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这么多纸钱，阴间会“通货膨胀”吗

烧纸钱这件事，已经刻在了中国人的 DNA 里。

曾经一到清明，在陵园、墓地或是路边都能看见一堆堆烧完纸留下的灰烬，而如今线上也开通了烧钱业务。甚至早在几年前程序员表示自己开发了冥币区块链系统，用以太冥币“打通人间与阴间的界限”。

而对于祖宗们来说，每年这个时候正是一年一度实现财富自由的日子，不仅能一次性收到好几十万亿的冥币，还能换一套新别墅，躺在最新款按摩椅上，喝一杯自制奶茶。

那么，今年最流行的焚烧单品又是什么？每年烧这么多纸钱，冥币面值不断上涨，会不会让阴间通货膨胀呢？

给先人烧纸，总有你想不到的

先人去世后，每到清明或是中元节，子孙们都热衷于烧东西。这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钱。

烧纸钱几乎是每个地区祭祀仪式都必备的一个环节，冥币也从最开始的黄色铜钱纸升级到千亿、万亿，最高面额甚至已经达到 888888 亿、 666666 亿。多少人生前做梦都不敢这么想的财富自由，一秒到账祖宗账户上。

而在冥币之外，大家想送的还有更多。在某电商平台搜索“纸扎”，并对销量前 1000 的商品名称进行统计和内容分析，我们发现，经典款的别墅最受欢迎，热度最高。

要说豪华程度，汤臣一品也比不上，均价三四十就能拿下一套精装修，空中花园、游泳池应有尽有，保安、保姆样样不缺，宾利、宝马各配一辆，加上十块还能配架飞机。

衣食住行的其他方面，家具家电、名牌衣服，只要是阳间有的一切，商家们都能想方设法复制一份。还有人怕祖宗们会寂寞，单独烧去一些纸扎宠物，猫、狗双全的快乐也让祖宗先体会到了。

除了这些经典套餐，在某电商平台的新款纸扎中，一些特色单品也很是流行。

比如自动麻将桌必然是天上人间地下都不可抛弃的，连苹果还没推出的 iPhone 14，GUCCI 的缩小版包包，和 SK-II 、雅诗兰黛等高端护肤品一起打包烧掉，让祖宗们直接实现精神、物质双重富足。

烧咖啡机的，生前多半情迷咖啡因，到了另一个世界也少不了几杯手磨提神醒脑；烧榴莲的，估计也是亲友在世时好这一口浓郁的猫山王。

还有商家“与时俱进”，甚至推出了防疫套餐，包含口罩、护目镜、测温计和绿码，只为让先人过得健康，远离冥界病毒。

“与时俱进”的防疫纸扎。/视觉中国

不过，以前的纸扎可比这些还要猛。2004 年，就有媒体报道过临近清明时，在天津殡葬品市场，不仅纸扎医生、高尔夫球场应有尽有，甚至连伟哥、安全套也“粉墨登场” [1]。

没看过纸扎的人可能不知道，这些假钱、假物做得就像真实世界的微缩版。2019 年，位于巴黎的凯布朗利博物馆甚至举办过一场“极乐天堂”艺术展，专门展出中国制造的纸扎” [2]。

为什么中国人会这么热衷于给先人烧东西？

社会学家杨庆堃在《中国社会中的宗教》一书中提到，人们相信去世的祖先仍然会保佑家庭的幸福和兴旺，所以要把现世的财富送往阴间，他们日子舒服了，也会给子孙带来祝福和荫庇——烧纸就这样诞生了 [3]。

而在人类学家柏桦看来，烧纸钱、纸扎还反应着我们内心的欲望投射。在《烧钱》中，他写到中国人在祭祀时烧钱烧物，夹杂着“虚荣心、幻想、时尚和欲望” [4]。

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说，要在人间实现这些几乎不可能，只能希望祖宗们在逝后有机会享受到了。

