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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禅宗史上的“神仙打架”,你觉得谁更高明?

2022-04-14 13:0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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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小北 北京大学出版社 

提起东亚地区最广为人知、历史悠远而又颇为神秘的宗教,当属禅宗。

自从起源于印度的早期禅学思想传入中国,又进一步向日韩等地散播以来,经过上千年的本土化过程,禅宗酝酿出了颇有东亚文化旨趣的典雅、醇厚韵味。

禅在海外传播很广

在中国,禅宗似乎也已不再是单纯的宗教,而是变成文化的一部分,潜移默化地融入我们的日常生活中:

分布各地的寺院不仅仅是信徒的朝圣所,普罗大众也可以在其中祈愿拜佛、收获内心的宁静;就连禅语经文也不再只是修行者之间的密话,而是与文学、日常用语相交融,成为日常对话的一部分。人们身处其中,甚至已经忘记“冷暖自知”“头头是道”“不二法门”等成语实际上是禅宗用语。

头头是道:出自《续传灯录慧力洞源禅师》:“方知头头皆是道,法法本圆成。”原为禅宗语,指道无所不在;后多形容说话、做事条理清楚。

冷暖自知:出自《大日经疏》第12卷:“如饮水者,冷热自知。”禅宗用以比喻自己证悟的境界;现在多指学习心得深浅,只有自己知道。

不动如山

生活中,喜欢研究禅宗公案、对禅文化感兴趣的人也不在少数,然而,在禅宗的世俗化过程中,许多误解不可避免地随之产生:

有人认为,禅宗与庄子的思想别无二致,但实际上,以南宗禅为代表的禅学思想虽然的确借鉴吸收了道家(尤其是庄子)“无”的思想,但绝大多数禅宗教派仍然与庄子思想有一个巨大差别,也就是保留了此岸世界与彼岸世界的隔阂,这也是包括禅宗在内诸多宗教的一大特点。

有人认为,禅宗各派之间有境界上的差别,仿佛以神秀为代表的北宗禅较慧能创立的南宗禅低一个层次,“时时勤拂拭”听上去也比“本来无一物”少了些高明和豁达,但实际上,二者的差别与其说是高下之分,不如说是方法之别,这背后根源于对人心和佛性的不同认识。

还有人认为,禅宗是最“清闲”的宗教,不用每天早起诵经打坐,甚至无需苦苦思索,只要等那一瞬间的福至心灵即可获得顿悟,从而达到更玄妙的境界,但实际上,中国禅宗发展过程中也有重视念佛、下苦功夫修行的传统,只不过随着禅学思想在文人士大夫阶层的哲学化,才越发走向了玄虚的心灵体验……

无论人们对禅宗有着怎样的认识,无可否认的一点在于,禅宗在中国文化中扮演着独特的角色,它吸引无数人探究自我的内心,并为人们宽慰心灵、理解苦难提供了一把独特的钥匙。

在中国禅思想不断流变、发展的过程中,7世纪末8世纪初的盛唐可谓承载了一段禅宗“神仙打架”的辉煌历史,在这一时期,禅宗经历了重大分化并形成了各门派的不同思想实践,佛教义学也走向极盛并迈入了相当不同的境界。

那么,就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一时期都有哪些知名的宗派与思想吧。

01

念佛和守心并重

五祖弘忍的禅学思想

作为神秀、慧能、智诜等禅师的老师,弘忍法师仿佛是武林门派中大教主一般的存在,我们今天所熟知的南北宗思想中都有他的影子;在中国禅宗分化的时期,弘忍的禅学理念与修禅方法既成为各大宗派的思想来源,也成为他们各立门户时的靶子,可以说,理解了弘忍的思想才算真正踏入了各派禅宗的大门。

南宋《禅宗祖师顶相图》 右为五祖弘忍,左为六祖慧能

弘忍时代,禅者们在方法与思想上通常有两种,即念佛与守心,虽然二者都是禅学中的常用法门,但有时却会引出相当不同的思想和理论。

“念佛”是一种用专心念佛使精神聚焦于一点,用想象在心中引起对神圣境界向往的方法。在这一方法中,信仰者逐渐排除各种杂想从而进入忘我状态,在念诵中使心灵产生一种近乎幻觉的光辉感受与崇敬心情。

这一方法的最大特点就在于依靠外力,也就是借助念诵的方式强迫心灵转移,因此,它往往被看做“入门初阶”而不是“甚深般若”。

念佛警醒是一种比较保守的禅法,沿袭了隋唐时期便普遍流行的念佛习气,对于禅门来说,有这样一种简单易学而又收效迅速的学禅初阶是很有必要的。

虽然传统说法总是推崇“自觉”而排斥“外力”,但其实对于普通信众来说,完全依靠自己的内在自觉来体验佛性境界是不那么现实的,“存想佛陀”的确是一种指示方向的有效心理引导。

