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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林强:我更希望用音乐去治疗

澎湃新闻记者 钱恋水
2022-04-14 08:39
来源:澎湃新闻
文艺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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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强的足迹,很多文章里都写过。他短暂地当过唱闽南语的摇滚歌手(《向前走》[1990]、《春风少年兄》[1994]、《娱乐世界》[1996],一度是侯孝贤电影里的熟面孔(《戏梦人生》[1993]、《好男好女》[1995]、《南国再见,南国》[1996])。之后他不演戏了,以作曲家的身份继续工作,为侯孝贤做了几部电影配乐,贾樟柯也喜欢找他。毕赣为《路边野餐》找他合作的时候,林强已经不仅仅是一个配乐大师。岁月沉积在他的身上——台湾流行歌的黄金时代,叛逆迷茫的青年时期,充满细节的平民生活,看电影的旧时光。

林强《向前走》

林强长了一张不分地域时间的华人男性的脸。如果他继续做演员,银幕生涯会很长。这张脸可以从骑摩托车的青年,演到烦躁中年和阴郁的老年,在观众的注视下变老。让时间慢慢透过银幕磨损这张脸,应会很有意思。但他放弃了在镜头下展示时间流逝的可能,专心做“乐工”。

作为音乐工作者的林强有一种能力。他的配乐像新雨落进尘土,采样来自熟悉情境的变调,旋律唤起深层的记忆。林强擅用电子乐,自称逻辑较差,做音乐多凭感觉。他不强求写出让人印象深刻的主题旋律,好让观众从此听见音乐就想起当时情景。如果电影是梦境的再现,林强的音乐让观众跌入下一层梦境,用晶莹的乐句和暧昧的节奏作线索,连接现实、回忆和潜意识的世界。

林强的个人音乐作品不多。最近他出了一张叫《别样》的电子乐EP,三首曲子。《水波石》发生在乳白色的水中,合成器声波的弧线交错,水下世界的蚌类一开一合,游鱼吐泡泡。《月游》躺在咕咚咕咚的疏松节奏上起乱梦,如同快速动眼期的乱梦,有清晰的琴音在梦中闪过。《重重叠叠》像一个有头有尾的好故事的开头。然而当叙述者真的讲起故事,徒有腔调而无意义,像戏曲里的咿咿呀呀,原来是另一个梦。

林强 摄影:贤凯

澎湃新闻:这些音乐开始的契机是什么?它们是受到某一次灵感的触发,还是一段时间深思熟虑的结果?

林强:是“别的音乐”的伙伴邀约,询问我是否有意愿和他们的唱片厂牌bié Records 合作。我答应后就开始想,要如何做,也有我过去习惯写备忘的一些音乐想法。

澎湃新闻:自己的创作从无到有、完全地反映自我,你抗拒这种程度的袒露自我吗?

林强:人的想象力是多元的,坦露自我是其中一项,就看自己的选择。音乐从心而发,只反映某部分的我。

澎湃新闻:这张作品,听过的人会产生自己的感受,但是很难表达和讨论。你做这些音乐的时候想过要和听者交流,得到他们的回馈吗?

林强:有机缘交流当然好,但我没有期待要听者回馈。见面不聊音乐也蛮好,就是生活。

澎湃新闻:关于这张作品,你觉得有什么是可以告诉听者的,比如情绪的描述,创作的情景,某些采样的出处,或者特殊的创作手法?

林强:我近年才开始使用硬件的合成器,这张作品的基础结构是用Elektron的Digitakt做编排,然后再到计算机做微调,也用了家里的月琴还有三弦跟我的声音,录到计算机里再做混音。

澎湃新闻:对很多人来说,这张作品也是“听过即忘”的。听的当下发现很多东西,按下停止键的那一刻就消失了,可能进到潜意识里去了吧......对你来说呢,你会通过声音的通感为它赋予具体形象,让它可以一直坚固地存在和继续生长吗?

林强:我无法控制别人的听觉,别人想听就很感谢。至于会不会继续生长,那是作品与他人的关系,我没有这样的企图或想法。

澎湃新闻:为别人的作品配乐和自己原创之间存在根本的区别吗?

林强:为别人配乐会有很多妥协与沟通修改,自己的作品会有前期的思考,然后就随着自己的想象力,自由自在地展开。

澎湃新闻:这个问题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答......有过你觉得失败的配乐作品吗?有的话,是为什么?

林强:有,过了几年再听,觉得很难听,不应该用那样的音色或是太刻意做作。

澎湃新闻:你会重新看配过乐的电影吗?有没有哪些作品在回看时生出改变配乐的想法?

林强:会,但太迟了! 都已上映过,或已做成DVD或在网络上。

澎湃新闻:从第一张个人专辑到现在,除了音乐风格的变化,你有没有创作理念的变化?当你觉察到变化即将发生,你是什么状态?