广州、保定，连通阴阳的金融中心

中国最早的纸币，产生于北宋。但早在这之前，给先人烧纸钱就已经开始流行了 [5]。直至今天，纸扎也和现实有了更紧密的映照——人间流行什么，就给祖先烧什么。

不仅是各式各样的纸扎，在“风光大葬”的传统下，其他殡葬用品也不能含糊。这也让从事殡葬行业的商家遍地开花。

我们分别统计了某电商批发平台上骨灰盒、花圈、冥币以及寿衣成交额最多的商家所在地，发现广州、保定包揽了殡葬用品行业的前两名。

河北保定的米北庄，被称为中国殡葬第一村，扎纸花是全村人的主业。

有记者探访过当地殡葬用品一条街，一公里的街道有超过 500 家殡葬用品批发商，街道是他们的展台，从原材料到成品，产品类别包揽了殡葬环节用到的所有东西 [6]。

广东则坐落着许多做金纸、纸活出口的工厂。而在潮汕有些地区，金纸生意从清末就开始了，其中，主做东南亚出口的广东翊翔民俗文化股份公司，还曾因为申请登录新三板，被外界称作“冥币第一股” [7][8]。

不仅如此，这些中国制造还走向了世界。

如果你打开国外电商或是视频平台，还会发现中国的冥币——“ancestor money”“hell money”大受欢迎，不少人正祈祷来自中国的神秘力量给自己带来好运 [9]。

再比如曹县的棺材早就垄断了日本市场，而同样出口日本，福建惠安县的墓碑年产值约 20 亿元 [10][11]。

那么，卖殡葬用品到底赚不赚钱？

相比毛利率可达 55% 的墓地业务，殡葬用品行业的确没那么暴利 [12]。主要产品为冥币、金纸的翊翔文化在 2015 年招股书中表示，2015 年 1 月 - 9 月，公司营业收入逼近 4000 万元，毛利率为 21.7% [13]。

但对于普通人来说，想买一套殡葬用品也真的不便宜。

我们统计了殡、葬、祭过程中的必备用品价格，发现祭品价格最低，一套均价在 15 元以下，骨灰盒、寿衣售价最高，均价分别达到 681.7 元、445.5 元。

而在电商平台上，某高档品牌的桑蚕丝寿衣接近一万元——这可比活人用得贵多了。

《烧钱》里还提到了这样一个细节，在 2005 年，有广州媒体探访了一家丧葬用品店，老板建议记者干脆烧几盒真的安全套，“真的保证能用，而且纸质的仿制品价格要比真品还贵。”价格贵，但成本可比真的要低多了 [4]。

另外，殡葬用品行业水也不浅。

曾有媒体报道，市场上有许多假冒瑞蚨祥寿衣都来自“北方寿衣第一村”天津六道口，批发价两千一套，最后售价超过一万，质量也高低不一，存在用旧棉花做填充物，或是假蚕丝面料做替代的问题 [14]。

所以，为了能让祖宗地下享福，活人要操的心还是不少。

烧这么多钱，会导致通货膨胀吗

也总有更较真的人，会一边烧着纸钱、纸扎，一边仔细想一次性给阴间送这么多钱，特别是冥币的面值越来越大，会不会导致地下通货膨胀。

对此，网友们有着不少关于阴间金融体系的脑洞。有人认为为了应对膨胀带来的影响，每年地府都会提高一次物价，也有人觉得冥币的价值其实不在于面值，而是和子孙们买冥币时花的人民币多少挂钩。

但如果按照阳间的货币流通原理——需要由中央银行统一印制才行，那么现在流行的冥币既没有统一标准，发行单位也不固定，天地银行、天堂银行、地府银行各自营业，大家互相不承认，所以不具有流通性，更谈不上通货膨胀。

实际上，与其担心祖宗因为通货膨胀没实现财富自由，我们更应该担心的是阳间的“通货膨胀”。办一场葬礼，负担并不轻。

送走一位逝者，买墓地是大头。

根据殡葬行业龙头福寿园 2021 年的财报，过去一年福寿园靠着 15129 个经营性墓地，赚了 16.8 亿，平均下来，每个墓地售价高达 11.1 万元 [11]。

买了墓地，还有葬礼。从遗体运输、化妆，到火化，绝大多数的环节价格并不算贵，北京最大殡仪馆——八宝山殡仪馆的服务中心主任周卫华曾表示，馆内大多数的殡仪服务在 3000 元到 5000 元之间，1590 元的套餐补贴后的最低价只需 950 元 [15]。