然而,这种念佛法门往往成为后世禅宗批评的靶子,与越来越虚玄和超越的思想愈发格格不入,外在束力也逐渐向内在自省转变。

弘忍时代的另一个重要方法是“守心”,即用心理暗示的方法,使心灵自觉进入无我无他境界,达到精神的空寂安详、无忧无喜,最终得到超越与自由的感受。

虽然在佛教的方法体系中,守心本来也与念佛一样是靠外在行为来完成的,但在中国禅门中,它已经逐渐内化为一种自觉的反思与内心的体验,常常并不靠什么具体和规定的方法,而只是心灵的自觉与意识的转换。

因此,守心渐渐脱离了传统禅修行而成为了禅体验,这种越来越心灵化、玄虚化的禅体验,由于它追索的是不可思议的终极境界,所以常常要辨析终极境界的所在,很容易越追越远、越析越玄,最终脱离具体的身体力行而成为抽象的玄想体验。

弘忍时代的禅法,仅仅将念佛和守心两种内容合并在一起,希望用调和的方法磨合二者的矛盾,一方面要求人们每日坐禅念佛,另一方面又进一层希望人们能自觉认识到这也是“空”,最终在空寂清净中体验到自身的佛性。

02

念佛和守心哪个更重要?

西蜀与东吴的两大宗派

虽说南、北分宗是中国禅思想史上最引人注目的大事件,西蜀与东吴二脉也是不容忽视的历史,因为二者分别是禅门在思想与方法上各持一端的两支,只有把东西与南北合观,才是7世纪末8世纪初中国禅宗的全景。

在西蜀地区弘传弘忍禅宗思想的代表人物是智诜,他是弘忍法师门下半路出家的弟子,早先在玄奘那里学过经论,后来才拜师弘忍学习禅法,他的思想为净众禅的创立奠定了坚实基础。

虽然许多人都认为通过修行念诵的“苦功夫”达到佛性境界是北宗禅的特点,但实际上,在弘忍门下,坚持“念佛”这一法门最为彻底的是西蜀智诜。

智诜强调念佛的重要性,在悠长的佛号声中,人们心里所思念向往的光辉境界与神圣人格随着那一声庄严的佛号掠过心灵,人们心中所存有的杂念妄想,随着越去越远的缥缈声消泯无迹……

成都大慈寺

置身于这样一种庄严神圣的声色之中的人,很容易进入禅境,所以,在智诜那里就是靠这种念佛来收束人心,然后再进一步坐禅息心。

然而,由于念佛的方法看上去比较简单和实在,并不符合禅宗越来越虚玄和超越的思想方向,因此就连西蜀智诜一系的传人也在这种普遍的思想大潮中转变了方向,对依靠外在方式追求清净无垢心灵的传统禅法不甚在意,变得更加自由奔放,因此逐渐失去了约束人心的规范和引导人心的理想,后来无形淹没在南宗禅的口号中,丧失了自身特色。

牛头法融的传承谱系扑朔迷离,牛头宗自己的说法是法容师从道信,那就成了弘忍的师兄弟了。

在牛头宗看来,一切都是汝心,因此不必澄心观行而只须任心而行,最后就可能达到心理轻松的快乐境界(即佛的境界)。这样一个环环相续的理论已经与弘忍的思想有了很大不同。

弘忍是以“心”为根本,“守本真心”是其终极目的,世俗尘埃会污染原本清净无垢的心,因此需要用种种方法清除污染使心灵回到原初的清净状态;而牛头宗则将终极目标朝深处推进了一步,心并非终极所在,因为它的本原是空,以“空”为根本,修心守心反而是枉费心机、使人坠入尘网,因此,只需要荡荡无碍,任意纵横,就能快乐无忧地到达佛陀境界。

执着于开悟=没开悟

西蜀智诜与东吴牛头宗,一个以弘忍的思想为源泉,发扬念佛传统;另一个则以弘忍的思想为靶子,进行革新超越,共同构成了禅宗分化时期思想地图上不可或缺的因素。

03

“顿悟”与“渐悟”、不修与渐休

南北宗的不同理路

在中国禅宗史上,以“南能北秀”(南宗的慧能与北宗的神秀)为代表的南北宗之间的理论分野是最为人熟知的话题,围绕慧能和神秀展开的故事也带上了宗教斗争的色彩,颇有武林中左右两大护法相互对峙之势。

神秀和慧能

这些看法虽然在大体上没有错,但这种割裂的理解会放大我们对二者思想差异的认识,似乎南北宗已到达水火不容的地步。

但实际上,作为弘忍的弟子,神秀与慧能都继承了老师的基本思想,并在此基础上开辟出属于自己的特色,只有相互观照才能认清二者的理论全貌。

纵观禅宗发展史,南北宗之间的衣钵之争的确不容忽视,但由于过去禅宗史研究者过信旧说,以为神秀慧能之间的斗争在弘忍身后便立刻开始,于是使人们对禅宗历史造成了一些误解。

