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郑亮：世人有眼应未见——纪念段晴老师和她的氍毹

著名历史语言学家、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段晴因病于2022年3月26日凌晨在北京逝世。段晴教授是北京大学博雅讲席教授，她毕生致力于中古伊朗语、梵语、巴利语、犍陀罗语等相关领域的教学与研究，在印度学、佛教学、丝绸之路文献和梵文贝叶经等研究领域成就卓著，享誉国际学界。

2022年3月30日上午，段晴教授遗体告别仪式在八宝山殡仪馆举行。澎湃新闻经授权刊发集美大学海洋文化与法律学院教授郑亮的追忆文章，以念斯人。

洛浦博物馆看氍毹。

我在海边为什么却想到了你

不幸而美丽的人 我的命运

想起你 我在岩石上凿出窗户

眺望光明的七星

眺望北方和北方的七位女儿

在七月的大海上闪烁流火

——海子《眺望北方》

2022年3月27日下午从泳超兄电话里得到确实，段老师走了。28日一早北大雷老师转来怀念段老师的文章，瞬间涌上心头眼前的都是段老师灵动的身形和清朗的话语，泳超兄的怀念文字把我们的新疆之缘都写清楚了。一夜难以入眠，在找照片的时候，我沉浸在与段老师相处的那些岁月里，她是那么爱新疆，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和热情。我查阅了邮箱，从2016年1月份段老师策划新疆民间文化高级研修班开始，到2018年4月研修班所有工作完成、段老师把写好的文章发给我为止，段老师和我们研修班实施的几位老师相互通邮件商量工作，一共来往了115封邮件，作为总负责人段老师每次都是回复最快的，其中2016年12月份项目启动之初的头一个月，还有2017年3、4月，平均每天都有邮件，期间电话，短信，微信自然不必说了。

还是听听段老师的金石之音吧。“在石河子大学开暑期班，重点就是讲新疆文化，从古至今的讲。目的是让汉文化背景的年轻人了解新疆文化，使他们产生研究新疆文化的愿望，并最终成为这一领域的人才。我们还是要坚持主旨。”（2016年12月16日来信）“我们的主要思路，是要把钱花在新疆人民的身上。”（2016年12月20日来信）“我在新峰提供版本的基础上，做了一些调整。请大家详阅，并请提出批评意见（就不用表扬了）”。（2016年12月25日来信）“初步定下给喀什大学10个名额，给和田师专10个名额，另外10个，从自愿报名的人选中挑选，不知是否可行？”（2016年12月25日来信）“再过两天，就是2017年了。谨祝您新年快乐，身体康健，活力无穷，硕果更加丰富。首先，在下仅以新疆民间文化之课题组的名义，向各位老师深表感谢之情，谢谢各位老师出场奉献了精彩的讲座。2017年，项目组重点在与石河子大学合作的暑期课程新疆民间文化研修班，我们先行实验。”“总之，在过去的一年里，能获得各位老师的支持，在下真难表感激之情。仅希望来年还有机会与各位老师合作。祝好！什么时候方便，一起坐下来喝两口吧。段晴。”（2016年12月30日[星期五]上午9 : 43来信）“另外，大家需要考虑暑期课程所使用的教材和参考书目。教材倒好说，把相关论文提前编辑成册。但参考书目需要及早考虑。能与各位老师合作并成为朋友，是我的最大荣幸。”（2016年12月30日[星期五]上午10 : 19来信）30日这一天段老师写了两封邮件。第二天，段老师又给我们发来邮件:“各位老师，写了2016的总结，这是要寄给唐仲英基金会的。请董老师、陈老师帮忙看看，是否漏掉了重要信息。另外，也请帮忙顺顺文字。支出明细一并传给大家。”今天看到这个邮件的时间显示不禁让我泪如雨下，2016年12月31日（星期六）上午0 : 31，就在周末，就在新的一年元旦即将来临的时候，段老师实际上从白天到晚上一直都在忙碌着，她念兹言之全都为了给新疆人民做点事，2016年12月31日（星期六）上午0 : 31的北京，有一盏灯为遥远的新疆亮着，今天，那个亮灯的人走了。她一直忙碌着，没有时间“一起坐下来喝两口”。

2017年3月的某一天，段老师打来电话，要带我去和田看“宝贝”，不知道从哪次嗨起的，我们项目组在一起的时候，都尊称她为段王爷，一听去看宝我赶紧“平身不跪谢”地答应不迭。由于之前段老师一直在宣讲这个宝贝有多宝，激起了无数遐想，为此我和新锋博士专门去了乌鲁木齐，看了自治区博物馆的藏品，拜访了贾应逸研究员，听她讲新疆出土的各种编织文物。氍毹，段老师的宝贝，一提起来，她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带辐射的光，她首先吟诵盛唐诗人岑参诗句“高堂满地红氍毹，试舞一曲天下无”，让我们一下就沉迷到大唐盛世的歌舞场景中，期待快点见到。5月中旬我们飞往和田。到了和田，我们迫不及待地奔赴洛浦县博物馆。氍毹带给我的震撼久久不能平静，学术上段老师已经有很多的成果，不需要我赘述，我感到遗憾甚至对段老师有所愧疚的是我离开了自己的家乡，放下了曾得到段老师支持和赞赏的念头：再造氍毹。看完洛浦县博物馆，我也很激动，提出照着这几幅氍毹的图案，试着研究复原氍毹织造技艺，当即得到段老师的肯定，在后来与地方政府官员座谈的时候，她极力向他们游说。只是，现在，无从言说，还是看看美如画的氍毹吧。照片拍得非常专业，由段老师的御用摄影任超兄提供。为了看得更仔细些，我和段老师上半身钻到氍毹展柜里面，弯着腰，不知不觉过去了好久，出来后段老师累坏了，腰半天直不起来，坐到了博物馆门口，泳超兄的纪念文字说的就是这张照片之后的故事。

氍毹

没想到的是，我在研修班结束不久离开了新疆，氍毹成了永远的梦，今天整理跟段老师的照片再次细细端详氍毹，除了对新疆的乡愁之叹，段老师在氍毹故里的歌舞是我要在这里重点要说的，在和田师专的教学楼里，我记录下了段老师的新疆歌舞的影像：“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段老师心心念念的氍毹诗句“高堂满地红氍毹，试舞一曲天下无”。难怪段老师的新疆舞跳得棒极了，她跟氍毹有缘啊。最绝的是她还能灵活地扭脖子，“诸客见之惊且叹”，让我们一圈人，包括和田师专的老师们也佩服不已。这是我录下的段老师优美的舞姿，她留在人间的美好真的太多了，在她去的地方一定有满地红氍毹的高堂供她舞如莲花，歌曰：

铺氍毹兮舞高堂，念西域兮下南疆，继绝学兮晓古语，时不怜兮曲文殇。

今夜，“一起坐下来喝两口”，看段老师的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