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日式青春的明亮与忧愁

编者按：如果你“不想睡”或者“睡不着”，欢迎继续阅读。

这里或许有个文艺片，这里或许有个恐怖片。不知道你会闷到睡着，还是吓得更睡不着。

今晚，我们谈谈青春。

对于许多人而言，日本青春电影的一个标杆是岩井俊二，岩井俊二电影里的青春故事不太复杂，主人公不一定十分优秀，上学放学的日子多少有些无聊，多余的精力无处释放，但又不知道朝着什么方向使劲……这样的青春似乎离日本当下流行的青春电影有点远。

近年来，三分之一的青春电影取材于网络文学或是轻小说。受年轻人追捧、推崇的东西比较容易改编成电影，这些被拿来做青春电影底子的东西多半局限于年轻人自己的世界，创作者和信息的接收者对年轻人范畴之外的东西并不感兴趣。

换个角度看，日本已经进入老龄化社会，上年纪的人对当下年轻人的世界不了解，也跟不上，当下年轻人的青春很难唤起成年人的共鸣，于是，影视创作进一步集中为年轻人服务。

岩井俊二式的青春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充实、更加刺激的青春。

《就这样，我们将金鱼放入泳池》多少带着岩井俊二青春片主题的影子，它十分短小，用不到半小时的时间拼贴出了比俊少年美少女恋爱打怪更加现实的日式青春。

2012年8月5日，日本崎玉县狭山市市立入间川中学的四名女生购买了当地夏日祭未卖出的大量金鱼，总数大概在三百至五百条之间。

2011年，日本桥架桥一百周年纪念仪式上，出现了题为《江户金鱼之凉》的作品，作品的主体就是数量众多的金鱼，内容则是夜中金鱼的泳姿。

《江户金鱼之凉》影响力颇大，广受社会好评，要求再现的声音不断。次年的作品《花魁》仍然使用金鱼作为表现的主题的主要道具。这种艺术创作模式或多或少地启发了少女们。

由于大量金鱼无法饲养，女生们为了方便，产生了把金鱼投入泳池的想法。四人之一表示，在夜晚的泳池与金鱼共游一定很美。于是，四名女生通过学校泳池周围破损的围栏进入，将金鱼全部倒入泳池，并在半裸的情况下完成了与金鱼共游的行为。

次日，泳池里密密麻麻的金鱼被发现，校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四名女生因妨碍公共空间正常使用，非法侵入建筑物（泳池），并造成学校巨大的损失（泳池换水费用十六万日元），被送至检方等待被起诉。游泳池的金鱼由该校游泳部师生进行人工打捞，并希望学校周边居民积极领养。

四名女生为此行为出面道歉。事件被媒体曝光之后，引发舆论小范围波动，毕竟这事可大可小，许多人觉得因此被检方以刑事罪名起诉有点太严肃了。

就是这样一个非常行为艺术的无聊小故事，被广告导演長久允拿去编成短片，再把短片送到美国圣丹斯电影节上，得了最佳短片奖。

長久允是个梳着小辫子的广告公司上班族，从网站公布的个人作息时间表上看，刨除接送女儿往返幼儿园，吃饭睡觉，其余时间都扑在工作上，和普通上班族没有什么两样。

从风格和形式上，《就这样，我们将金鱼放入泳池》和長久允过去为甲方做的作品没什么实质性的突破，更贴切地说，是之前作品的集大成者。

镜头镂空拼接、充满隐喻的蒙太奇，通过个体片段化的展示拼贴出一种青春意象。

没有段落情节彼此严丝合缝的青春故事，但每一个镜头都诠释着青春的感觉。

短片的重头戏并没有放在四名女中学生与五百条金鱼夜晚共游的场面上，而是放在了前情铺垫上，着力渲染一种死气沉沉、庸庸碌碌的小城生活。

处于青春期的少女们精力无处释放，娱乐方式除了室内游乐场就是唱卡拉OK、拍大头贴，同龄毛头小子大多看上去像猴儿，根本擦不出恋爱的火花。

社团活动固然听上去热血，然而并不能改写人生轨迹，小大人已经懂得不要做无用之功。

于是无事可做，却又处心积虑想要寻欢作乐。

宽松教育成长起来的一代经常被影视剧编剧拎出来狂抽五十大板，松弛管理下的青少年野蛮生长，但也带着一股脱力感，没力气朋克起来，心里想着要叛逆，摇起来、燥起来，但表面上还是老老实实地穿着校服上学放学，甚至连将来做上京的田舍女都不想（大概相当于国内的京漂族、沪漂族）。

无聊，一如既往毫无波澜的生活，让十几岁的年纪回望自己短暂的人生，产生一种出生就死亡的幻灭感，如果说太宰治要为“生而为人”感到抱歉，那么没有携带任何耀眼才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邻家少女大概连人都不要做了，做行尸走肉，“生为僵尸”，不服咬你！

谈资本主义社会牢不可破的阶级壁垒是力求引发社会恐慌心理文章的惯用路数，青春的哀愁是无需建立在讨论阶级壁垒、城乡资源分配不均这类严肃话题基础上的。

青春的哀愁来得很突然，尤其对于早熟一些的少女而言，一旦意识到自己能力的上限而有缺乏突破天花板的动力，就会陷入早慧的副作用中——青春的哀愁大多源自萌生的智慧。

四个被虚构出名字的女孩小茜、吕子、民子、真由的处境差不多，视角人物小茜更加复杂一点。看不到希望的她在脑海中构思了自己和好友更加无趣、更加平庸的中年人生：

小茜自己成为泡在老虎机上的赌鬼，民子给五个孩子做妈，吕子离婚后拿到了孩子的抚养权，真由和地方公务员搞婚外恋……哪个拎出来都可以点亮一部深夜档电视剧的灵光。

既然没有办法步入这样无趣的中年时代，时光无法停滞不前（没有死的勇气，没有魔法，是否发生世界大战也不是一两个小姑娘说了算），不如趁年轻做一点疯狂的事，比如把一些东西立在旗杆顶端，比如把自己的名字做成路标到处显摆，再比如把数百条金鱼放入夏夜的泳池……

片段其实是青春的主要组成部分，青春期许多想法都突如其来又突然离去，感触往往瞬间被激发，触发机制往往不是什么宏大的、必须载入史册的事件，而是放学路上的一片云、天桥上的一阵风、泳池里的一朵涟漪。

《就这样，我们将金鱼放入泳池》脱胎于真实事件，它的色彩明亮，节奏欢快，但全片的情绪却透着一股青春期独有的忧愁。

片中的四位演员本色出演，谈不上有多么高超的表演技巧，但有着最难得的纯真状态。

这部带着一点粗砺感的片段拼贴短片，让人回忆起经典的日式青春，用最欢腾的姿态和变声期的嗓音像成长的忧郁道出一声：你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