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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刘彦国:我从来不看医疗剧,因为我们每天都在演
每年的3月30日,是国际医生节。今天,我们邀请了北京大学人民医院胸外科主任医师刘彦国,从新书《刀锋人生:打开心外科医生的心》来谈谈医生这个职业,谈谈医疗剧。
我从来不看医疗剧,我们每天都在演,而且是直播,我就看我们自己就够了。我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偶尔看看医疗剧里面的某一些场景,我发现这种过度的、戏剧化的处理很不好,容易造成两个问题:一个是道德拔高,甚至是道德绑架,然后医生必须是大公无私,必须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没有任何私心,现实中是有,但是很少;还有一种把一些医疗场景过度地夸张化,各种的忙乱奔跑,这其实并不好,如果这种剧看多了,大家觉得我看人家抢救的是那样的,怎么到医院发现你们抢救不是那样的,你们在这好像是慢条斯理的。
电视剧《急诊科医生》剧照
其实影视作品还是应该更多的像(《刀锋人生》)作者这样非虚构。不管是文学作品、非虚构写作,还是影视作品去拍一些纪实片,就(应该)真正走入临床,真正去讲述他们真实的一面,他们需要权衡考虑方方面面的这些真实场景。我想这本书如果能够拍成一个影视作品,应该非常好,你就原汁原味地把这本书的情景拍出来,它对社会的启迪作用会更大一些。我们现在好多剧是剧作者想象出来的,他也许去医院看过,但是他理解得不是那么透,所以就弄得很夸张。
谈《刀锋人生》
《刀锋人生》这本书我是一口气看完的,写得真好。我也是个外科医生,对很多东西感同身受。
我印象比较深刻的,就是讲他抢救一个感染性心内膜炎造成的心脏穿孔的病人,心脏破了个洞,他缝的时候很艰难,因为感染以后组织水肿、糟脆,不吃针,缝完以后一打结就豁了,所以他非常艰难地把心脏缝上。缝上之后病人就回到重症监护室,开始大家担心他不一定能醒,因为他感染太重了,手术又做那么大。后来他醒过来了,所有人都觉得应该鼓掌,应该高兴,但是他过去看的时候,并没有给病人去做那种很煽情的互动、人文的关怀,他关心的是什么呢?他死死地盯着监护仪的屏幕,为什么?因为心脏刚缝上以后非常脆弱,如果血压控制不好,血压高的话,很容易口又撕开了,所以他死死地盯着监护仪。他看到监护仪上血压在飙升,为什么?因为病人醒了以后他躁动、情绪激动,血压非常高,所以他就非常严肃地去讲这件事情。果不其然,后来心脏破了,缝的裂口裂开了,然后病人一下就不行了。当时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床旁开胸,紧急开胸去止血,一种是拉到手术室。当时虽然那么紧迫,一般医生可能就决定床旁开,进去缝,但是他顶着很大的压力,非常镇静自若地把病人转运到手术室,接上体外循环机,然后再修补。为什么?床旁虽然能够快速处理,但是能够修补、能够救过来的可能性很小,因为心脏的破口你不上体外循环、不上心脏停跳是缝不住的,所以这种在关键时候的镇静自若非常考验一个医生的胆魄和智慧。
我认为这个作者,他几乎是为这个职业而生的,为什么这么说?他把一种职业的状态、一种职业的需求,很好地揉进了自己的人格中,可以说这种职业精神已经内化成他人格的一部分了。我们外科医生就像一个司机一样,病人像乘客,我们的作用是,开着车把病人从此岸渡到彼岸,我们是渡人的,你必须特别大胆,也得特别小心。所以外科医生有时候是很孤单的,你感觉整个术间好像是有很多助手,有护士,有麻醉师,有很多人,但是你自己把着方向盘往前开,有时候一些险情只有你自己往过扛,你必须趟过去。
《刀锋人生》作者、心脏手术专家及人工心脏专家斯蒂芬·韦斯塔比
“我是肺癌外科医生,我的父亲得了肺癌”
我是个搞肺癌的外科医生,我父亲恰好得的是肺癌,比如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我爸爸得了肺癌》,这是一个非虚构的写作。这个手术是由王俊院士、我的导师(做的),本来是我自己也能做,但是我实在是觉得自己老爹……(肺癌)按说就不应该告诉病人是吧,但是我父亲他是一个很坚强的人,也是一个很明事理的人,他在之前很快就知道是肿瘤,然后做了手术。整个的陪护和救治过程,我是全程参与的,也从患者角度、从患者家属角度感触到现代医疗。因为我平时是一个肺癌外科医生,突然变成一个肺癌病人的家属了,平时作为医生都是站在床边,病人躺在床上,好像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突然有一天你躺在床上,看见穿着一群白衣的人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又是另外一种感觉。换个位,你就知道,原来我们提供的服务里面还是有问题,还是有些漏洞的。
胡大一教授讲过一段话,就是说在河的上游不断地有人掉在水里,而我们在下游等着捞病人,等着捞人,捞出来抢救,然后有的已经很垂危了,我们捞上来花非常大的成本去抢救,有时候还不一定能抢救得过来。其实河的上游不断地有人掉下去,我们应该走出院子,去上游看看我们能够做点什么。
其实这个作者,他虽然说这种矫情的反思和廉价的共情没有意义,但实际上你看他为什么一本一本出书,他其实是在反思他所做的所有的东西,脑子里再过一遍、再复盘一下,其实他是在反思。
医患关系?
