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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香港④丨离开香港之前,我才认识了“狮子山精神”

马作宇
2017-07-01 17:18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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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我从香港回到内地之后,关于香港的新闻就读得越来越少,偶尔会读到内地媒体的正面报道,大都关于香港连续23年成为全球最自由经济体,抑或是被评为全球竞争力第一的城市。

至于在朋友圈里分享的那些“我为什么留在香港”“我为什么离开香港”以及“真实的香港是什么样子的”话题,我总觉得都是以偏概全,只能说是每个人自己的观点和体会。

每一个去过香港的人,眼里都应该会有一个自己所认识的香港,或是友善、热情,或是冷漠、排外,又或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只是一个购物和玩乐的天堂。

其实对于只在香港读了一年研究生就匆匆回到内地的我而言,对这座城市并没有什么发言权,因为要用一年的时间融入香港的群体实在不容易。

在香港读研究生,周围的同学大都是操着各种不同口音的内地人,还有一些来自其他的国家,真正香港本地的同学凤毛麟角。在我的印象里,我们接近200人的专业里,只有一位香港同学,还是一位已经拥有了丰富工作经验的“前辈”。

我曾经和一位香港本地的老师问过这个现象,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香港的年轻人务实,他们更希望大学毕业之后就去找工作,一技之长比多读书更有用。”

某一个时期,我曾想过要做几年“港漂”,也试着融入香港社会。我天天听香港的新闻广播,偶尔在广播中听到罗文的《狮子山下》。我也会每周末去教会组织的粤语课培训班,那里的本地义工也会时不时提起“狮子山精神”,然后语气中带着一份激动,眼神里充满着希望。

其实,我就读的香港浸会大学就坐落于狮子山的怀抱,但一年多的时间,我并没有多么深刻地体会到“狮子山精神”在不同阶层和不同年龄段的香港人中是一种怎样的存在,直到毕业前得到了一个帮助欧洲一家电视台拍摄关于香港“笼屋”纪录片的机会。

人人都知道香港寸土寸金,即便是不少在职场上穿着光鲜的中产都只能蜗居在一个二三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里生活。而“笼屋”则是这些狭小生活模式里最“艰难”的一类——在香港唐楼中的一套三四十平方米的房间,被隔成上下两排的20个“笼屋”,每一个屋子里只能放得下一张床——即便是香港的年轻人,很多都没有真正见过“笼屋”的样子。

当时我们探访的是在官塘牛头角道立成大厦里的一间“笼屋”房。我原本以为那里住着的都是一些年老力衰、没有工作能力的老人,然而事实上,从三十而立的青壮年到九旬老人,从醉汉到餐厅厨师,形形色色的租客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

采访过程中,一位看过去三十出头的女人吸引了我的注意。她的话不多,下班回来就坐在“笼屋”门口,时不时用余光瞟一眼摄像师的镜头。跟其他那些厨师、修车工人、醉汉或是九旬老人的“房间”相比,她的“笼屋”特别干净,床位边上堆着很多卷纸还有很多崭新的书。

在两天的拍摄中相熟之后,她才渐渐愿意说出了她的故事。

一年前,她的丈夫病逝,没有工作的她只能和正在读小学的儿子从当时的出租房中离开,找到了这个每个月只需要几百港币的“笼屋”。不久后,她找到了一份清洁工的工作,本想把儿子“寄养”在姐姐家,但姐姐和姐夫并不同意,于是她只能和孩子一起住在这个“笼屋”之中,然后排队申请香港的“公屋”。遗憾的是,每一年排队申请“公屋”的香港人实在太多,他们等了一年还是没有等到。

每一天,她凌晨4点就要起来去上班,所以她会提前做好饭,以便小朋友可以在醒来之后吃完早餐再上学。而下午下班之后,她就从菜场带一些青菜回家,准备晚饭等着孩子回来。

我记得当时我问她,有没有考虑换一个稍微好一些的生活环境。她想了想跟我说,“谁不想让孩子有一个好的环境,但是现实就是这样,我们等着政府通知我们有’公屋’,但如果没有也没办法。我相信我的儿子以后一定会有出息,我们就可以换个环境了。”

她平常回到“笼屋”之后不太喜欢和“邻居”们聊天,就一个人默默坐在门口听广播,而在广播的旁边放了一张CD,就是《永恒罗文》,里面收录了罗文的那首《狮子山下》。她说,那曾经是她老公的最爱,而现在她偶尔会放给儿子听。

她还说,她最喜欢的两句歌词是,“在狮子山下相遇上/总算是欢笑多于唏嘘/人生不免崎岖/难以绝无挂虑”。

在采访结束时,她突然改变了主意,问我们她的采访内容可不可以不用,因为她不希望她的儿子看到,然后感到委屈和难过。她还拿着儿子的奖状,夸儿子现在很努力,自己也希望能出人头地。

在得知这个纪录片只会在欧洲的电视上播放,并且需要付费才能收看之后,她才勉强同意了。临走时,我和我另一位同学给她买了一些生活用品,但她全部婉拒了,只留下一句我到现在都记着的话,“香港人,多多少少都有种不屈服的精神,明天,不是末日,可以努力去找到新的开始”。

离开那三四平方的“笼屋”,走出唐楼,高楼林立的香港可能会让人觉得这一切都不太真实。但这就是香港,一个包容着不同阶层人的社会,一个社会上层和下层相差很远到没有仇富思想的社会,一个制度公平只要努力就有希望改变生活的社会。

在香港回归20周年的这天,我好奇地请求还在“港漂”的同学帮我查了一下香港现在的笼屋情况。2013年5月,香港发牌的笼屋房还有11间,而2017年,发牌的笼屋只剩下9间。

不知道当时的那位女士有没有带她的孩子换到了新的环境,但肯定还有其他类似的故事在这些“笼屋”里发生,和大部分人的香港生活交错在一起。

奋斗就有明天,这就是直白的“狮子山精神”。在狮子山下读了一年书,直到离开前,我才稍稍明白。

    校对:徐亦嘉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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