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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达夫《沉沦》出版百年:他将青年的时代苦恼,化作暴风雨式闪击
原创 傅小平 文学报
郁达夫
《沉沦》出版百年
今年是郁达夫小说《沉沦》及同名小说集出版100周年。作为我国现代浪漫主义文学奠基人的郁达夫,他的身世和创作都给人以强烈的真实感,以至于相关阅读和研究,只要触及《沉沦》,以及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部白话小说集的同名小说集等,都会如日本樱花学园大学高文军所说,格外注重郁达夫秉持,并且体现在他作品字里行间的那种不加任何虚浮之词、直接写出来的真实态度。
郁达夫与《沉沦》
在日前于浙江杭州举行的,以“郁达夫创作的本土性与世界性”为总议题的“郁达夫研究国际学术论坛”上,与会嘉宾虽然以不同角度谈到不同话题,但都或多或少触及“郁达夫式的真实”。高文军因为有长期生活在《沉沦》的诞生处——名古屋,并且小说里写到的学校,亦即郁达夫曾经上学的学校,正是他所留学的大学的前身等便利,更是对小说主人公与他背后的郁达夫做了比较研究,并于2015年出版了专著《且吟且啸斯人独行:郁达夫在名古屋》。高文军表示,与小说主人公一样,郁达夫在当时同样经历了恋爱,也确实遭遇了精神上的危机,并因此住进了那个叫“梅林”的地方。但不同的是,真正的郁达夫并不像主人公那样多愁善感,更谈不上得了忧郁症。“1963年,一位叫做曾谷道子的女记者,读了《沉沦》后满怀疑惑:真正的郁达夫与同学相处时,难道真的像小说里这样吗?于是,她找到许多当时还在世的郁达夫当年的同学,并做了问卷调查。调查结果显示,郁达夫本人与小说主人公大相径庭,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郁达夫还曾想与他关系比较好的同学一起组织文学会。”
“郁达夫研究国际学术论坛”活动现场
不止于此,如高文军所说,郁达夫天性洒脱不羁,也就乐于游山玩水。“在名古屋的四年间,他的足迹以东海地区为轴心,东至关东,西至九洲长崎,到处都去。而且所到之处,他都会兴之所至,提笔赋诗。“《沉沦》里有一首他写的诗,主人公在遭遇精神危机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能写诗,也觉得他这一生还没有彻底完蛋,这倒是郁达夫本人意趣的曲折体现。”高文军表示,郁达夫在名古屋四年时间所写的旧体诗,占了他一生创作的旧体诗总数的五分之二,共有115题、240首,在报刊发表的就有28题、54首。“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郁达夫的古典文学教养,何况从体裁上看,这些旧体诗还涉及山水自然、风土民情、身世感慨等多方面。当时郭沫若、刘海粟、刘大杰、汪静之等,都曾对此颇多赞誉。”
倘是读郁达夫的游记作品,则更可见出他对西方文学有着浓厚的兴趣。美国加州波摩纳学院教授白亚仁表示,郁达夫在游记里不断提到西方文学著作,也不断运用德语、法语和英语等外国词汇。“他好几次运用或提到了海涅等德国作家的作品,对英国文学则有更频繁的提及,先后有十四世纪的《坎特伯雷故事集》,十八世纪的英国民歌,以及英国诗人塞缪尔·罗杰斯和英国小说家托马斯·哈代的作品。”以白亚仁的阅读,和明代的徐霞客一样,郁达夫也将很多名胜古迹写进了游记,而且他们的文字都流露出一种“世纪末”的意味。不同的是,徐霞客在游记中不会过多地流露自己,但郁达夫的游记充满了个人表露。而且,郁达夫对旅行的态度远远没有徐霞客那么严肃和认真,一般都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进行,他的游记有时候甚至有点为新修的公路、进口的外国轿车做广告的味道。“郁达夫进行的,也往往不是徐霞客式的个体旅行,而是现在大家都很熟悉的集体旅行。他的伙伴们,包括知识界的朋友,如潘光旦、林语堂等人。郁达夫显然很享受这些交流,经常分享他们风趣的言辞,读者也容易被他们的快乐感染。”也因此,白亚仁认为,郁达夫确如他自己所言是在“纵马游山”。“相比他的小说,他的游记笔调偏于轻快、幽默,会让读者觉得他自己就是一个活跃的游伴。”
小田岳夫译《过去——外六篇》
冈崎俊夫译《我的梦、我的青春》
