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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鸿临摹的伦勃朗《妇人倚窗像》,是如何修复的?
作为近现代绘画大家、美术教育家,徐悲鸿影响了20世纪后半叶的美术史研究和教学。1922年,徐悲鸿应好友之邀,在德国柏林临摹了伦勃朗的作品《妇人倚窗像》。如今,这件作品经由广州美术学院绘画艺术学院修复后,在广东和美术馆的“尽精微, 致广大—— 徐悲鸿临摹伦勃朗《妇人倚窗像》修复研究展”中对外展出。澎湃新闻近日专访了这幅作品的修复者、广州美院的油画修复专家贾鹏,他在谈及油画修复技艺的同时,也从修复角度更好地解读这幅画作内涵。
20世纪20年代,在中国的油画教育体系还几乎是一片空白时,徐悲鸿就已接触了西画并受到了专业训练,且于不断勤学苦练后,在欧洲获得了一定声誉。
澎湃新闻了解到,此次和美术馆呈现的徐悲鸿临摹伦勃朗《妇人倚窗像》创作于1922年,是其在欧洲研习时的美术作品,也是其学习期间的重要见证。《妇人倚窗像》原作出自荷兰油画大师伦勃朗之手。伦勃朗在绘画中对光影的处理,对散涂、平涂及厚堆技法的运用,都对徐悲鸿有着深刻影响。徐悲鸿曾写道“时最爱伦勃朗画”。
徐悲鸿临摹伦勃朗《妇人倚窗像》
据徐悲鸿儿子徐庆平的儿媳、徐悲鸿美术馆馆长杨净告诉记者,这幅作品是徐悲鸿为好友孙佩苍所作。收藏家孙佩苍,别号雨珊,辽宁辽阳人,早年毕业于北洋师范优级博物科,曾任东北大学教授等。据悉,对于西洋美术品的收藏基本都是孙佩苍在其两次欧洲生活的时间中进行的,而他收藏的出发点则是为了提高中国的美育水平,发扬美术,提倡精神生活。“后来由于经费紧缺,孙佩苍便委托徐悲鸿为其临摹一批古典绘画作品。”杨净说。
徐悲鸿《孙佩苍夫人与女儿画像》,布面油画,20世纪30年代,和美术馆藏
徐悲鸿的临摹之作在几经转手的过程中,经历了托裱、补色、重涂上光油等多次修复,这些痕迹已然影响了作品的审美观感和保存状态。今年是这幅油画创作100周年。广州美术学院绘画艺术学院油画系材料与油画修复工作室通过红外成像、紫外成像、X射线成像等非破坏性科学手段,对徐悲鸿临摹伦勃朗《妇人倚窗像》进行了全面的研究与分析。
据悉,修复运用物理方法去除不当托裱;经过溶解度测试后,选取合适的化学试剂清洗老旧光油及补色层;使用可逆材料进行画层填充;遵循可识别的原则对颜色层缺失部分进行补色处理,在最小干预的修复原则下对作品进行了完整修复。此举不仅能够延长作品的保存寿命,也能从科学的角度帮助了解徐悲鸿的艺术世界。在展厅中,策展方也从科学技术这一“精微”角度,带领观众感受画作的修复过程。
展览现场,摄影:刘相利 © 和美术馆
徐悲鸿临摹伦勃朗《妇人倚窗像》作品图像采集,图片由广州美术学院绘画艺术学院油画系材料与油画修复工作室提供
徐悲鸿临摹伦勃朗《妇人倚窗像》作品修复过程,图片由广州美术学院绘画艺术学院油画系材料与油画修复工作室提供
从徐悲鸿的漫长艺术生涯中,可以看到其艺术主张经历了从雏形到成熟的几个阶段性演变。孩童时期,徐悲鸿跟随父亲学习中国传统职业绘画,践行父亲教导的“惟妙惟肖”;在上海打拼时结识革命志士,开始接触“革王画的命”等改革思想;旅日留欧期间,再次深刻认识到“中国画学之颓败”,而“西方画之可采入者融之”是改良中国画的一大方法,因而萌生留学想法;归国后,以西方绘画理论结合近代中国社会现状,基本确立了以“写实主义”为导向的绘画观,并以此为基础推行美术教育。
