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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读 | 崔庆蕾、钟二毛:评吴佳骏《小魂灵》《我的乡村我的城》

2022-03-14 11:5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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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读

召唤并赋形一个共同体

读吴佳骏散文集《小魂灵》

文 | 崔庆蕾

今天,我们正置身于一个加速时代,速度和算法构成的经纬将万物编织进一个高速运转的轨道中。在这样的时代景观中,速度掀起的尘埃常常将那些以静和慢为特征的事物抛在车轮后面,成为一个模糊的影子,或完全遮蔽不见。但无论我们看得见或看不见,它们都伫立在那里,是这个社会共同体坚固的一部分,与我们分享着相同的时间与空间、经验与情感。北岳文艺出版社最近为吴佳骏出版的《小魂灵》,就是这样一部为慢和静的事与物赋形的作品,它以“向后转”和“反加速”的姿态,呈现了一个独特的生命图景。

《小魂灵》看上去并没有宏大的写作野心,在一个发生着历史性巨变的时代,它的着眼点并不在那些庞然而显豁的时代转弯处,描写这些轰隆作响的历史关节当然更容易嵌入历史的大叙事之中。《小魂灵》的落笔之处在历史的细节上,更准确地说,是历史的车轮碾过之后常常被遗忘的细节上。但恰恰是这样一种对象聚焦,让这部作品的书写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小叙事,而变成了与大叙事形成互补的不可缺失的小叙事,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大叙事”。

《小魂灵》是一种沿着时间河流“向后转”的叙事,正如开篇《河船》之中所简要勾勒的那个寻找故乡的形象,“孤身一人,在码头下了车,举目四望,过去熟悉的场景早已烟消云散……我到底成了一个游子和陌路人。”这一形象和姿态几乎可以视为整本书的一个起点和基调。加速时代固然能够提供更加丰厚的物质和更为便利的生活,但安放精神的家园可能“在别处”。显然,在《小魂灵》中,故土、回忆、亲人、自然、草木交织而成的空间构成了一个理想的精神家园和栖息之处。因此,“向后转”,向着时间深处漫溯,成为整部作品的一个叙述姿态,它既是一种写作路径,也是一个意味深长的象征行为。

《小魂灵》的叙述是节制的,哪怕是对于人的描写,也全部以简笔的形式完成,仅仅是勾勒出人物的剪影或某一侧面。底层人群是作品中的主角。在异乡创业失败的归来者、已经把我遗忘的老师、为孩子招魂的老妪,等等。作品中的人物大多没有具体的姓名,也没有大起伏或典型性的故事,他们都是平凡的小魂灵,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既是有名的又是无名的。作者写他们,是对他们生命的一次打捞和镌刻。通过《小魂灵》,他们更紧密地与一片土地血脉相连,并永恒性地留在了时间的河流之上。

《小魂灵》同时是一种“反加速”的慢叙事、微观叙事。它并不着意刻绘事物的整体,而更在意一种几乎被现代人遗忘的细节。作品中除了对于“往事与怀想”的打捞,还有大量对于物的叙述,人与物共同构成一个“灵魂世界”。但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作品中的人与物均是具有主体性的生命,人与物不是看与被看、主体与客体的关系,而是平等的生命与生命的对话,灵魂与灵魂的相互抚慰。比如《北风》之中的那棵楠树,在风中“瑟瑟发抖”,被风刮走的“不认命的树叶,它们脱离树体后,并不急于坠落地面,而是在空中飘来飘去,梦想在与北风的对抗中重新返回枝干。”我对于这棵树爱莫能助,“只好再次站定,把树抱紧,像树把自己的疼痛抱紧。”在这里,树与人不仅是物与人的关系,更是灵魂与灵魂的关系,植物与人都具有了情感能动性。类似的处理在《小魂灵》中大量存在,比如,北风、落日、雪花、星月、木桥等自然静物都是有灵的存在,有着自身的生命和情感主体性,物与人的故事紧密镶嵌,成为一个有机的共同体。因此,《小魂灵》中尽管有大量的自然风物的描写,但它不是一种风景叙事,而是一种灵魂叙事,它呈现的是一种自然万物与人灵魂交织的状态。通过《小魂灵》,人们看到一个超出以人为中心的另外一种生命景象:人与物同构一个辽阔的天地,也共同分享生命的悲喜。