如果把弘忍门下的禅宗看做一个武林门派,似乎每个门派都不得不有一个一脉单传的“掌门人”,但实际上弘忍广收弟子的同时并未新立衣钵为信的法规,所以圆寂之后便出现群龙无首的局面,禅门推举法如为领袖,真正的争夺可能是法如身后的事。

其次,人们往往以为神秀直承弘忍,仿佛武侠小说中那个阴谋篡位的不肖弟子赶跑了正宗并自封为掌门人一样,但其实弘忍逝世期间神秀并不在弘忍身边,反而是法如被顺理成章地推为掌门大师。

最后,还有许多声音认为神秀尽管名不正却继承了正宗功夫,总是有师资血脉关系,因此其宗门领袖地位是有正宗思想作为支撑的,但实际上当时禅门并不是一个组织严密、思想整齐的宗派,弘忍诸多弟子往往各自为政,并没有真正的组织首脑。

在破除这些误解的基础上,我们才能更加客观地看待南北宗之间的差异。那么,我们不得不追问:南北宗之间的区别到底何在呢?

在通常的理解中,“顿悟”与“渐悟”似乎已经成为南北宗最大的差别甚至被写进教科书里,但是实际上,南北宗的区分的更确切说法是“不修”与“渐修”,也就是修行方式与途径的差异,而这一差异又根源于两派对人性与佛性观念的分歧。

首先,随着禅宗的发展,南北宗都在修性中越发重视“心”的意义,许多外在的戒律威仪、坐禅入定、经典研习已经被逐步淡化,转向以内在理念与直觉体验为手段直探心灵深处,然而,在人心与佛性、此岸与彼岸的界线上,南北宗表现出巨大的差异。

北宗禅作为禅门正脉,始终坚守佛教的最后一道界限,即人与佛、生灭与永恒、染与净之间有一道虽然狭窄但始终存在的壕沟,因此如果想达到佛的境界、超越世俗人生,仍然要经历一个艰难的修行过程,最终达到“法界一相”的三昧境界。

正因为人心终究不等于佛心,所以就需要修行禅定,使蒙在心上的灰尘扫清,回复到澹然澄澈的原初本相,这也正是我们今天所熟知的“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的思想来历。

与北宗禅相比,南宗禅在对人心的看法上则更显叛逆。身处印度早期禅学向中国禅宗的过渡时期,南宗禅在吸收《般若》的“空”和道家的“无”的基础上,消解了人性与佛性之间的分界,凸显人性的合理及人心的自然,既然人心即是佛心,就解除了修行之苦,使俗人在佛陀面前恢复了尊严和至性,也使得众生在生活之中得到了愉悦和满足。

(南宋)梁楷 《六祖斫竹图》

“心量广大,犹如虚空”,这一虚空既能容纳一切又不执著于一切,所以只要人们能使自己的心灵处于这种“无念无相无往”的虚空中,一切使人沮丧焦虑的分别就会荡然无存,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将“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看做是南宗禅思想的诗意概括的原因。

那么回到开头提到的那个问题,顿悟和渐悟到底谁更高明?不能够简单地下结论。

一个宗教要追寻的,始终是人生超越的终极境界,它作为最神圣的精神本原与心灵目标,毫无疑问是决定信仰者提升还是堕落的关键。

但是这种超越的终极境界很深奥也很困难,常常是少数思想最深刻精神最敏感的人才能得到的心灵感悟,而一个宗教更多面对和处理的,其实是信仰者的具体生活,没有处理人们生活的能力,宗教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鲁迅先生曾说,“人往往憎和尚,憎尼姑,憎回教徒,憎耶教徒,而不憎道士。懂得此理者,懂得中国大半。”

在鲁迅看来,道士不让人憎恶,就因为他没有特殊的限制和好恶,道袍一脱又是一条好汉,而一种宗教不能玄虚到没有仪式、方法和信仰,正像基督教需要有牺牲、忏悔、祈祷一样,顿悟和渐悟都是沟通宇宙本源、终极境界和宗教生活之间的一种尝试。

本期活动

你怎么看待渐悟和顿悟之争?你认为禅宗思想对我们的日常生活产生了哪些影响?在留言区里聊聊吧!

小北将从留言中选出两位幸运读者,赠出今天的主题图书《中国禅思想史:从6世纪到10世纪》。

以史家之慧眼,探索禅宗的真面貌,著名思想史家关于禅宗历史的新探索!

-End-

观点资料整理自:

《中国禅思想史:从6世纪到10世纪》,

葛兆光 著

编辑:昭言 黄泓

原标题:《中国禅宗史上的“神仙打架”,你觉得谁更高明?》

阅读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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