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20年，日本如何经济转型，以及对我们的启示

原创 挖数 挖数

日本著名投资家孙正义有个 “时间机器” 理论，大致意思是世界各国仿佛位于不同的时间维度，比如在美国经历的产业变革，迟早有一天会轮回到中国，而中国经历的也早晚会轮回到印度及东南亚。

最近国内国际大变局，特别迷茫，因此想从其他国家的历史寻找类似的轮回，目光转到日本，日本有一段所谓的 “失去的20年”，读这段历史时，发现跟当前我们经历的竟有如此多相似点。

广场协议

二战结束后，在美国扶持下，日本制造业迎来飞速发展，很多产品出口到美国，抢占其本土产品市场，时间线上大概是：

1、1957-1972年：日本 纺织品 大量进入美国，美国密集出台限制日本纺织品的法案；

2、1968-1978年：日本 钢铁行业 接棒纺织业，成为对美出口的主力，随后遭到美国钢铁行业工会的阻击；

3、1970-1980年：日本 家电行业 崛起，特别是彩电，巅峰期美国市场三成的彩电都是日本产品；

80年代的日本家电

4、1979-1987年：汽车 接棒家电，成为日本赚取美元的主力，导致全美范围内的抗议潮。

为阻止贸易逆差扩大，美国对日出台一系列限制政策，可惜效果一直不大，直到1985年的广场协议。

美国、日本、英国、法国及德国5个工业发达国家代表人在纽约的广场饭店会晤后，于1985年9月签署该协议，协议要求干预外汇市场，使美元对日元、德国马克等主要货币贬值。

协议签署现场

为何要这样做？举个栗子，一辆日本造的丰田汽车在美国卖2万美金，假设美元兑日元从 1:100 贬值到 1:80，这2万美金回流到日本，贬值前能换 200万日元，贬值后只剩160万日元，从而大大削弱日本制造业的出口利润，也保护了美国本土市场。

由于二战后无论日本还是德国都很依赖美国，最终该协议成功签署，5个国家联合一起抛售了合计180亿的美元，短短几天，美元兑日元就从1：240，贬值到1：225

醉生梦死的10年

按普通逻辑，日元升值后，日本的制造业企业不好过，对国家整体GDP应该有负面影响，实际却完全相反，观察日本GDP曲线图，1985-1995的10年时间曲线最陡峭

1985：日本GDP 1.399万亿美元

1986：2.079万亿美元，同比+48.6%

1987：2.533万亿美元，同比+21.8%

1988：3.072万亿美元，同比+21.2%

1989：3.055万亿美元，同比-0.55%

1990：3.133万亿美元，同比+2.55%

1991：3.584万亿美元，同比+14.4%

1992：3.909万亿美元，同比+9%

1993：4.454万亿美元，同比+14.2%

1994：4.907万亿美元，同比+10.1%

1995：5.449万亿美元，同比+11.2%

非常夸张，特别86到88那三年，原因在哪？这其实是个数字游戏，由于美元相对日元贬值，那么日本国内生产总值换算成美元，自然水涨船高。

签完协议头一年，日元仅相对美元升值20%，还在可控范围，日本制造企业省省钱，裁裁员，还撑得下去，到了1987年直接失控，日元相对美元升值到100%，很多小企业扛不住了。

日本政府也坐不住了，它采取的办法是 降息，日本政府认为只要存款利息减少，大家的钱存银行不划算，市场上流动的日元会大大增多，供过于求，那样日元升值的速度就能降下来。

于是1986年宣布将银行利率从5%降到4.5%，到1987年直接降到2.5%

汇率是稳下来，从汇率表可以看到，日元升值到1987年就停下来。

但降息让整个日本经济泡沫化，因为市场上多出来的日元没有进入制造业，而是投到股市和房市上，泡沫撑起日本GDP自1987年后的高速增长。

日经平均股价从85年的13000，一路飙涨到90年的38000点左右，接近3倍。

房价从83年的37万日元一平米，涨到91年的278万日元一平米，如果按目前1: 0.05 的人民币日元汇率算，相当于 14万人民币一平米。

想象下A股从现在的3200点涨到9600点，社会上会是怎样一个癫狂的氛围，是的，当时整个日本社会沸腾了，歌舞升平、灯红酒绿。

有幸在知乎上找到一亲历该泡沫经济时期的日本人的回答

摘录部分：

大约1987～1992年左右，自己还在出版社负责企划方面的工作，在涉谷·新宿附近度过了那些岁月。说到待遇，除了工资之外，一年大概还能有4次奖金。公费旅游则是夏威夷或者关岛，住房费用全部由公司负担，除了自己买的车之外，公司还会另外帮你配车。

