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动画电影，路在何方？

今年二月，《大圣归来》导演田晓鹏打磨的新作《深海》发布了预告。不知不觉间，距离第一次“国产动画电影崛起”的呼声已经过了近七年。

从2015年《西游记之大圣归来》拿下9.56亿元累计票房，为国产动画电影点燃薪火；再到2019年爆火的《哪吒之魔童降世》成为国内电影史上第二部超50亿票房的电影，国产动画电影历经多年的发展，所呈现出来的成绩是让人惊叹不已的。

头部作品的成功增强了相关从业者和投资者的信心，现象级作品不断涌现，总票房迅速增长。市场对优秀作品的需求有增无减，国产动画电影仍有较大的可发掘空间。与“国产动画电影崛起”的呼声相对应的，则是国产动画电影“间歇性爆发、超长空窗期”的发展实况。《大圣归来》与《哪吒》不应当仅仅是一个里程碑，也应当是国产动画电影不断涌现新秀的起点。

机遇和挑战并存，梦想与艰辛同在，国产动画电影该怎样回应观众的呼声？它的未来之路，究竟该如何走？让“十三五”以来的国产动画电影来说话。

--国产动画电影历程：看质还是看量？

2015年《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反响火爆，2016年人民网发文称“2016将成动画电影元年”。那么自“十三五”以来，国产动画电影的发展态势到底是怎样的呢？

2015年，中国共上映44部国产动画电影，自2016至2020年，国产动画电影的数量逐年减少，资本的投入逐渐趋于理性。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引进的进口动画电影数量在不断攀升。进口动画电影在国内受到了欢迎，国产动画电影亦在沉潜钻研，蓄势待发。

国产动画电影市场发展历经波折。在经历了2016年这一巅峰时期后，2017年、2018年陷入了持续低迷期，2019年迎来了一次崭新的飞跃，2020年又遇上了新冠疫情，中国动画电影市场整体缩水。

倘若进一步把镜头拉近，将聚光灯聚焦在国产动画电影的票房收益上时，还会有更多有趣的发现。2016至2020年，国产动画电影的票房收益分别占中外票房总额的29.6%、28.2%、45.1%、61.9%、56.7%；国产动画电影上映数量在中外动画电影总数里的占比分别为64.1%、60.9%、55.7%、43.7%、52.9%。

从两组占比来看，国产动画电影的市场号召力总体呈上升态势。其中，2019年的表现最为突出。然而，2019年国产动画电影的票房主要得益于现象级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的高票房成绩的带动作用，一部《哪吒》便占据了当年国产动画电影票房的70.9%，国产动画电影票房头部效应显著。

这样的头部效应，当然不只局限于2019年这一年。2016年，票房前三的三部电影票房占据了国产动画电影全年票房的79.4%。2020年，电影《姜子牙》的票房占国产动画电影全年总票房的92%。2017、2018两年的头部效应相对没有那么突出，但它们对应的则是全年无爆款国产动画电影。

仅凭票房谈电影显然是不够的，还须关注电影的制作水准。根据时光网的电影评分，计算得出自2015年至2020年的进口动画电影平均评分分别为7.4、7.28、7.22、7.21、7.19、7.24，国产动画电影平均评分为5.2、5.34、5.84、6.2、6.26、6.42。从整体来说，国产动画电影的评分在逐年递增，但在现阶段口碑仍旧弱于进口动画电影。 

借助时光网的评价体系，观众多数为近年来票房过亿的国产动画电影的视听体验打出了高分。

由时光网分项评分可见，“画面”往往为最能拉动电影综合评分的要素。但观众对于国产动画电影在“讲故事”这方面的表现却并不“买账”，剧情的设计成了最具发展空间的要素。这也与现阶段国产动画电影的尴尬之处相吻合，其精妙绝伦的美术绘图与高超的动画制作技术令人眼前一亮，为票房贡献着力量，但电影的核心——剧情却未能跟上。

2016年至2020年的国产动画电影的主要类型为冒险与喜剧，其次有奇幻、科幻与动作等。这与进口动画电影的题材大同小异。值得关注的是，纵使电影上贴的标签近似，国产与进口动画电影的受众定位却有较大的差别。

