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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宇宙大将军到宇宙中心:北大文研院访学第一日侧记
2017年3月1日早晨六点半,江南的初春寒意尚浓,天还没有亮。我蹑手蹑脚起了床,怕吵醒儿子,简单梳洗后坐了早班地铁到南京南站。久闻南京南站的回味鸭血粉丝汤很不错,于是点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鸭血汤外加两个雪菜包子。这次出门赴京,是有幸作为北京大学新成立的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下文简称“文研院”)第二期访问学者,将在北大一直待到暑假为止。也很可能成为自己单次客居京师时间最长的一回。
对于这个成立半年多的新机构,我最初的印象就是其学术海报制作的太漂亮了,如去年魏斌“山中六朝史”,佐川英治“北魏六镇史三题”等等。一位我十分尊敬的老师说过:“酒量与学术水平成正比,饭量与学术水平成正比。”我认同后一句,但性不嗜酒,所以不同意前一句,将前一句改成了“海报水平(或书封水平)与学术水平成正比。”
微辣鸭血粉丝汤满腹之后,人悠闲走进车厢,放好书包和行李箱,取下茶杯,拿出一本昨晚未看完的天花藏主人编《梁武帝演义》,这趟G6高铁赴京约四个小时不到,就准备用它来消磨时光了。记得余英时先生在接受陈致教授访谈时,说自己十岁时读了第一部残破的《罗通扫北》,深以为:“我相信小说对我的帮助比经、史、古文还要大。”(《余英时访谈录》,中华书局,2012年版,页5)诚然,我也一直是演义与武侠小说的嗜好者。G6高铁一路飞驰,快到北京南站时,我恰好看到《梁武帝演义》第三十回《受苦恼蟒蛇求忏悔,念恩情梁主觅高僧》,里面说齐和帝萧宝融被萧衍屈害而死,十殿阎王让他到朔方侯氏家投胎——也就是转世为侯景。
毕业南大留校后,我在南京城的西南郊住了好几年,一千四百多年前,侯景袭击建康城,从采石渡经过板桥入朱雀航,恐怕当时他率领的铁面骑兵就应该经过我住的周围。攻下台城的侯景,矫诏自称“宇宙大将军”,我潜意识里面觉得侯景效法、攀比的对象是“天柱大将军”尔朱荣。早年侯景追随过豪杰尔朱荣,他们是种族相近的胡人。“宇宙大将军”虽然名实极度不副(比如吉川忠夫《侯景之乱始末记》就认为这个“夸大的形容词让人喷饭”,中公新书,1974年版,页79),但恐怕是古往今来最显摆的一个将军名号吧。
吉川忠夫《侯景之乱始末记》书影(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对侯景的联想随着高铁到站暂时打住了,匆匆收拾了书本背好包出了北京南高铁站,很顺利上了地铁4号线,又过了一小时在北大东门出站,远远看见老友程苏东兄驾着电动汽车在等我。程苏东兄是北大中文系的俊秀,为人有豪侠气,尤精汉唐经学。车沿着成府路,不一会开到了五道口,苏东兄指着五道口购物中心“U-center”大厦说:“看!右边就是著名的‘宇宙中心’了!”据传此处房价已近十大几万一平,名副其实的宇宙中心。又开了一阵,车到了出租房楼下,放下行李后苏东兄再赶紧驱车送我到北大。
进入北大校园约下午两点多。文研院位于静园二院,从地图上看,她的位置也是北大名副其实的“U-center”。用“她”字,是因为静园二院最早为燕京大学的女生宿舍,再后来是历史系办公楼,雕梁画壁,古色古香,红色的院门上有紫藤萝花架,估计再有一个半月就会盛开。院中还有一株广玉兰,广玉兰是我老家镇江的市花,暏之尤为亲切。
静园二院广玉兰(邓小南摄影)总之,静园二院这种建筑的风格总让我觉得“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一般。”(后来听与我同期文研院客座的比利时建筑学Thomas Coomans教授说,燕京大学的建筑风格与南京大学前身之一金陵大学一样,才恍然大悟)。进了二院之后,我首先去了办公室,一直与我电邮联系的关雪老师很快帮我办好了报到手续,当接到粉红色的、“一塔湖图”背景的工作证时,心情还是颇为激动。今天文研院办公室里面架着摄影道具,原来是专业摄影师在那里为每一位新来的到访老师拍照,供主页介绍用。