而祭祀过程中的成本更是低了许多，只用花几十块就能买上价值几十万亿的冥币套餐。

近几年还出现了祭祀新模式——代客扫墓，在疫情下，这样的方式的确方便了许多没法回家的人。

发布在闲鱼上的能提供代客扫墓服务的 130 条帖子里，单次代祭扫的平均价格已经达到 498.3 元，其中包括打扫墓地、除草、鞠躬，全程视频记录，如果要加鲜花、蛋糕还得另外收钱。

不过也有人开出 1900、3000 元的高价，并相应地提供代磕头、哭坟业务，比如多花 88 元可以磕一次头，“最多可 8 人哭坟，绝对专业”，但这样夸张的表演就多少看着有点离谱了。

说到底，祭祀的意义在于悼念本身。

不管是买了多贵的骨灰盒，烧了多大金额的冥币、多少豪车别墅，是亲自去往墓地和祖先们说说话，还是因为疫情、工作回不了家，请专业的代祭扫，都是大家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逝者们的想念。

祖宗们也不一定在意财富自由。更何况，万一烧的钱因为没有统一标准而失去效力，再怎么烧几十万亿、几百万亿，也不会让他们实现财富自由。

就像电影《寻梦环游记》里说的 ，“Remember me though I have to say goodbye”，死亡不是永别，忘记才是。在清明，好好思念他们，才是他们最想要的。

参考文献：

[1] 北方网. (2004). 清明祭品无奇不有 "伟哥、安全套"粉墨登场. Retrieved 4 April 2022 from http://news.enorth.com.cn/system/2004/04/01/000760919.shtml

[2] 肖舒妍. (2020). 纸烧千年：当外国人烧起欧元纸钱，是时候说说纸钱的本质了. 界面文化. Retrieved 2 April 2022 from https://mp.weixin.qq.com/s/wQB_JQS9CmOEGUN2m9T5DA

[3] 杨庆堃. (2007). 中国社会中的宗教. 上海人民出版社

[4] 柏烨. (2019). 烧钱：中国人生活世界中的物质精神. 江苏人民出版社

[5] 张邦炜. (1997). 两宋时期的丧葬陋俗.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 (03).

[6] 张静姝 &牛清妍. (2021). 等待“转身”的殡葬第一村. 新京报. Retrieved 2 April 2022 from https://mp.weixin.qq.com/s/kVCp6YqCH1J4FeXYTztrwA

[7] 刘悠翔. (2015). 烧给你玛莎拉蒂烧给你A380：探访“冥界金融、制造业”. 南方周末. Retrieved 2 April 2022 from http://www.infzm.com/wap/#/content/111123

[8] 吕琦伟. (2015). 冥币第一股来了！年入4000万，未来还要做婚庆、节庆. 澎湃新闻. Retrieved 2 April 2022 from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413032

[9] Half-Asleep Chris. (2020). Hell Money - The Banknotes Printed to be Burned. Retrieved 4 April 2022 from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URYG34BYWUw

[10] 曹县融媒体中心. (2021). 走红网络！曹县这张名片最近广为传播. Retrieved  4 April 2022 from https://mp.weixin.qq.com/s/4fFZ_RQi1qQ81hOvzMrr3w

[11] 齐超 &  倪兆中. (2020). 日媒称疫情之下当地墓碑短缺，中国从业者：已陆续发货. 新京报. Retrieved 4 April 2022 from https://m.bjnews.com.cn/detail/158331770314790.html

[12] 福寿园国际集团有限公司. (2022). 截至二零二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止年度的年度业绩公告

[13] 华创证券. (2015). 广东翊翔民俗文化股份有限公司公开转让说明书（申报稿）

[14] 李德欣 丁静 &熊琳. (2014). 揭秘寿衣暴利链条：售价高达万元 是进价数十倍. 新华网. Retrieved 2 April 2022 from https://www.chinanews.com.cn/fz/2014/04-18/6077660.shtml

[15] 北京晨报. (2017). 送走一个逝者需花多少钱？多数费用低于5000元. Retrieved 2 April 2022 from 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7-03/24/c_1120684384.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