林强:肯定有,我是希望能有变化,但要化成什么?自己不确定。

澎湃新闻:长期习惯于用音乐表达,是否会退化语言和文字表达的能力?看待事物的方式,会逐渐倾向于做音乐的比较朦胧、拥抱未知方式吗?

林强:应该会,很久没有在媒体上用语言或文字表达。以前经常后悔说错话,自己是音乐工作者,理当用音乐表达。音乐看不到,摸不着,本质就抽象。朦胧或探索,是一种选择。

澎湃新闻:你说过自己做音乐凭感觉,逻辑思考差一点。古典音乐很讲逻辑性,你会因为好奇去学习那种逻辑,然后突破一下惯性方式吗?

林强:不会,生活上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例如改过自己傲慢的态度。

澎湃新闻:对你来说,你觉得音乐更多的是一种超验的体验,还是后天习得的一种工具,用它来描述所见所感更多一点?

林强:都有吧,我更希望可以用音乐来治我的病,例如常动怒生气上火,或是胃痛、感冒发烧、头昏目眩。有尝试一二次,但无效,还得吃药。

林强

澎湃新闻:音乐有保留记忆的功能,比如毕赣拍《路边野餐》请你配乐,不仅因为他信任你的才能,也因为你是林强,唱过闽南语摇滚歌,是他喜欢的侯孝贤导演的御用配乐和用过的演员。你的身上留有那些痕迹。有些人会在一种最成功的身份里活到老,你很快就转变了,好像没有显现出对过去的留恋。还是说,你不留恋的只是过去的自己,但是对曾经生活的眷恋,都体现在你挑选配乐艺术作品的选择里面?

林强:谢谢你的问题,我从未这样想过。会答应做一部电影或纪录片的配乐,也是一种情感的投射,为此过去种种的生活积累,才选择音乐的表现方式。生活上,我常常想要吃过去喜欢的食物,或是去看看年轻时的学校或当兵的地方,但人的名气总觉得是更虚幻的。

澎湃新闻:你合作最多的侯孝贤和贾樟柯导演都擅长拍生活。他们的作品里都有灰尘的味道。那种质感很足、情绪饱满的生活也是你有过的吧。以现在的年纪和生活状态,你还需要时不时地进到那种生活里去吗?

林强:不用进去,我一直都在市井气的地方,现在也是。

澎湃新闻:配乐工作的选择,和你个人的观影范围相似,还是两块有错开的部分?你会看非现实主义的电影和书籍吗?

林强:太过暴力情色的我不接,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也许是磁场不同。现在很少看电影,但常在YouTube上看别人介绍的电影,了解近期有什么电影都在演些什么,也看过去没看过的商业片,也有世界电影大师的作品。看看别人是如何介绍的,看看他的不同角度。我很少看电影相关的书籍。

澎湃新闻:从青年时期到现在,能即时打动你的文艺作品范围有变化、拓宽,还是和从前差不多?

林强:我年轻时爱看美国好莱坞的流行科幻片,像《星际大战》《E.T.》《第三类接触》......很努力看欧美的艺术片,常看不懂睡着,看了侯导或张艺谋导演的电影,觉得感动好看,但不知那叫文艺片。近期能打动我的大都是纪录片,像张楠导演的《筑城记》,是我配乐的。

澎湃新闻:作为一个职业音乐人,你的脑袋中是不是经常会浮现出音乐?还是我想错了,很多时候反而是寂静。

林强:不是。常出现老歌,我会唱两句。又常唱错,记不清歌词,只哼旋律。很多时候也不是寂静,应是胡思乱想。

澎湃新闻:很多对你的采访都集中在那些所谓的“关键人生节点”上,据此建立起你的公众形象。那些机遇和成就,真的是构建你人生的关键吗?存不存在另一些更细微的事件和瞬间,塑造了今天的你?

林强:构建我人生的,当然不只媒体上的讯息。我所做过的事,起心动念言语造作,必定有个结果在往后会出现,只是时间的早晚。

澎湃新闻:你一直在做音乐。是你被某种力量选择了以音乐表达和谋生,还是你主动选择了音乐?做音乐会让你更加了解自己的存在,帮助你理解外部世界吗?

林强:人是有命运的,人也有能力改变命运,所以叫“天地人”三才。人与天地本是一体,是相辅相成。任何工作事业,都可以是修行,也可以是学习反省。省了够深,就透了智慧。

澎湃新闻:对你来说,音乐是什么?

林强:是生活的一部分。

澎湃新闻:你在之前的采访中表达过“一团和气”的生活态度,创作态度也是这样吗?比如你看到电影需要配乐的片段,或者想要做自己的音乐时,会不会调皮一下去反抗它,打破“一团和气”?

林强:道家说“外圆内方”,与人和光同尘,行为中道。音乐艺术是想象力的呈现,无边无际不可思议,不是反抗,而是本有。

EP《别样》

    责任编辑:陈诗怀
    校对:张艳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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