不难观察到，迪士尼公司与日本动画电影行业早早完成了从“低龄”到“全龄”转变。例如迪士尼出品的《心灵奇旅》，它以轻松愉快的形式讨论了一个深刻的主题，即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它的受众显然不是儿童。 

在2015年之前，国产动画电影主要针对低龄观众，这同20世纪末21世纪初中国动画学派提出的“动画为儿童服务”方针有一定关系。2015年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向全龄向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鼓舞了之后的全龄向动画电影登陆市场。2016年的《大鱼海棠》的影响力虽不及《大圣归来》，但也让国产动画电影的话语关注度及观众年龄段得到了大幅提升，其后的《哪吒之魔童降世》《白蛇：缘起》《姜子牙》等国产动画电影也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然而综合电影的受众定位和动画片名与剧本梗概可知，当下国产动画电影的主流仍是低龄向，全龄向的道路仍漫漫。

--难题重重：国产动画电影该如何作答？

逆天而行的哪吒最终打破成见，人妖殊途的白蛇和许宣几经轮回也得以修成正果，制作者们在理想的世界里为他们笔下的人物打造了圆满的结局，但在现实中，摆在动画人眼前的仍是重重难题。

观众肯定也好，否定也罢，毕竟都是行业外的事。动画人深知，用“哪吒”们的成败去衡量国漫崛起与否，本身就是一个悖论。广泛存在的“头部效应”，在影视行业总是表现得格外明显。

动画人要翻过的第一座大山便是融资。 

要吸引投资，就要考虑效益。受动画电影作品制作水准、团队人员配备和运营管理水平等多种因素影响，动画电影的制作周期漫长且不确定。前期投入巨大又没有收回成本的保证，致使资方不敢轻易试水，众多中小型公司难以支持，举步维艰。

即使是目前以《哪吒之魔童降世》的50亿票房稳坐国产动画电影营收第一把交椅的光线传媒，也在公开场合宣称，尽管动画电影会作为公司的优势和特色业务继续向前发展，也不会取代真人电影成为主要的收入来源。

动画电影制作是极其烦琐、工作量浩大的生产过程，各个生产环节联系非常紧密，任何一个环节的错误都会影响到其他环节。假如想要在制作上节约时间和资金成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繁复的制作流程和密集的劳动，使得一部动画电影的“团魂”需要大量人员的共同凝聚，以2019年创造票房奇迹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为例，1639名参与制作的人员，分别在全球的4个国家，20座城市，64家公司精耕细作了整了五年，才托举起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宣言。

资本的谨慎、磨人的制作加上高层的严苛要求，带来的矛盾就是，国内的动画电影制作企业面临着大量的人才缺口，但给予人才的待遇却相当有限。尽管怀有“国漫崛起”理想的人们愿意“为爱发电”，却不得不在经济的压力下“让梦搁浅”。在智联招聘发布的2020年春季求职期行业平均薪酬排行榜上，网络游戏以10940元的月薪荣登新兴行业榜首，远远超过了动画人所在的影视行业。

游戏产业和数字传媒行业之间并无明显的壁垒，却拥有更强的盈利能力和发展活力，相对应也可以提供更优厚的待遇，游戏行业每次的发展高潮，都是动画人在理想与现实间激烈摇摆的时候。

2020年春节，新冠疫情打了动画从业者们一个措手不及。靠大荧幕变现的国产动画电影，在疫情影响下面临着更严峻的考验，而游戏行业则因为产品开发和使用受到的场景限制更小，并未受到太多的冲击，实际销售收入不减反增，同比增长高达20.71%。 

《2021年中国游戏企业研发竞争力报告》显示，2018-2020年，游戏企业各类研发岗位薪酬上浮比例均高于一成，其中，与动画电影制作关系最密切的游戏美术岗位，短短两年招聘薪资上涨高达30%，月薪已经超过了15000元。而对于一名从事走向动画制作岗位的应届生来说，这个数字，或许需要在行业摸爬滚打近十年才能触碰。