自1919年以公派留学生的身份抵达巴黎,至1925年学成归国,徐悲鸿的留学时光并非一帆风顺。1921年,仍在巴黎高等艺术学校学习的徐悲鸿,由于国家公发学费迟迟未到,只好移居到货币贬值的德国柏林,并相对安稳地度过了22个月时光。其间,徐悲鸿并未荒废学业,而是拜师于时任柏林美术学院院长康普,并在各大博物馆与动物园进行临摹和写生,《妇人倚窗像》于此际完成。以《妇人倚窗像》为代表的一系列油画临摹作品,不仅是徐悲鸿画艺精进的直观表现,也反映出临摹、写生等西画传统训练方法对其早期寻找自我风格的重要性。
1934年徐悲鸿(前座者)、张大千(最后排者)与学生在黄山写生
1946年徐悲鸿继任北平艺专校长,与师生合影(后排右一为艾中信,右四为萧淑芳,右七为杨化光,右九为徐悲鸿,前排右一为戴泽)
在上述的转变中,日本与欧洲之行对徐悲鸿的冲击无疑是最彻底的,在参观了日本文部省展览会,接受了巴黎高等美术学校系统训练后的他感叹道:“过去所作的中国画是体物不精而手放佚,动不中绳,如无缰之马难以控制”,“素描为一切造型艺术之基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徐悲鸿都坚守着西画阵地,洋画运动也进行得如火如荼,而随着民族矛盾的出现,包括徐悲鸿在内的一些画家逐渐走向了“中西并陈”的道路,其绘画题材开始更多地体现中国社会现实,绘画语言也渐以国画为主。
徐悲鸿在担任中央美术学院院长时提出了“尽精微,致广大”的校训,这六字即是徐悲鸿美术教育理念的精炼概括。在具体教学中,徐悲鸿注重素描的基础训练,要求学生通过寻找“精微”细致之处,打磨准确性,从而表现出刻画对象的“广大”精神世界。以“忠实于描写对象”为基础施行教育理念的徐悲鸿,为我国的美术教育事业培养了一大批人才。此次特展亦集结了徐悲鸿、戴泽、孙宗慰、李斛、宗其香等师徒的画作,以此展现徐悲鸿为美育事业所做的贡献。
李斛《三峡夜航》,1972年
戴泽《尊主圣母》,纸本彩墨,1989年
展览期间,澎湃新闻采访了广州美术学院绘画艺术学院油画系材料与油画修复工作室主任贾鹏,他谈及了这件作品的修复经历,以及对现当代艺术品的保护与修复研究工作。
对话|贾鹏(广州美术学院绘画艺术学院油画系材料与油画修复工作室主任)
澎湃新闻:据了解,这幅临摹伦勃朗《妇人倚窗像》 是徐悲鸿应朋友之邀而绘制的,可否介绍下这幅作品?
贾鹏:这幅油画是1922年徐悲鸿在德国柏林游学时临摹完成,而后画作成为艺术家至交好友孙佩苍私藏,到今年(2022年)整一百年。“文革”时期,这幅画作被迫移交中央美术学院,直至1978年才被归还至孙佩苍遗属手中。
原作现存于柏林国立博物馆(Gemäldegalerie, Staatliche Museen zu Berlin)。徐悲鸿自述文集中提及当时因崇拜伦勃朗,便到弗烈德里博物馆临摹其作品。据考证,徐悲鸿所说的弗烈德里博物馆原为1904年建成的Bode Museum,也称Kaiser Friedrich Museum,是如今柏林国立博物馆群的一员。
这幅油画是伦勃朗1656年所作,是画家晚年生活困难时期的作品。画中人物是伦勃朗第二任夫人亨蕾克切(Hendrickje Stoffels),曾是画家的仆人。
展览现场,摄影:刘相利 © 和美术馆
展览现场,摄影:刘相利 © 和美术馆
澎湃新闻:此次展览的关键词是“修复”两字,也向观众展现了一些修复资料。可否请您详细谈谈修复过程?修复过程中的难点在哪里?