三点,在文研院一楼会议室召开第二期访问学者见面会,温暖的午后阳光透过雕花木格子窗洒进会场。见面会由杨弘博副院长主持。院长邓小南老师首先发言,她说,文研院选择在静园,就是希望给各位邀访学者一个“沉静下来”的空间与时间,做一些自己愿意做的事情。文研院2016年9月20日正式开幕,我们这一期方才是第二期,共有14位邀访学者,希望“近者悦,远者来”。邓老师说到这,我略略看了下名单,大约本期在京和京外、国外的学者各自对半吧。就我自己而言,本期研究中国中古的学者尤其多,彼此的交流讨论将令人非常期待。
童岭在见面会上差不多去年三四月份的时候,京大的小林隆道送给我他在汲古书院出版的《宋代中国的统治与文书》,《后记》里面有很长一段都是谈邓小南老师。邓老师是中古史的大方家、邓广铭先生的女儿。敝校程千帆先生说过,自己《史通笺记》的撰成就是托邓广铭先生帮的大忙(《桑榆忆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页59)。余生也晚,没有机缘见到邓先生,不过从邓小南老师温婉典雅的气质中或可想见一斑。
接着渠敬东副院长介绍了文研院成立之艰辛,希望大家突破学科体制之限制,在此切磋学问。渠老师虽然是社会学系,但古典文史修养极高,他还很幽默地说,“大家记住我们的名字: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注意没有‘高级’或‘高等’——研究院。”记得刚刚穿过静园二院前面的草坪时,看见一块石头上刻着“光而不耀”四个字,或许可以视为文研院的风格之一。
光而不耀随后韩笑老师介绍了文研院主要的学术活动类型与方式。而韩老师把我的内部演讲顺序放在本学期第二个,倒是吓了我一跳,我当时报了一个关于唐代东亚佚籍《高丽记》的题目,希望十天后效果不要太差。此外,每位邀访学者还要组织一次小型会议或工作坊。这次赴京,行囊中六朝的书没有多带,研究唐代的书倒是装了好几本(如谷川道雄《唐太宗》、砺波护《隋唐帝国与古代朝鲜》、David A. Graff. The Eurasian Way of War),因此,我想今后大概会组织一次关于唐代的工作坊吧。
见面会结束之后,几位同期的邀访学者去了农园餐厅就了餐。六点半左右,我与同期的邀访学者许宏、袁一丹等老师,又赶到北大二体的地下报告厅占座,准备聆听7点开始的文研院系列讲座:荣新江教授《欧亚大陆视野下的丝绸之路》。荣老师是蜚声海内外的隋唐史大祭酒,除了著作等身之外,主编《唐研究》集刊二十多年,是大陆文史学界集刊的第一标杆。很久之前,有一次我向复旦的仇鹿鸣兄炫耀我买到的海外中古史著作,鹿鸣兄淡淡一句“我有全套的《唐研究》”就立刻把我比下去了。总之,此前虽然拜读过荣老师的诸多论著,但演讲则是第一次听。满满的扇形阶梯会场座无虚席,两旁还站了不少听众。荣老师回顾了他研究的缘起与张广达先生的关系,特别强调“长时段”观察的意义,讲座分三大阶段解读了丝绸之路的意义。此外,文研院海报栏预告五天后的荣老师另一场《丝绸之路也是一条“写本之路”》,话题与我博士论文研究的题目很有关联,所以也立刻标记在记事本上。
匆忙且充实的一天很快就结束了。北方冬季至初春常年集中供暖,从温度高达26℃以上的会场走出来,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干冷的空气,离开校园,向东经过宇宙中心,又再次回到热烘烘的出租房里,一边回味着今天的林林总总,一边不停地用手帕擦汗。本来四季之中,我这个人最怕春天(《皇帝·单于·士人:中古中国与周边世界》,中西书局,2014年版,页373),除了“四季如春”之外,“冬暖夏凉”这个词也尤其令我害怕——而北京房子室内的集中供暖实在太热了,况且又无法关掉,既浪费又不环保。我躺在床上,夏天似的把冒汗的光脚伸在被子外面,盘算着再忍耐十几天到3月15日就可以停止集中供暖,迷迷糊糊之中好像记起了洪大容等燕行使入京的情形,这就样大约凌晨一点之后才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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