相似的技术要求，只多不少的工作量，却独独是在薪资上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国产动画人的心理落差可以想见。更多的动漫专业人才流向了游戏等可以提供更理想收入的行业，“游戏行业对电影视效行业的人才掠夺是碾压式的”，More VFX创始人徐建曾这样对媒体说。

与人才缺口同时存在的，是动画专业毕业生就业困难的尴尬局面。根据看准网发布的动画制作岗位招聘信息，虽然HR们没有对应聘者的学历设置很高的门槛，但对从业经验却有着不低的要求。这无异于是给应届生们的“国漫崛起”之梦泼了一瓢冷水。

阳光高考信息平台显示，全国的29个省和自治区共有356所普通高校（仅统计本科教育）开设了动画专业，每年输送的毕业生都多达22000到24000人，然而根据职友集的行业流向统计，他们当中真正走进动画制作行当的，可能不足两成。 

这群动画专业毕业的年轻人，在人才市场上被开出“红牌”，除了薪资的不如意让他们主动“退赛”，还有就是在需求方看来，做动画，他们可能并不“专业”。

--突破重围：有哪些支持力量？

“国漫崛起”路漫漫，所幸动画人并不孤独。国家政策的扶持，是他们最强大的后盾。在国漫的成长初期，国家就陆续出台多项政策，将动漫产业作为重点产业之一，从市场环境、人才培养、资金等方面予以支持，加快了国产动画电影的创作、宣传和营销各环节的发展。

如今，国产动画电影的数量和质量并进，出现了不少精品电影，比如《哪吒之魔童降世》、《风语咒》、《大鱼海棠》等，标志着动画电影制作整体由粗放型向精细型转变。但如何让精品成为常态，需要从IP的创意运用、人才、宣发等方向着力提升。

从故事改编、剧情选取、人物设计、场景搭建、特效制作到宣发上映，一部国产动画电影的诞生涉及多种环节，而核心生命力在于IP形象的精准建构。目前国产动画电影的IP 来源主要有四类：传统经典IP改编，知名动画片IP的大电影创作，网络游戏、漫画和小说IP改编以及原创IP。

传统经典IP和知名动画片IP的大电影创作共同占比过半，前者知名度大，但改编难度也大；后者则很难摆脱低龄化取向。当前互联网公司和传媒公司手头囤积了大量 IP，却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将这些IP在短时间内进行较好的消化、改编和转换，不论资本如何看好 IP 的潜力，都需要找到合适的观众需求、结构完整的故事、优良的制作，从而得到情感共鸣点，使IP的价值和想象力得到充分的发挥，而这样的班底在国内还是稀缺的。

如何让IP为国产动画电影注入源源不断的动力，关键在于用IP讲好故事，而承担这一重任的是动画电影的创作者们。目前在全国2688所大学（含专科）中，有649所大学设立了696个动画类专业。截止2020年，广电总局认定了20个动画产业基地和8个教学研究基地。已经有大批动画人才经过培养走进行业。但上海动漫行业协会副会长朱毓平在《正点财经》里说：“前端的编剧、导演、美术设计，这些高端的人才还是缺的。”市场重视高端动画人才，创作者的教育和就业环境越来越好，创作者们也要努力提高自身能力，制作出更精良的动画电影。

面对动漫产业投资融资现状，部分国产动画电影选择用众筹的途径缓解资金压力，其中众筹成功的动画电影有《大圣归来》《大鱼海棠》《魁拔》系列等。《大圣归来》通过89位投资者筹集到780万元；《大鱼海棠》虽只筹集了158万元资金，不及其3000万元制作费的十分之一，但在网络上扩大了知名度。《魁拔》系列导演王川在接受每经影视的采访中说：“现阶段，众筹对于国产动画电影而言，并非是创造电影投资回报的商业模式，更多的是一种扩大影响、宣传推广的营销手段。国产动画电影的营销模式应转向整合互联网和全媒体的营销，应采取线上线下推广渠道齐头并进的方式。”

