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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山丘后,他说摇滚只是个“名词”
原创 度公子 一日一度
张楚
"虽然明天不是那么好,但还是值得看一看。"
张楚上综艺,注定是会引起争议的。
你一个玩摇滚的,不去批判大众娱乐,反而放下姿态去拥抱它是怎么回事?
这大概是人们对摇滚一贯的偏见,似乎他们一定要是愤怒的、呐喊的,甚至是贫穷的。
张楚没心情理会这些无由来的说法,他只是挣扎了一番之后,来到了《闪光的乐队》的舞台上。
音乐响起时,他下意识地在裤腿上擦了擦冷汗,唱起了那首《孤独的人是可耻的》,节目后期还配上了他曾经的影像,情怀感满满。
很多乐迷专注于从他细小的表现中去寻找当年的感觉,以此来证明「张楚还是那个张楚」,但说实话,我个人并不喜欢「XXX至死是少年」的说法,时间的力量不是哪个人说抵抗就能抵抗的。
张楚的确老了,灵气被沧桑取代了,愤怒被平和取代了,传奇色彩也褪色了。
年轻的一代对他不了解,他也无意表达什么,在节目中他常常是局促的、尴尬的,坐在那里被小辈们挑挑拣拣。
「魔岩三杰」的辉煌,永远是过去的事儿了,他并不留恋,甚至用数十年的时间与其划清界限。
意气风发时,张楚曾说,摇滚是「生命的更新」。
越过山丘后,张楚却说,摇滚只是个「名词」。
01
张楚第一次想跟这个世界聊聊,是在8岁那年。
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了,父母把他从湖南老家接到了陕西,此前他一直与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家旁边全是田野,而现在他跟着父母住在西安的某片工厂区里,在他看来,这真是一个无趣的工业世界。
后来把他从无趣中拯救出来的,是姐姐送他的吉他和父亲的收音机,电台里传来的音乐和拜伦的诗,让他对远方充满了幻想。
17岁那年,他考上了陕西机械学院,他说喜欢理性思维,不过这并没能让他理性下去,上了大学的他专业没怎么学,倒是学会了打架。
大二时他被留校察看,张楚一想,唬谁啊?直接就退学了。
那是在1987年,崔健的《一无所有》已经宣告了中国摇滚乐的诞生,强烈的节奏,狂热的表演形式,把一帮先锋乐手的激情点燃,他们想要冲破集体主义的禁锢,解放自己的个性。
「那就跟爱情来电一样,本能上你就控制不了,要没感觉那是你有病」,崔健这么形容当时摇滚乐的劲头。
张楚没病,退学后的他背上吉他来到了北京,从北大到北师大,再到中戏,走哪都不乏迷妹迷弟。
他还跟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组了个「摇滚普及办公室」,四处兜售理想,忙得热气腾腾。
这期间他写了两首歌《西出阳关》和《姐姐》,他拿着乐谱到处投稿,但没多少人搭理他,那时候的张楚,眼神里透着股青涩的迷茫。
1989年,台湾音乐人张培仁来到北京,看到崔健蒙着眼睛唱那首《一块红布》,他抱着柱子痛哭流涕,第二年,他果断卸下滚石副总的身份,卖掉了台北的房子来到北京,准备创办「魔岩唱片」。
那段日子他走访了很多地下摇滚乐坛,原先的价值观被震得千疮百孔:「他们的作品,不是在写歌,不是一字一字,而是心口积压了特别多东西,然后嘴巴一张就飞出一把刀,朝你射过来了。」
那时候的摇滚圈子很简单,大家都不谈钱,唱的是理想,拼的是才华,张培仁不多久就在圈子里混熟了,张楚的那首《姐姐》也被传到了他的手上。
张培仁一听,当即震住,找了几个兄弟连夜去找张楚,最后在北影的地下室找到了他。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让张培仁感到惊讶,他瘦瘦小小,长得很贫穷,穿得很规矩,但写出来的东西却如此特别:没有重金属的听觉冲击力,但歌词却直指人心,毫不留情。
两天后,张楚成为了魔岩的签约歌手,他说这是「理想化的资本家碰上艺术家」。
有了公司化的运作,他的代表作《姐姐》很快就火了,这首歌在央视的《中国音乐电视》播出后,不少人都记住了他的那句「姐姐,带我回家」。
不久之后,张培仁又凭借十级的社牛功力,捞来了窦唯跟何勇,集齐了「魔岩三杰」。
自此张楚不孤独了,他觉得每一个人都是巨人,甚至还写了首《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02
张培仁年轻时,有人给他算过命,说他32岁之前必死无疑。
眼看「大限已到」,他心里想:「老子非要把这件事干到一个地方不可。」
1994年圣诞节到来之前,张培仁带着魔岩三杰和唐朝乐队去往香港,随行的还有一帮乐手,一群人浩浩荡荡,计划在红磡开一场「摇滚中国乐势力演唱会」。
半路上张培仁接到一个电话,工作人员说乐手们的37个证件,都是假的。
张培仁刚要骂人,被对方堵住了:「文化部批准演出了吗?新闻稿有说吗?没有的话你哪里来的真证件?」
说来也神,他们一个都没被逮住,到了香港后他们簇拥着走在大街上,感受着资本主义的别样气息,还拎着一大袋各式各样的啤酒奔向码头,吹着海风,晒着太阳,喝得精光。
半是兴奋半是狂,在演出前的采访中,媒体问他们对香港明星的看法,何勇脱口而出道:「四大天王就是小丑,张学友还可以吧,天王?是托塔李天王嘛?」
演出当晚,红磡体育场连角落都坐满了人,窦唯的闪亮,何勇的躁狂,足以把体育场掀翻,台下的王菲喊到喉咙沙哑。