那个时代，每一天都可谓挥金如土，早上去公司上班，基本都是小轿车移动。（哪怕只是坐电车10分钟的距离，也会嫌麻烦）下班回家，在柏青哥随便一花就是3万日元，晚饭吃点寿司用5千日元。作为饭后娱乐，几个人约在一起租个卡拉OK包厢，这下又出去2万日元。最后加上停车费，约莫有个1万日元。

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虽然那个时代总是能恣意享受百般娱乐，但一旦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反而会对 “普通的日常” 感到痛苦。“这个好玩的结束了，得赶紧去寻找下一个乐子！” “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做也太浪费了，晚上睡觉也是浪费时间！”——类似这种想法遍地。

这是什么样的神仙日子呀，我也好想过一下。

那段时期还有一标志性事件，1989年三菱地所花2000亿日元，买下了纽约洛克菲勒中心共14栋摩天大楼，成为日本进军海外地产的经典之作。

（1996年因无法偿还贷款，三菱地所转让了这14栋楼）

洛克菲勒中心

挤泡沫的20年

1989年1月7日，日本的裕仁天皇去世，日本正式告别 “昭和” 时代，进入到 “平成” 年份，日本有一个词叫 “平成废宅”，评论家对这一名词的解释是：

平成时代的年轻人只关心以自己为圆心半径3米内的事情，他们没有争取成功的欲望、学习能力低下也不知进取，遇到困难立马退缩，一需要思考就马上放弃，人云亦云，只追随别人的脚步。平成男性也不会主动承担养家糊口和养育生育的义务，都纷纷采取了逃避的方式，只顾自己的发展。

这个时期青年的特点，跟日本泡沫经济时代结束有很大关系，1990年底日经指数跌掉一半。

房价也从1992年开始一路下跌，从1991年顶峰的278万日元一平，跌到1996年的88万，跌幅高达70%

泡沫被刺破，这位仁兄劳苦功高

日本央行行长-三重野康

1989年末他上任后，连续3次加息，意图对过热的经济拨乱反正，一顿猛药后，高高在上的资产泡沫开始崩塌。

资产崩塌对普通的日本家庭有何影响呢？首先是失业，到了1997年有超过200万日本人失业，纳税人口降低，政府可获得税收减少，支出的养老金却极速扩大，自1990年起，依附养老金生活的人数慢慢膨胀到纳税人数的5倍。

（养老金支出的极速膨胀也跟日本战后婴儿潮有关）

然后是断供断保，泡沫经济时期，日本政府为让普通人也买得起房，推出50年甚至100年的房贷，一下背负5、6000万日元债务的年轻人比比皆是，大家都以为在房地产不断升值下，自己将成为亿万富翁，泡沫破灭后，大家看着房子变得一文不值，房贷却要继续供几十年，加上很多人失业，于是迎来断供潮。

当时日本职员有很多是这样的境况，刚买房子，背负几千万日元债务，房产崩盘，股票套牢，所在公司也倒闭了。为保全妻子和孩子财产，选择离婚，从此流浪街头，通过打临时工过日子，据统计，1991年日本离婚率暴涨2.5倍，大阪街头流浪汉增加了2000多人。

相应地，日本GDP走向倒退及停滞，1996年GDP同比 -11.1%，97年 -8.3%，一直到2019年，日本的GDP还低于1995年的数字，这就是所谓的日本失去的20年。

从看见到看不见

泡沫经济时期，日本的繁荣是看得见的，数字上比如GDP、股价，生活上90年代中国家家户户都有日本电器，无论是索尼彩电，松下音响，犹记得我家90年代买过一台那种超重的索尼彩电，一直到换液晶电视都没坏过，日本家电在那时就是品质的代名词。

80年代北京街头的松下电器广告

如今日本家电逐渐在中国消失，索尼电视被海信电视取代，索爱手机被华为、小米取代，松下空调被格力取代，电饭煲是美的，洗衣机是小天鹅，冰箱是海尔，日本家电在中国已经难觅踪影。

自1996年起，日本GDP一直起起伏伏，直到2019年，GDP还比1995年时低。

自1987年起，美元兑日元保持相对稳定，因此不是数字游戏

日本变得低调，以至于很多人国人喊出日本已经衰落，事实真如此么？并没有。

以日本企业东芝 为例，东芝创立于1939年，是日本有名的电器公司，80-90年代很多家电都是东芝造出来的，像彩电、微波炉、DVD、笔记本电脑等，泡沫经济时期，东芝家电营收最高达到4000亿人民币。

