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抗争本身就是意义

原创 兰藉文化 红楼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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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杨琥媚，1998年出生，幼时受外婆影响喜读红楼，有多篇文章发表于网络。

作者

杨琥媚

性情中人总是毁誉参半，晴雯习惯跟他人正面交锋。

第七十四回，王善保家的抄检大观园时，晴雯用自己的方式进行了反抗：

袭人等方欲代晴雯开时，只见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来，“豁啷”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提着，底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王善保家的也觉没趣，看了一看，也无甚私弊之物。回了凤姐，要往别处去。

这样的举动无非是自取灭亡，得罪王善保家的是没有好果子吃的。晴雯“风流灵巧”却不计后果，她不怕被查，却反感被查；“被查”本身就是主子对仆役的一种羞辱和不信任。

晴雯对他人的傲然睥睨是不服的：

“这屋里谁又比谁高贵些？”

这样朦胧的平等意识，造就了她的热烈和肆意。

而她倒箱、撕扇的行为，多少有一种潜意识里的自毁倾向。这种自损式的无奈反抗是那样渺小，做自己是要付出代价的。

白先勇曾这样讲道：

中国社会整个的核心还是儒家的教训，至少表面上要谦卑，在大家庭里也是如此，都有儒家宗法社会的那一套制式规矩，你打破这个规矩，就很难生存，《红楼梦》里黛玉、晴雯、司棋、芳官，甚至于妙玉都是。能够生存的，像宝钗、袭人、李纨……她们都能够生存下来。

如今的社会，何尝不是按此规则运转？袭人、宝钗等人是理智妥帖的，晴雯、黛玉这类人则显得痴傻别扭。

晴雯命薄如纸，亦有不屈之心，行事作风一向锋芒外露，“根深不怕风摇动，树正何愁月影斜”，这是她的可爱之处。

刚直之人讲话的确伤人，晴雯的攻击性太强。她讽刺袭人为“哈巴狗儿”、骂芳官是“小蹄子”、嘲笑小红“攀高枝儿”……

晴雯有黛玉的纯真，却没有黛玉的涵养；黛玉只在宝玉跟前任性，晴雯则是处处树敌。

她尽揭人短、看不顺眼的全都要讲出来，喜欢晴雯的人称其爽利坦率、不擅作伪，厌恶她的人批评她是刻薄尖酸、“小姐身子丫鬟命”。

每个人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固定逻辑，都以为自己的逻辑才是正确的；而晴雯的生存逻辑就是抗争，无休止的抗争。

“勇晴雯病补雀金裘”一节突显了她的业务能力，也看出她的灵性与热情。连夜拼命缝补雀金裘，弄完倒头便睡，立功却不居功。除了宝玉，再没有其他领导者知晓她做的好事，晴雯是真单纯。

她平时给人的印象是养着指甲、偷懒躲藏的“副小姐”，总是明着占先、暗中吃亏。带病缝补雀金裘，是她对宝玉的一片赤诚。

晴雯没有邀功取宠的心思，更不懂宣扬。袭人攒口碑的那一套她懂不了，更学不会。

晴雯明明是最干净的女子，却事与愿违地被冠上“狐狸精”的称号。女性诽谤起女性来是极可怕的。高洁敞亮如晴雯，照样也逃不过“唾沫星子淹死人”的命运诅咒。

晴雯是丫鬟里的人尖子，长相标致还会一手好针线，所以贾母把她拨给了宝玉。她眉眼像黛玉，单这一点就足够令王夫人所不喜了，而狂放不羁的性情和高调的做派，更容易引起同性的敌对情绪。

王善保家的告她黑状时是这样讲的：

“别的都还罢了。太太不知道，一个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像个西施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趫趫，大不成个体统。”

晴雯平日里有贾母和宝玉撑腰，众人虽眼红嫉妒，却也只能看着她骄纵放肆。可这个姑娘早就沦为周围人的假想敌，被逐出大观园时，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地里叫好。

晴雯才能出众又桀骜不驯，“心比天高”珍藏在心底也还好，表现出来就是一出悲剧；入贾府五六年，落难时没有一个女孩肯对她伸出援手，这也是晴雯很可怜的地方。

晴雯不完美，却也不居心叵测。她一直视宝玉为朋友，而非主人。他们之间的相处，是两个自由灵魂的碰撞，亲密却不狎昵。整个贾府对她好的只有宝玉，晴雯临死前对宝玉呜咽道：

“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虽生得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柔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大不服。”

晴雯走前：

将左手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铰下……将贴身穿着的一件旧红绫袄脱下。

一并送给贾宝玉收藏纪念。这无疑是对王夫人等人的最后一次挑衅，她死也不低头！

晴雯一生追求的只是“平等”二字。她不认为自己生来就是听任主子支使或践踏的奴才，始终把自己看成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是人就会有愤怒，是人就会懂抗争。

晴雯跟宝玉吵架时曾道：

“二爷近来气大的很，行动就给脸子瞧。”

在那个奴才都以为自己本该是奴才的时代，晴雯这样的话是难得的。她认为宝玉不该因为自己心情不好就拿丫鬟撒气，这是一种初步的觉醒。

很多人把晴雯之死评为其个性导致的活该。“活该”二字太过了，有缺点的女孩儿活出自己的品格怎能叫“活该”？

大观园内，曲意承迎之人未必能得善终，晴雯的畅快淋漓也是一种别样滋味。如若每个人遇事都只懂忍气吞声，大家只默认一种处世哲学，那就没有这大千世界的精彩了。

百术不如一诚，晴雯的真与诚是她位列副册首位的原因；真诚本身就是态度，抗争本身就是意义。

原标题：《晴雯：抗争本身就是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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