慢慢地,村里再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她了。后来,她得知她的丈夫在城里找到了“他喜欢的”女人,丈夫也两年多再没有联系她,她明白,她的婚姻结束了。
妈妈无处可去,只能带着身孕回了娘家。我的外祖父也不再和她争吵甚至侮辱她了,而是接受她和她的两个儿子——我和哥哥。外祖父经常和我们一起玩耍,在晚上准备食物时给我们讲故事……
大家普遍认为,结婚后还会回娘家的女人多数是因为缺乏妻子应有的“好品格”才会被丈夫赶走的。爷爷也知道了因为女儿回娘家给自己家带来的耻辱,但他似乎也明白,他也要为这件事负责。
一名肯尼亚寡妇在田间劳作,供养家庭。供图 | Roy Willis Ong’udi
妈妈痛苦的二婚
在娘家待了两年多后,有人说媒,让妈妈作为第七任妻子嫁给了几公里外的一个比她大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在非洲也有做媒这种事。媒人通常有很高的地位,他们知道别人的家庭背景,给背景干净的单身男女们做介绍撮合。
我的继父在了解了妈妈的过去之后选择了接受她作为他的第七任妻子,也接受了我和哥哥做他的孩子。他从未关心过我们生父的下落,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嘲笑我们。相反,他送我们上学,对我们和对他的其他孩子一视同仁。
没过多少年,妈妈就发现我的继父会打老婆。殴打妻子在肯尼亚很常见,很多丈夫用鞭子抽打妻子以示惩罚,但我的继父显得格外过分。他甚至会在孩子面前以及村里其他人面前打妻子,他坚信,“妻子是需要被管教的”。妈妈对每一次挨的打都记忆犹新,“每次他匆忙回家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可能做错了一些事情。他打完我,就会跟我说我哪里做得不好。”
每次打完老婆以后,继父都表现得很正常,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的七个妻子都被用河马皮做的鞭子抽过,第六个妻子的左肩上留下了被鞭子抽打的痕迹,就因为曾被指控对丈夫不忠。第六个妻子后来带着她三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离开了家,剩下的两个孩子被大老婆接到了自己家里。
妈妈后来和继父又生了两个女儿。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和哥哥开始受到了歧视。非婚生子女(尤其是别人不知道你亲生父亲的情况下)经常会受鄙视。我和哥哥总是被人骂“你是个弃子,是陌生人的儿子”,“你甚至不知道你的血统”……妈妈从未与我们讲过我们的亲生父亲和我们的祖先,但要求我们尊重我们的继父和所有新的家庭成员,要求我们永远不要回怼他人的侮辱。
我和我的妈妈、小妹(20岁)。供图 | Roy Willis Ong’udi
事实上,我和哥哥挺喜欢继父的。“我只希望他不要打妈妈”“我希望每当我们犯错时,他能好好和我们讲道理,而不是直接打我们”。那时,我和哥哥经常这样说道。其实,打老婆并不是我继父一个人的错,这是一个群体的问题,是我们从上一代人那里继承下来的糟粕。每隔几天,村里便会有女人哀嚎打破原本夜晚的寂静。孩子们受了惊吓,也会和妈妈一起哭起来。虽然我的妈妈也算是个现代女性,但家庭暴力确实给她带来了羞耻与尴尬。
从家里逃走后,妈妈虽然在城市里从未放弃寻找机会,但也一直没能得到过她想要的东西。对于一个没有学历的女人来说,房屋租金和两个女孩的教育问题成了她最大的负担。对于她的离开,村里有一些流言蜚语,说“她的两个儿子正和一个与他们毫无血缘关系的男人住在一起”。我和哥哥对此充满了无奈但也早已免疫了。一年半以后,妈妈听闻了村里的这些事情,也迫于现实,最终还是选择回到了我们身边。
继父热情地接待了她,他也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自此之后再也没对妈妈动手。
Mwende因为不能生育,被丈夫截断了手。供图 | Roy Willis Ong’udi
我们过着平静的新生活
妈妈现在近五十,继父也七十多岁了,他们过着平静的新生活。继父大多数妻子都跑了,再婚了,只有妈妈和第一任妻子还选择和他在一起。
我妈妈的婚姻生活也是众多肯尼亚妇女婚姻生活的缩影。因为在我们的文化中,婚姻登记并不是必须的,夫妻分居也很常见,一夫多妻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因此,男女双方在结婚时大多不会签订婚姻契约,也不会做法定的婚姻登记。女士“结婚”几个月后,如果配偶找到一个更好的女人时,就可能会像狗一样被赶走。而女生只要感到不满意,也可以选择悄悄离开。如果她从丈夫身边离开后愿意再回来,就说明她原谅了过去丈夫的一些行为。
这些做法,尤其是家暴和不经登记的婚姻,让妇女承担了很大的风险。很多男人在女人怀孕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女人独自承担所有责任,这让妇女权益受到了严重损害。不过,更令人心寒的是,如今,在肯尼亚,仍有大量妇女支持一夫多妻制,女性赋权之路任重而道远。
而我的妈妈在经历了太多婚姻的痛苦后,如今也总是会教育我们妹妹们不要早孕,也会教育我和哥哥不要在没能负责任的时候让女孩怀孕。至于她过去经受的那些殴打、耻辱和羞辱呢?她也从不再提,仿佛从未发生过。
编辑 | 朱昊
审核 | 潘庆安 李亚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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