日元升值叠加泡沫经济破灭，东芝将相关技术转让给中国的美的和海信，逐渐退出家电制造业，往上游奔去，这是东芝2020财年的营收分布：

打印机和数码板块仅占 10% 左右的营收，半导体占了大头，其次是基础设施及能源业务。

不仅东芝，松下、夏普等一众曾经的家电企业同样往上游转型，从to C变成to B的企业，松下往汽车电子、住宅能源转型，夏普往机器人、健康医疗转型。

去年我看到一新闻，印象很深刻

把我们脖子卡得死死的光刻机，居然能被日本卡脖子，摘录部分：

ASML能生产EUV光刻机，本质上来说只是掌握了组装技术。负责将各国的核心科技组装成完整的设备，如果没有其它国家的支持，ASML将无法顺利开展光刻机制造工作。

有些设备，零部件，技术或许还能找到替代国家，但日本却死死卡住了ASML的脖子。除了日本，再也找不到别国的供应商了。这是为何？

主要原因在于日本掌握了高端光刻胶材料、镀膜、显影、掩膜板等材料，设备顶级技术。日本企业掌握的这些产品基本上都进入了ASML的供应链。如果是普通的材料或许还不会被日本卡脖子，但因为是用于EUV光刻机生产，一般水准的材料，设备根本无法达到要求。

以光刻胶为例，本身日本就掌握了全球90%的光刻胶市场份额，达到了垄断水准。想要绕过日本光刻胶生产高端光刻机，高端芯片，难度非常大。

还有在镀膜，显影这一块，东京电子也成为了ASML的核心供应商。另外根据东京电子透露，将会与ASML合作，向ASML提供镀膜，显影技术，从而推动下一代NA EUV光刻机的生产。

东京电子凭借领先全球的实力，与ASML合作研发新一代的EUV光刻机技术，这不是一般企业能够做到的。但是卡住ASML脖子的日本企业远不止这些。

在EUV光罩领域，日本的Lasertec也成为ASML的唯一供应商。Lasertec有二十几年的研发历史，Lasertec是全球领先的光罩检测设备供应商。

2017年，Lasertec成功突破用于解决EUV光刻的难题，完成可检测EUV光罩基板是否存在缺陷的设备，极大提升了EUV光刻机的生产效率。

所以说ASML被日本卡脖子一定也不夸张，仅仅是EUV光刻机的材料，日本就占据了整台设备 27% 的比重。更别提其它的一些零部件设备，检测技术了。

不仅如此，在ASML崛起之前，日本 尼康，佳能 两大巨头是全球光刻机领域的领头羊，彼时的ASML在他们面前根本微不足道。即便到现在，尼康，佳能也依然维持光刻机业务，在中低端光刻机市场上，占据核心供应商地位。换句话说，全球屈指可数的光刻机厂商，日本就有两个。

看完我是深受震撼的，卡在中国脖子上的光刻机，有27%的比重来自日本。

如果说泡沫经济时期的日本是一座根基不稳的100层大厦，豪华而张扬，但台风一来就摇晃，如今的日本则是一座负100层的地下室，虽看不见它，但十分牢固，风雨不侵。

结尾

在收集资料写这篇之前，对于国内目前的境况我是迷茫的，但写完之后，我笃定了很多，日本过去10-20年所经历的，很可能也是中国未来所面临的。

回看2010-2020年中国辉煌过的公司，格力、美的、海信、小米、阿里巴巴、腾讯，不管家电还是互联网，都是 to C 的公司。

2017年中国喊出 中国制造2025，希望从制造大国走向制造强国，2019-2021年资本市场上 半导体及能源 相关公司市值大涨，一切的一切，好像都跟日本的过往不谋而合。

相信在挤掉房地产及互联网公司的泡沫后，中国未来一定能穿过迷雾，走向正确的路。

END

参考资料：

《日本失去的三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http://www.dunjiaodu.com/daguo/2020-02-27/5724.html

《被误读的“广场协议”》

https://zhuanlan.zhihu.com/p/68807774

《光刻机巨头ASML，也要被日本“卡脖子”》

https://www.163.com/dy/article/GL0C5ECM0531MPQL.html

《上个世纪日本泡沫时代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原标题：《失去的20年，日本如何经济转型，以及对我们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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