贾鹏:“修复”是引发这次展览的原因,而强调的是“研究”,即由作品修复引发出研究内容的展览。实际上,艺术品保护与修复是研究性的工作,大多数人都会简单地认为这是个强调动手或手艺的“活儿”,将破损的地方修补好,但其实不然。修复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保护是为了防止受损而导致修复,所以保护与修复是不可分别而论的。
艺术品保护与修复,需要通过跨学科手段对艺术品进行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的研究,既要研究艺术品的内容、历史和价值,又要研究艺术品的材质成份以及内外原因导致的损坏问题。
这幅作品呈现的问题来自过往的修复(什么年代所修,谁修复的都不详),所以修复的重点、难点就在去除过往的修复痕迹。如过往不当的修复以及不同时期的数次涂抹光油“见新”带给作品的不良状态。
对于这件作品的修复过程可分为:图像采集与科学分析 - 制定修复方案 - 拆除内框 - 展平作品 - 去除背面过往修复(画布四边加固布条,背面粘结纸质物质)- 矫正画布平整度 - 化学清洗(借助化学手段去除老化光油层)- 去除画层过往修复 - 重新填补画层缺失 - 补色 - 重涂保护层 - 绷至可调节内框 - 安装背面保护 。
《妇人倚窗像》X射线成像,图片由广州美术学院绘画艺术学院油画系材料与油画修复工作室提供
澎湃新闻:在修复过程中有哪些新发现?这些发现能否从侧面体现徐悲鸿的创作状态或习性?
贾鹏:这幅作品为现场临摹写生,是美术学习中常用的提升“手头”能力的最佳手段,属“直接画法”,快速、短期完成的习作。到今天,欧洲的博物馆还保持可以在原作前进行临摹的传统。
从这幅临摹作品中可以发现徐悲鸿高超的油画绘画能力,用笔准确。我国早期油画家都拥有中国画功底,徐悲鸿的油画作品中有中国画用笔特点。1921年至1923年,国内政局动荡,学费断绝,徐悲鸿赴柏林,居康德路画室,问学于柏林美术学院院长康普。他每天作画十几小时,在博物馆临摹了伦勃朗的作品,并到柏林动物园画了许多猛兽。可以说这是他留学期间最“幸福”的一段时期。
徐悲鸿临摹伦勃朗 《妇人倚窗像》作品修复过程,图片由广州美术学院绘画艺术 学院油画系材料与油画修复工作室提供
徐悲鸿临摹伦勃朗 《妇人倚窗像》作品修复过程,图片由广州美术学院绘画艺术 学院油画系材料与油画修复工作室提供
澎湃新闻:可否请您谈一谈对于油画保护与修复科技手段应用的现状?
贾鹏:油画是绘画艺术门类中的一种,所以在欧美很少单独强调油画修复。20世纪科学的快速发展,同时推动了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修复的科学化进程,特别是20世纪下半叶各种新材料新技术运用于保护与修复领域。到了21世纪,理化、医学、生物等科学手段广泛出现在对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修复当中,修复师可以借助科技手段更便捷、更准确的完成“治疗”工作。
澎湃新闻:您除了参与了徐悲鸿作品的修复,也曾参与了当代艺术家的作品修复工作,如曾修复过蔡国强的火药绘画。对于不同年代的绘画作品,在“修复”的关注点和技法上有哪些异同?
贾鹏:油画从广东传入我国到今天只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某种意义上是属于现当代的绘画艺术,我们没有欧洲的传统古典时期到现当代的几百年演变过程,所以从徐悲鸿、刘海粟等早期油画家,再到今天的张晓刚、刘小东等当代艺术家的绘画,在技法上没有太大差别,但艺术家表达的内容会有较大差别,修复的关注点应是做到正确判断一件作品中“哪些是需要保留的,又要知道该如何保留,哪些是需要修复的,又要知道该修复到何等程度”。
此外,在这一百多年里,我国经历了不同的历史阶段,画家们使用的材料非常不统一,有海外带来的,也有自己随便替代的,可以说什么样的材料都有。同时,由于油画在国内的历史较短,国人对于这一绘画的技巧其实并不那么熟练,也产生了制作不当等问题。因此,这些是修复时的难点。而像蔡国强、卡普尔等当代艺术家因使用的材料和创造形式非常特殊的个人化,带给保护与修复领域非常大的难度,所以21世纪初欧美国家便开始对当代艺术的保护与修复进行了长时间的讨论。
本次展览将展至6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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