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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肯:中关村里的科技人员和小商小贩

澎湃新闻记者 康宁
2017-08-08 13:10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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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宁肯写了本《中关村笔记》,记下了伴随着中关村发展一路走来的一些“普通人”。宁肯说,中关村有各种各样的底层人物,卖光盘、办证的,但同时也有不少梦想家、企业家。在他看来,这是块北京城里最具包容性的地儿,有科技人员,也有小商小贩。他们的故事构成了一个时代闪光的缩影,没有中关村,北京又会是什么样呢?在他心中,“中关村改变了北京,也改变中国。”

8月5日晚的北京涵芬楼书店,宁肯与徐则臣、吴甘沙、苏菂相聚一堂,聊了聊中关村那些年的那些事儿。以下是他当日发言的整理:

当日活动现场,左起:苏菂、吴甘沙、宁肯、徐则臣。主办方供图(新华社 罗晓光 摄)

刚才第一位主持人说了一句话,让我有点意外,也有点惊喜。因为她打开了我的思路,我还没有这么想过,如果没有中关村北京会是什么样呢?这个问题其实问出了我为什么要写《中关村笔记》这本书。在书里,我引用了一段登山家的话:“为什么要登山?因为山在那儿。”这是关于登山非常著名的回答。

我为什么要写中关村呢?因为我觉得中关村在那儿,它是一个存在,像山一样的存在。这么多年来,每天我们看着它发生变化,存在于争议之中。过去,有人叫中关村是“电子一条街”,又过了一阵管它叫“骗子一条街”。中关村有各种各样的底层人物,卖光盘、办证的,也有梦想家、企业家,有科技人员,也有小商小贩。

那时候,我们不相信中关村真的会发展起来。但是现在,中关村正是在各种争议中发展了起来,并受到了全世界的瞩目。我曾看过一本美国人写的书,叫《这里改变世界》,那本书写了美国的硅谷。我没有想到这本书也提到了中关村。它用一种质疑的方式在写,但这种质疑让我特别惊讶,作者说“虽然中关村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世界级的科技创新中心,作为生力军之一的联想已经战胜了老牌的IBM,但中关村只是战胜了过去的硅谷,还没有战胜现在的硅谷或者未来的硅谷。”说实话,我觉得中关村能够战胜过去的硅谷都超出了我的想象。这本书说道,现在硅谷已经是自媒体的时代,是人工智能的时代等等,但中关村缺少移民人才,作者对中关村进行了质疑,但赞扬了以色列。可是,我却从他的质疑中看出了中关村在世界上的地位。

我对中关村的了解有一个过程,它的确非常像中国这么多年发展的缩影。以前,我们对未来感到迷惘,总在想中国能赶上世界吗?那时,我们跟世界差得那么远,那时的中国乡镇企业不断地山寨别人的产品,但我们却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发展起来,而中关村恰恰也是这样一种状态。现在,中国成了世界上绝对不可忽视的一种力量,尽管还有很多的问题,我觉得我有责任通过中关村来记录中国这段历史。同时,我也想通过这样一段历史来梳理中关村有哪些非常值得我们汲取、能够给我们启发的、或者说现在依然需要坚持的东西。

前两天《新京报》的记者采访我,他问为什么中关村能够成为世界三大科技创新地方之一?我说,中关村这有很多大学、科学院的院所,这是支持它的力量。那位记者问:“世界上具备这样条件的地区也有,为什么他们没有成为另一个硅谷呢?”我想到了两点,这和中国的发展有很大关系。中关村第一人是陈春先。那时中国刚刚打开国门,他到了硅谷,看到教授可以办公司,科学家可以办公司,看到了科学成果和市场直接对接起来,他有了想法。1979年,我们刚刚否定了“两个凡是”,还处在非常教条的社会里。陈春先带来了这种新的经验,但在当时的体制下遇到了巨大的困难,可是这种困难没有阻止得了他。

我想是因为我们中国经历了“文革”这样的灾难,这场灾难让国家受到了巨大的创伤,就个人而言,我们感到了巨大的压抑。国家和个人绑到一起,全部吃了非常大的“亏”,受了极其深刻的教训。所以我觉得“文革”之后,每个人实际上都有类似于火山爆发的一种东西,这种动力就是要解放,要“干事儿”。过去,人和国家绑在一起干不成事,现在大家可以分开了,就有了机会。那些看到某种可能的人,那些有本事的人,他们再也压抑不了自己了。

不仅仅是中关村,我认为当时这种情绪让整个中国都处在火山爆发,那是一个拥有巨大发展动能的阶段。这个动能实际上是从国家的体制到个人生活的进步。在全世界的发展史上,没有像中国那时这么极端的。我认为“文革”是从反面给了我们一个巨大的发展动力,让我们认清个人要发展、国家要发展、民族要富强。

我在书里写了一个例子,王洪德。他是中关村早期京海公司的老总之一,他的故事能反映中国人在旧体制下的那种压抑。他很早被打成右派分子,一直饱受压抑,个人发展不起来,受到批判。改革开放后,中国社会转型了,每个人开始释放能量,他就有自己的机会。社会稍微有一点缝隙,他就出来了,干成了自己的事业。当时,他能干的只是非常小的事情,那是在体制内能干的活,最后他觉得一定要突破体制,就成立了自己的公司。

