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行止︱英国人“咸湿”，言语远胜实战

报上读到一篇文章，以乔治·麦可斯（G. Mikes, 1912-1987）为引子，勾起笔者不少“小时候”的回忆。五十多年前初抵英国，正是麦可斯“大红大紫”之时，他的数本“小册子”，令笔者欣然忘食，莞尔忘忧。

据笔者所知，麦可斯，匈牙利人，1933年大学毕业后投身报界，在也许可译为《早八点》（am 8:00）的日报当记者，想来工作称职，1938年被报社派往伦敦当特派员……他爱上英国，1946年入籍，以后的“故事”，不必细表。1939年麦可斯在BBC匈牙利组任职；1975年至逝世前任“自由欧洲电台”匈牙利组负责人，同时兼任笔会伦敦分会主席……

以笔者的看法，麦可斯于1946年出版的《如何做一个外国人》（“如何做一个有异于英人的人”似更佳），寻英国开心、开英国人玩笑，妙笔生花，不亦快哉。当中以此“金句”最为脍炙人口：“欧陆人有性生活，英国人有热水袋”（Continental people have sex lives; the English have hot-water bottles）；战后英国几乎一穷二白，苦寒之夜没有暖气的英人抱“热水袋”蜷缩毛毡下取暖，写实之作，令人绝倒。不过，麦可斯不久后（大概在七十年代初，记不起出处了）作出更正，他说，经济起飞，英人物质生活大有进步，他们已丢掉热水袋，改用电毡！真是妙到毫颠。麦可斯对英人的“性生活”似有“偏见”，在1980年出版的《英国幽默入门》的“下流笑话”（Dirty Jokes）一章，他不是说英国人不“咸湿”，而是他们言文远胜行动。英国到处有跳艳舞的所谓“俱乐部”，报章杂志（在科网时代前）多以半裸女郎为卖点，而说“咸湿（黄色）笑话”更是英国绅士的特长。可是，说到“实战”，麦可斯认为英人无足称道！

麦可斯对英国社会观察入微，因此他才能说：“欧陆人有美食，英国人则有进食礼仪（餐桌规矩）”（on the continental people have good food; in England people have good table manners），这句“鞭辟入里”的话，相信没有外国人不会不同意，于六十年代在英国逗留过的人，肯定都会认同。英国烹调，除了“真爱国”如乔治·奥威尔，发赞美之词者绝无仅有，“入赘”英国的希腊（兼祧丹麦）王子皇夫爱丁堡公爵不是公开说过“英女不会煮饭”（British women can't cook）之言吗？（见BBC的出版物，不应是“谣传”；他指的当然包括他的贤外助伊丽莎白）。这些年来，英国人的“性生活”是否大有进步（向欧陆看齐?!），笔者不得而知，惟在美食上肯定“一日千里”，如今英国稍为像样的城镇，都有足以媲美欧陆的名食店……离伦敦约一小时车程的小镇Bray，除“河边小栈”及“肥鸭”，令食客会再度光顾的，还有各具特色且均美味可口的意大利、印度，以至英国道地快餐炸鱼与薯条小店。此地是笔者心目中的美食圣地“小圣赛巴蒂安”。

麦可斯真是妙语连珠，好在擅于自嘲（以有自嘲本性而沾沾自喜?!）的英人，不以为忤，令他不仅成为多本畅销书作者，且能跻身“上流社会”（成为门禁森严私人俱乐部会员）。他的另一些令读者“永志不忘”的诙谐语如“只有一个人，英国人亦摆出排长龙的架势”（even if he is alone, forms an orderly queue of one）及“英人没有灵魂，取代的是‘厚积薄发’”（The English have no soul; they have  understatement instead）。对这两句风趣话，笔者深有同感。

麦可斯揶揄挖苦英国人的书“伦敦纸贵”后，他再接再厉，打其他物事和国家的主意，笔者读过的只有《元升之地──日本》（The Land of the Rising Yen: Japan），写的当然是战后日本经济已在跑道滑行尚未起飞惟日圆已进入上升轨的时候（兑美元从1960年的三百六十元升至六十年代后期的一百二十日元水平），最令笔者印象深刻的是麦可斯视日式客栈为最具特色的“地方”，在“地方”一章，他介绍日本四大名城──东京、京都、大阪和Ryokan……他对“风吕”的描述，于肯定其有益健康之外，尚极尽滑稽梯突之能事，令人读的津津有味；对日本料理麦可斯亦颇欣赏，他不明白喜食生蚝、沙律（生菜）、血淋淋三两成熟牛扒甚至生牛肉（Tartar Steak“鞑靼牛肉”）的白种人，何以对日本鱼生有戒心且露不屑之意视之为生番食物的原因！

这本书写于约五十年前（1970年初版），由于作者观察入微且笔调轻快，现在翻阅，仍“手难释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