当然,郁达夫的山水游记就像杭州师范大学教授邵宁宁说的那样,主要不在于如郦道元、陶弘景、徐霞客等笔下那般体现出对自然的占有或者说对自然的人化,而在于如陶渊明、孟浩然等,从自然中寻找自我人格的认证。“郁达夫写出了山水之美,但他的真正兴趣往往不在山水,而在山水间所留下的人文圣迹。他去看山水的时候,往往不像徐霞客那样探幽,亦即探寻自然的奥秘,而是为了访胜。而他在每次出游之前都会表露出对社会生活的某种厌倦感,他的山水之游也就让他从社会人生的苦闷中暂时摆脱开,找到一种自由的、放松的心境,也找到一种他所认同和敬仰的人格和精神境界。”
郁达夫于1938年接受新加坡《星洲日报》的邀请来到南洋后,也写了不少游记。2016年夏天,韩国外国语大学教授朴宰雨应邀去马来西亚槟城参加槟城华文文学采风活动。主办方让每位参与者写一两篇散文。他写了有关槟城和升旗山的游记。“撰写过程当中,我前前后后发现郁达夫也曾来过南洋,来过槟城,也爬过升旗山,留下《槟城三宿记》和一些有关诗歌。”而郁达夫当时到南洋,或许是自我放逐,或许还有别的原因,他俨然如严子陵一般独立。马来西亚南方大学学院教授王润华表示,郁达夫终其一生敬仰鲁迅,却反对南洋文艺界“死抱了鲁迅不放,只是抄袭他的作风”,这一观点激怒了许多在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中国作家与本土华文作家。“来到当时文化低落的南洋,郁达夫本应有中国中心的优越感,但他意外地不认同书写中国的主流,批评写作的题材与风格太受当时中国文坛的潮流支配。他另一方面也对当时本土意识过分强烈的华文作家有所保留,认为一味强调地方色彩,而使作品主题退居到第二位的写作手法不是‘上乘的作风’。”在王润华看来,这说明郁达夫具有边缘人的双重透视力。“从留学日本到回到中国,郁达夫的作品很明显地表现出他一直在自我流放。在中国,他是圈外人、零余者、颓废文人、自我放逐者。到了南洋,他的心态就更加如此。他远离社会权力结构的中心、反对华语霸权与集体意识。”
十二卷《郁达夫全集》封面
从某种意义上说,正因为郁达夫远离得这般决绝,他的写作才会更加无所顾忌,也因此为他赢得一些读者的格外推重,这其中就有翻译了《沉沦》的日本翻译家冈崎俊夫。高文军表示,冈崎俊夫对郁达夫的研究是充满感情投入的,他从大三的时候,就经常随身携带一本《郁达夫代表作》,尤其喜欢那篇《春风沉醉的晚上》。他说,他也读了别的作家的作品,但是除了郁达夫,没有哪一位能够如此让他佩服。他还说,看别的作家的小说就像是看由青石板连接起来的方块文字,看着很扎眼;而读郁达夫,可能由于他文章的灵妙,方块文字变得圆润起来,字里行间浮现出气息清新的一股青烟。张天翼、沈从文他也都喜欢,但还是觉得郁达夫更得他心。
事实上,郭沫若在发表于1946年三月的《论郁达夫》里,就曾评价郁达夫:“他那大胆的自我暴露,对于深藏在千年万年的背甲里的封建士大夫的虚伪,完全是一种暴风雨式的闪击,把一些假道学、假才子们震惊得至于狂怒了。”朴宰雨表示,他一直推崇鲁迅,重视社会价值的鲁迅文学是他关注和研究的主干。但他后来在研究中发现,从表现被封建社会压抑的人的解放的角度看,除了鲁迅外,还有丁玲、沈从文,更有郁达夫。他坦言,自己在大学三年级时第一次接触到郁达夫的作品《风铃》,就受到了“闪击”。“那个时候的初步感受是,虽然能理解他描写当时中国社会的某种负面情况,但是他主要描写中国留日学生内心的欲望、胆怯、忧郁等,觉得有点难以忍受。但后来再读,就读出了和郭沫若一样的感受。等到我后来读了他写的《春风沉醉的晚上》和《薄奠》等描写工人等下层人物的小说,这种感受就更强烈了。”
世易时移,郁达夫的作品给人的冲击力已经不像当时那么大了,但他的个别作品,在今天依然让人读之震动。这其中就包括饱受争议的小说《秋柳》。在香港岭南大学教授许子东看来,这部小说体现了青楼世情文学传统于20世纪的延续变化,在现代文学史中具有特别的意义。
《郁达夫年谱》发布会现场
《郁达夫年谱》封面
这正应了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院长洪治纲所说:“学术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郁达夫研究还需要我们继往开来,持续推进。”于此次论坛上首发的,50余万字的新版《郁达夫年谱》,即为郁达夫研究的最新成果。作为“浙江省文化研究工程”重大项目《浙江现代文学名家年谱》丛书第一辑成果之一,由学者李杭春和郁达夫长孙郁峻峰共同编著的这本年谱历时四年完稿,全面呈现了郁达夫的生平,及其在文学创作、文艺思想、文学组织、文学编辑等多方面的成就,展示了郁达夫在建构20世纪中国文学、文化中的特殊贡献。
新媒体编辑:傅小平
配图:历史资料
原标题:《郁达夫《沉沦》出版百年:他将青年的时代苦恼,化作暴风雨式闪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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