确实是存在有一些医患关系比较紧张的时候。
坦率地讲,这个社会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程度、行业与行业之间的信任程度是很低的,人家和你一面之交,刚坐在你的诊室,怎么可能去百分之百地信任你?或者刚住到医院成为你主管的病人,你怎么能够要求人家信任你?所以你做医生的必须有这个意识,首先你技术上必须过硬,而人家信任你的技术、认可你的技术;第二你人品上必须过硬,人家信任你这个人,这是根本、是地基。但是到了操作层面,医生要获得信任,不代表每天都要笑脸相迎,都要嘘寒问暖,你提供的是一种很特种的医疗照护,这时候你必须有一个能够维持你很好的竞技状态的平常的心境,尤其是心外科医生,包括我们胸外科有时候也是这样,也包括脑外科等一些复杂的(科),那就是说你必须维持一种状态。
从病人角度来讲,确实也要适当地对医生予以理解,尤其是当他做一些很复杂的、很艰难的、很焦躁的(诊断),压力很大的状态的时候,你就不要再矫情地去说他怎么对我态度不是特别好,他怎么老拉个脸。你这样的话可能就把事情要求偏了。有的医生可能是对你笑脸相迎,但问题是他水平不怎么样,那也不行。
英剧《疼痛难免》剧照
我认为社会需要这么一些人,去把各自行业苦衷的一面、艰难的一面说出去,尤其像作者这样文笔比较好的、影响力很大的,然后以各种不管是书、平面媒体,还是视频,把艰难的一面讲出去,这样的话,就像我刚才讲的人与人之间、行业与行业之间的互信程度才能提高,这样的社会才能更加文明、更加和谐,也才能更好地往前推动。你在自己领域所遭遇的那种困境、那种艰难、那种尴尬,别人可能根本就理解不了,可能觉得你怎么就不能给我第一时间看病,怎么能够耽误我的病情,怎么能够没上最好的设备,他可能不能理解,但是当他真正知道整个问题的时候,他也就明白了。
呼吁医生助理制度
我一直呼吁的医生助理制度,我想也愿意借这个机会讲一下。
医生助理制度的建立,对各方都是有帮助的。首先对国家来讲,如果有培训周期不是很长、培训成本不是很高,然后到了医院工作的时候人力资源成本也不是很高,这样的人在医院参与医疗,我们就能够代替一些医生的工作,这样的话有可能医生人数的需求就会下降,所以对国家来讲是合算的;其次对社会来讲,我们有很多人找工作不知道入哪个行,不知道干哪个工作,然后没有工作的机会,这样经过比较基础的、简单的、类似于专科的培养,一个比较短平快的培养之后,他很快能够找到工作,这对社会来讲也是解决一个就业问题;对医院来讲,肯定是分工分得越细专业化程度越高,整个工作的效率和质量都会高;对于患者来讲也是有帮助的,现在我们出门诊的时候,病人拿一堆片子,然后进来以后一个一个给你捋,最后造成我们提供的医疗质量也会受影响。其实我们很多时候不是缺一个医生,而是缺能够把一些基础的活承担起来的人。
【延伸阅读】
《刀锋人生:打开心外科医生的心》
【英】斯蒂芬·韦斯塔比/著 高天羽/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理想国,2022年4月版
工薪家庭的穷小子,如何成长为一名杰出的心外科医生?斯蒂芬·韦斯塔比在这本书中,将自己的人生故事通过12个关键词展现出来,也记录下他对于自己职业的反思。
《打开一颗心:一位心外科医生手术台前的生死故事》
【英】斯蒂芬·韦斯塔比/著 高天羽/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理想国,2018年11月版
韦斯塔比参与过近12000台手术,在这本书里,他回顾了自己在心外科从业数十年中,经历的那些经典案例,也剖白了自己的心路历程,比如为先天心脏病或气道重度灼伤的小儿开胸,为对抗次日手术的焦虑而深入沙特沙漠欣赏夜空,为救命而与医务主任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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