承续辉煌，未来可期，在《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开头旁白的说书声中，一句“齐天大圣是不会死的，他只是睡着了”唤醒了那个沉睡已久的英雄，或许也正是动画人对他们所热爱的行业的寄望。国产动画电影定会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康庄大道。 

数据来源：

[1]中国政府网http://www.gov.cn

[2]前瞻研究院https://bg.qianzhan.com/trends/detail/506/210723-23c0601e.html

[3]职友集https://www.jobui.com/

[4]时光网http://www.mtime.com/

[5]烯易《2019影视众筹行业研究报告》https://www.douban.com/note/710789155/

[6]艾瑞咨询《2017年中国动画行业报告》http://report.iresearch.cn/report/201708/3049.shtml

[7]艺恩出品《2019-2020年动画电影市场研究报告》

https://www.doc88.com/p-59859540292321.html

[8]伽马数据 《2020-2021中国游戏企业研发竞争力报告》

https://www.waitang.com/report/29877.html

[9]猫眼专业版

[10]洞见研报https://www.djyanbao.com/

[11]看准网https://m.kanzhun.com/

[12]天眼查https://www.tianyancha.com/

[13]三文娱微信公众号

[14]《2016年中国内地影视动画产业发展回顾》；《2017年中国影视动画产业发展回顾》；《2018年中国影视动画产业发展回顾》；《2019年中国影视动画产业发展回顾》；《中国动画电影产业发展报告（2016）》

[15]《动画电影：从“白蛇”到“哪吒”，开启“神话人物”故事新编时代——传媒行业专题报告》

[16]智联招聘https://www.zhaopin.com/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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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顾杨丽.互联网时代国产动画电影的“IP+”之路[J].当代电影,2018,(05):162-166

[3]魏三强.国产动画电影的复兴之路[J].电影文学. 2020,(08):99-102

[4]宁大鹏 付志晴.国产动画电影的发展与突围——以《哪吒之魔童降世》为例[J].传媒. 2020,(01):38-41

[5]邓林 付丛笑.2019年中国影视动画产业发展回顾[J].中国文化产业评论.2020,(02)：238-260

[6]吕诚.《向“低龄”说再见——国产动画电影的“全龄”发展》[J].文化月刊.2020,(07):64-67

[7]王焱.国产动画电影的跨文化传播路径分析——以2015年以来新国产动画电影为中心[D].上海:东华大学,2021:11-12

[8]每日经济新闻 《<大护法><大鱼海棠><大圣归来><魁拔>……国产动画电影为何都要众筹》

http://www.nbd.com.cn/articles/2017-07-24/1131282.html

[9]每日经济新闻 《光线传媒王长田：动画电影虽是光线特色和优势，但真人电影仍是主要收入和利润来源》

http://www.nbd.com.cn/articles/2021-06-01/1770664.html

[10]正点财经 《国产动漫产业调查 高校开设动画专业 薪资待遇不断提高》

http://tv.cctv.com/2020/07/23/VIDEo4qBGtO5j97BRdr2w28c200723.shtml

[11]三文娱 《<哪吒>背后的1639条汉子》

https://mp.weixin.qq.com/s/F9q5re5_nyVqh4C0K_J4EQ

[12]中国青年报 《大圣归来幕后的年轻人》

http://zqb.cyol.com/html/2015-07/31/nw.D110000zgqnb_20150731_1-06.htm

[13]动漫简评 动画的“帧数”和“张数”如何区分？

https://www.sohu.com/a/260198799_99967847

[14]腾讯新闻 《解读动画专业:就业难不是整体现象》

https://new.qq.com/omn/20200830/20200830A05IXG00.html

[15]IT时报 《国产动画师最低月入200块：加班多、脱发多，挣的没有外卖骑手多》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81150574123409961&wfr=spider&for=pc

[16]WOKO艺考网 《教育部解读了「动画」专业，并推荐了几所学校》

https://www.sohu.com/a/142649338_679455

[17]深蓝财经 《“猪猪侠”闯关失败！咏声动漫终止IPO》

http://www.mycaijing.com.cn/news/2021/02/03/467793.html 

成员：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 熊程心子 叶鸣 肖寒凌 宋歌

指导老师：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 徐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