相比之下,张楚是安静的,穿着件旧衬衫悠悠地唱着《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演出中,吉他手曹钧的琴弦跑调了,张楚也没蒙混过关,停下来对着观众说:「实在对不起大家,我的吉他手琴弦跑了,为了表示歉意,我重新再唱这首歌。」
演唱会持续了三个多小时,但时光过去了将近三十年,依然有人对那晚的疯狂念念不忘。
张培仁后来说:「没有一场演唱会像这天一样,没有熟知的偶像,没有华丽的衣裳,甚至没有人带着香港演出中惯见的哨子和荧光棒,他们空手而来,这是一个没人见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演出。」
谁也没想到,巅峰之后内地摇滚乐「猝死」了,他们没能再创那时的辉煌,日子变得前所未有地艰难起来。
其实在演唱会的第二天,报纸上就登出了一篇文章,批评这场演出。
1995年5月11日,唐朝乐队的贝司手张炬在一场车祸中去世,没人再能躁起来了。
张楚写不出歌了,严重的抑郁症让他无处可逃,他又陷入了孤独,并无可救药地成为了他口中那个「无耻的人」。
03
消失后的张楚跑去流浪了,走走停停,哪里都不是归宿,哪里都没有答案。
有品牌邀请他出席活动,短短几小时能赚几万元,他浑身写满了拒绝:「选择摇滚乐并不是为了成为娱乐明星,而是内心的一种抚慰。」
流浪了一段时间后,张楚又躲进音乐里了,1996年,他忙着筹备第三张专辑《造飞机的工厂》的录制。
那时候魔岩没啥钱了,他们找了个最便宜,最简陋的录音棚录制,很多器材还是从朋友那里东拼西凑来的,张楚不操心这些,他一有闲心就爬到树上去写歌词。
对于这张专辑,张楚本人是很满意的,在灰败的日子里,这些作品成为了他精神上强烈的支撑。
然而,这张专辑刚发行就扑街了,基本没人买单,甚至有歌迷写了一封长信,把他的作品批得一无是处,张楚彻底颓了。
1999年的某天晚上,张楚跟窦唯、何勇跑去地铁里卖艺,一晚上吼下来,只挣了几十块。
张楚觉得没劲透了,拾掇拾掇东西离开了北京,回到了他儿时眼里「无趣」的西安,那段日子,他的生活充斥着大量的空白,生命也仿佛冻结了一般。
2013年,张楚出现在了《天天向上》的舞台上,镜头前的他局促不安,主持人问他为什么想来这个节目,他说「挣钱」。
几天之后的音乐节上,他照旧唱起了《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台下的观众朝他吼道:「张楚我爱你,中国摇滚不死!」
张楚回了句:「摇滚死不死,和我没关系。」
他又回到了北京,搬了几次家,越搬越偏,房租越来越便宜,最后搬到了东六环的农村里,巨大的铁门,红色的砖房,头顶轰隆隆的飞机都映衬着这里的荒凉,但张楚在这里活得挺好,除了内心里间歇性地犯点儿拧巴。
2016年夏天,张楚应着纪录片《千年佛缘》的邀请,逛世界去了,行经印度时,他坐在晃悠悠的小船上,稍稍吐露了点心声:「我这两年过得特别不好,老觉得内心纠缠、混乱,就像是一种磨难...内心有魔鬼,外面有诱惑,也有自己大我的追求,好几种东西混在一起,乱糟糟的。」
在僧人的建议下,他还剃光了头发,穿上袈裟的那一刻他仿佛放下了,嘴里念叨着「人生何时才能空空如也」。
张楚当然没有出家,他看开了,不仅关心着粮食和蔬菜,也关心着远方的战争、地球的能源、外星球的人会不会唱歌……
在自我认知这条路上,张楚走了几十年,他说自己就是个「为精神发愁的人」,但这不妨碍他对明天充满期待:「虽然明天不是那么好,但还是值得看一看。」
何勇曾说「张楚死了」,李诞在《候场》里曾说「充满爱,但是你完了」。
但张楚没死,也没完。
04
当年他还在背着吉他游荡时,有一回他跟乐手们一起喝酒,喝高了就跑去公园的草地上聊天。
第二天醒来时,他们在草地上躺得横七竖八。
保安气急败坏地让他们立刻滚:「这是儿童乐园!你们都是成年人了,怎么坐在儿童秋千上!」
张楚涩涩地说:「你就把我们当孩子呗,其实我们永远都是孩子,你别轰我们。」
后来,他们还是被保安轰走了,也被时代轰走了,他们四下散去,很多人杳无音讯。
但张楚回来了,带着爱和希望,也不缺诗和理想。
在《十三邀》里,有个年轻人问了个很土,但很摇滚的问题:「这个世界会好吗?」
张楚接过话筒很平和地说:「如果你愿意相信你的朋友明天会更好,这个世界就会好。」
把这话咂摸了很久之后我发现,完了,张楚又跑去了众人的前头。
所以,你无需把他钉在辉煌的过去,也无需嘲讽他当下的不合时宜。
去远方吧。
参考资料:
《十三邀》张楚专访;
《千年佛缘》纪录片;
《50岁张楚 | 在辉煌中“死去”的中国摇滚之父》最人物;
《溃败1994:中国摇滚伤心往事》宅总有理;
《追求明亮和快乐 | 封面人物》南方人物周刊;
《张楚:摇滚死不死和我没关系》每日人物;
《张楚:我是不是一个卑鄙的人?》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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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他要是没跑路,华语乐坛不至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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