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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歌断,风流绝”系列 || 辜鸿铭的辫子
原创 码字的甘草子 民国女子
民国文人肖像中,有几样东西让人过目不忘:鲁迅的胡子、齐白石的拐杖、林语堂的烟斗、辜鸿铭的辫子……
尤以辜鸿铭的辫子让人觉得突兀。
关于这条辫子,辜鸿铭在电视剧《觉醒年代》里,上演过一场辩护:
“诸位同学,我知道你们笑什么——笑我头上这根辫子,你们看!
辫子有什么好笑的呀?这是我们中华文化一条斩不断的根。
在座的同学,不管你们愿不愿意听,只要你们承认自己是中国人,就要依附于这条辫子。
只不过我们不同的是,我的辫子是有形的,顶在头上,你们的辫子是无形的,藏在心里。
千万不要以为我们割掉了毛发,穿上了西装,满嘴的English,洋人就会高看我们。
恰恰相反,当一个中国人西化成一个洋人的时候,恰恰会引起他们的蔑视。
只有让他们看到,我们中国人,有着他们与众不同的文明与精神,他们才会在心里对我们有真正的尊重。”
《觉醒时代》开播,只要辜鸿铭出现在镜头里,画面就有些滑稽:身着长袍马褂,留着辫子,身边跟随一老一少两个仆人,伺候他喝茶、漱口、吸烟,怎么看都是封建遗老。
但他此番自辩,让这滑稽多了一层悲壮的色彩。
他所处的时代,保守分子与激进者并存,狂士与酸儒共处,迷惘者与殉道者同行。作为文人,他们既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代士大夫,又得扮演了冲在时代前列的思想先驱。到处是岔路口,且没有红绿灯。时代的混乱貌似给了他们许多自由选择的机会,但因为原有的规则失灵了,他们不得不面对新与旧、中与西的冲突和撕裂。
泥古还是西化?保守还是激进?淡泊还是热烈?在那个时代,也许不再是个人喜好,而是生死攸关、成王败寇的大命题。时代的灰尘落在每一个身上,就是一座大山。当后世评判他们的雄志与苛论、踌躇与愁苦,谁又会顾及他们各自性情和人生际遇?
时代狼烟中,众声喧哗里,辜鸿铭这条不合时宜的辫子多了一层意味。
一直以为辜鸿铭这个老顽固是地地道道、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却不是。他是混血儿,出生于马来西亚槟榔屿,父亲是中国人,母亲则是葡萄牙人。
他自幼接受西方教育,聪颖过人,精通英、法、德、拉丁、希腊等9种语言,头顶13个博士学位,知识渊博,学贯东西,著有《中国的牛津运动》《中国人的精神》等英文专著,有“清末怪杰”之称,被称为“中国第一语言天才”。
若说西化透彻,当时的知识界精英,大概没有一个堪比他。
但他愿意回来寻根、做事,而且一回来就扎根不走了,不能不说他对中国文化有特别的感情和认识。爱国爱到骨子里去,他爱中国的一切,从典章制度、哲学艺术,直到官员的朝服、女人的裹脚布。由西化到中化,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大概因濡染之深吧,与一般的留洋学生不同,他偏爱同洋人“较劲儿”。
据说,有一回在英国乘巴士,遇见一帮趾高气扬的洋人,洋人露出瞧他不起的架势。辜鸿铭不动声色掏出一份报纸来看。洋人们一看,个个笑得五官挪位:“看看这个大老土,连英文都不懂,还要看报!你瞧他把报纸都拿倒了!”辜鸿铭等他们笑罢,也不慌不忙,用流利的英语说道:“英文这玩意儿太简单,不倒过来看,还真是没什么意思!”
他回国后,先为湖广总督张之洞幕僚,后为清廷外务部官员,再后为北大教授。用他自己的话说,出生南洋,求学西洋,出仕北洋。
一九一六年蔡元培先生出任北大校长,揽天下英才,聘辜鸿铭讲英国文学。在北大这块新文化园地,拖着辫子讲英国诗,是殊难想象的奇观,由此可见蔡元培过人之处:学术自由、兼容并包。
曾有人阻拦,先生掷地有声:“我聘用教员以其个人的学问、造诣为原则,在校授课以无悖于思想自由为界限 ……本校教员中如有脑曳长辫而持复辟论者,如果他所讲授的在英国文学的领域之内而无涉及政治,本校亦没有排斥干涉的理由。”
先生的道理可能还在于:如果容量太小的话,排斥异己,今天有排斥这个的理由,明天便有排斥那个的理由,学术与思想的封闭也便假“理由”而行。
今天思之,不由再三感叹之:天佑中华,让先生降世。
辜鸿铭因这番知遇之恩,所以当五四运动起来时,他便和蔡元培同进退。其实,蔡是革命党,他是保皇党,他倒也敢说:“蔡元培和我,是现在中国仅存的两个好人,我不跟他同进退,中国的好人不就要各自陷入孤掌难鸣的绝境了吗?”
别人问他“好人”之说如何解释,他答:“好人就是有原则!蔡先生点了翰林之后,不肯做官而跑去革命,到现在还是革命。我呢?自从跟张之洞做了前清的官,到现在还是保皇,这种人什么地方有第三个?你告诉我!”
天道轮回,有原则有操守的人,定有厚报。辜鸿铭学术成就非凡,中国传统的“四书”中,他翻译了其中的三部——《论语》《中庸》和《大学》,堪称将中国文化介绍到西方的第一人。他还热衷于向西方人介绍中国的传统文化,著有《中国的牛津运动》和《中国人的精神》,这些书在西方有多受欢迎呢?当时西方流传着一句话:到中国可以不看三大殿,但不可不看辜鸿铭。
更重要的是,他一生都致力于捍卫中国的传统。这个做法,在新文化运动的时代,人人都追求西化,他坚持那样的观点,有些过时。可是,时光流逝,兜兜转转,走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提倡文化自信已经摆在桌面上,我们有必要重新打量这个一肚子不合时宜的老顽固。
一九二八年,辜鸿铭在风雨飘摇中死去,一代怪杰从此落幕,他的信念和希望只能殉葬了事,对此,史学家早已盖棺定论。今天回望,让人突然想起学者许纪霖说的一句话:
“一个知识分子的立场,说到底也是个性与爱好的立场,就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以知识良知为基点的独立立场。”
个性对于文人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一个性格平庸、性情虚伪的人很难有什么思想和创见。我们无法要求文人中规中矩,真要那样的话,他们的见解就会流于平庸和世俗。
愿这世间,多几个蔡公;也愿这世间,有几个像辜氏这样不合时俗的怪才。
原标题:《“弦歌断,风流绝”系列 || 辜鸿铭的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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