那时候,他接到第一个工程是给北京大学建一个计算机房。结果选址有问题,但又改不了了。那个选址地下是一个大泥潭,要把地基坐牢就要往那个泥潭里注水泥,结果一车一车水泥都填不满。这事完全超过了他预计的工程量,后来有一天他急了,耳朵失聪,什么也听不见了。那时面临着工程到底还干不干的选择,他出院以后以身示法,跳到泥浆里面和大家一起玩命地干,最终把地基打牢了,房子也建了起来,工程算是完满了。虽然推迟了好几天,但他挣到了第一桶金。这桶金对王洪德来说太重要了。像他这样的人,身上就是有精卫填海的精神。我从他的故事理解到那时代的一批中国人想要解放,想要发展,想要奋进,想要实现自己的梦想。

我在书里写了十几个个体。我没有采取宏大叙事,没有像历史教科书一样写中关村怎么来的。因为我觉得在中关村发展过程中,个体的力量非常重要。过去我们比较强调整体,个体是在整体当中发挥力量,结果那些年的文化大革命证实了整体发挥不出力量,反而把个人的力量和整体力量全部屏蔽了。中关村这些年的发展证明了什么呢?它就是证明了每个人的发展,个人的能量最终汇成了整体的能量,这是一条非常正确的道路,我觉得中关村把个人给解放出来了。这十几个个体,每个人的例子中都能看到历史从他们身上流过。如果历史是一辆巨型的车,每个人都有一双手臂,他们就是推动这辆车的手臂。

我们中华民族经历过“文革”,在这么巨大的压抑之后,我们才有了如此大的势能。我们得到了深刻的教训,这个是别的国家和地区所没有经历的。但如果个人想发展,没有大环境下国家平台的改变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觉得那时国家出台的政策恰恰呼应了人们内心的梦想,那个时候国家把自己的梦想建立在了每个人的梦想上,这是我觉得非常重要的经验。

我刚才讲的这些都属于历史,书中我也写了中关村的现在。而它的现在同样让我惊讶,比如像吴甘沙。我真的没有想到,在中关村能够遇到像他一样集科技人员、科学家、哲学家这些身份于一身的创造者。在我心中,吴甘沙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哲学家。他每年看书的量真不比我们很多学者少,至少每年要看70本书,这些书包括科技的、哲学的等等。英特尔公司在世界有五大研究院,中国的研究院院长就是吴甘沙。那时,他已经是一个非常顶尖的人物,但他选择放弃院长的身份重新创业。

他的创业就像一位哲学家在创业。那时候,吴甘沙跑到了香格里拉,住在具有藏族风格的饭店,看着满天星空去思考自己的选择,到底要不要迈出这一步,他觉得那时的自己已经错失了若干步。他总结自己那时的状态,特别像我们到机场排队去安检,这边排了两队,刚排到接近中间位置,前面突然又开了一个窗口,后面的人一下子就跑到新开的窗口去了,就他在犹豫之间人家就过去了。他觉得,“我这儿已经快到了,排了这么半天不是白排了吗?不白排还得排着,排到后面的人比他还早登机。”我们的人生经常碰到这样的选择,他就碰到了好几次,然后用这样的方式总结出来,一般人不会总结得这么生动。这是他当时给我的一点启发。

最后,我想说说苏菂先生。我想套用一句词:北京如果没有中关村会是什么样?中关村如果没有苏菂会是什么样?我觉得这非常适合苏菂。苏菂是车库咖啡的老板,迎来送往,自己招待,这让我觉得非常像老舍先生写的话剧《茶馆》,但是气氛又完全不一样。

苏菂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他的北京话说得比我还地道,而且他的举手投足似乎就带着王掌柜的味道,但又有非常大的区别。王掌柜不管多么有北京味,都带着一种悲剧感和无奈感,他反映了我们那个时代弱民族的那种状态。而苏菂生活的中国已经不是弱国了,王掌柜那会是一个从满清刚刚转过来、经历了英法混战的时代,而苏菂所处的是一个非常自信的时代,他是位非常自信的“王掌柜”,是他给中关村注入了北京文化的特点。如果没有车库咖啡,没有苏菂,中关村真的就像北京的CBD一样,跟北京完全是两码事。我认为,中关村和北京的共同点就在车库咖啡,这也是我想写中关村的一个重要原因。

有时候,我在想我们要如何来看北京?如果我们以中关村来看北京,北京真的是另外一个样子,甚至可能你都不觉得它是北京。反过来,我要在中关村找到北京的感觉,我在他的车库咖啡找到了,那时我找到了“茶馆”的感觉。那是二十一世纪的茶馆,是中国已经崛起之后的茶馆。他把他的“茶馆”变成了中国的梦工厂。

美国人在车库咖啡发现了中国掌握了“美国的秘密”,所以有一位《华盛顿邮报》的记者采访完车库咖啡写了一篇报道,其中重要的观点是:美国应该惧怕中国什么?他说,不应该惧怕中国的GDP,不应该惧怕中国写了多少篇论文,而应当要惧怕的是中国掌握了“美国的秘密”——科技与资本的结合。那种迅速的结合也是硅谷的秘密、资本的秘密。他认为,中国人的活力与美国核心的秘密结合起来,这种发展势能会让美国害怕。

    校对:张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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