作为面向过去、面向故乡、面向记忆的书写,抒情构成了这部作品的基调。作者通过文字所建构的这样一个纸上故乡是一个理想空间,对于其中的人和物,作者均给予了深厚的情感。它以一种挽歌式的深情,写出了一个基于现实又超越现实的诗意乌托邦。但我们也应该看到,尽管作者赋予了这个精神家园以诸多的理想性品格,但作者并非是脱离现实的无节制的抒情,而是同时以批判性的视角写出了这个空间所存在的诸多问题,比如贫穷、蒙昧、暴力、性别压迫,等等。像《影子》中那个“决心不再见任何人”,要在茅屋中“把自己坐守成枯瘦如柴的耶稣模样”的老人,就是亲情伦理断裂之后的一个悲凉雕塑。《星月》之中被迫乞讨却得不到家庭温暖的矮小妇人,活在多重压迫之中,失去了作为人的基本尊严。《婚变》中遭遇背叛的淳朴勤劳的妻子,是一个“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因此,抒情虽然构成了这部作品的主调,但是作者对于现实以及人性的批判性思考同样灌注在一个个简约的故事里,显示着一个作家的独立思考和认知。

总体而言,《小魂灵》以节制的笔触将多种人与物纳入叙事,为它们招魂赋形。它也由此召唤出了一个新的生命共同体,让那些常常被忽略的生命和生活重新进入我们的视野,也给文本之外的人提供了一个反观所置身世界的重要契机。

《小魂灵》

作者:吴佳骏

出版社:北岳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1年6月

崔庆蕾:文学博士,《中国当代文学研究》副主编。

品读

活着之外的诱惑和呼喊

读吴佳骏散文集《我的乡村我的城》

文 | 钟二毛

作家吴佳骏新著《我的乡村我的城》,摆在书桌上,像一枚磁铁,又像一道活动的暗门。之所以如此,首先是因为书的封面。封面是一张典型的南方乡野图景:一个秋冬,一片野地、一个孩子、一只箩筐、一个眼神、一种肃静、一种失落。后来得知,这是作者的一次无意抓拍所得。但我不得不说这张照片好极了,它传递了很复杂的气质:遥远的、时下的;瞬间的、永恒的;个人的、集体的。所以我说它像一枚磁铁,吸引人像打开书本。同时,只要是任何一个来自乡村的人,或者曾经在乡村生活过的人,无论此时是在一线城市还是二三四线城市,看了这张照片,记忆之门都会自动开启。所以我说它像一道活动的暗门。暗门上密码或许是那个孩子、那个眼神、那片田野、那只箩筐,甚至那片灰白的天空。

我也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十八岁之前没有离开过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那条小河,去得最远的也就是高中到了县城上学。十八岁因为考上大学,才开始远行,第一次离开县城,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去到北京,第一次看到必须到站了才停的公共汽车,第一次看到课本里的北京天安门。但我看完《我的乡村我的城》后,我在想,我可能写不出书里这样的好文章。这倒不是说我没有经历过诸多如作者那样的人与事,而是我写不出那份真实。而散文这个文体,一旦无法呈现“真”,那它就真的全假了。

这个“真”,吴佳骏做到了。他真实、诚实地面对并且记录了他的内心。我印象最深的一篇文章是《夜晚知晓一切秘密》。这篇长文写了作者在城市里失眠之后想到的、看到的、做到的种种事情。想到的,其中谈到了写作:“写作没有任何意义。写作既改变不了这个时代的困境,也无法安顿写作者的内心。更多时候,它只不过是一种无处安放的喧嚣,是活着之外的诱惑和呼喊。”这是悲观,又不是悲观,它更是一种冷静。苏东坡有句诗:“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恰好有了这么一个“说到底了”的哲学,人才能活得更透彻。我一厢情愿地理解为,也正是因为作者对写作有这么一个认识,才让他的文字、文学更有力量,更有意义。看到的,作者看到住在他对面屋子里的种种人和事。他对面的屋子,像一场永不停止的电影,主人公轮番上场。有无法替儿子还清债务、深夜哭泣的大叔;有带着骨灰罐,半夜歌唱的少女;有一直争吵,虐待孩子的半路夫妻。他们来了又走了,潮水一样,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底层小人物都有自己的故事,但我们谁会去关心呢。作者替我们去做了这件事,他让我们有机会体味他人的故事,或许能想起那个大叔、那个少女、那对夫妻多么像我们的某个亲朋好友,甚至我们自己。做到的,作者看到半路夫妻虐待孩子,出手了、报警了。报警之后,作者担心对方找麻烦,赶紧出差去了。如此真实,让人动情。除此之外,这篇文章还夹杂了自己家人的“失眠”。人人都是失眠者。人人都有着他人不会察觉,也没有时间、精力、心情去察觉的秘密。作者察觉了。作者的察觉,也会带动读者去察觉。至少我,读完之后,会冷静地想一想自己身边被忽略的亲人、好友。何为写作的意义?这就是吧。

值得细读的文章还有许多:《关于垂钓的痛苦和哲学》《一个人的百年孤独》《铁窗与木床之间》……那些人、那些故事、那些命运、那些飘荡在人间的怕与爱、恶与善、卑微与强大,读了都让人心里一震。我们的文学,能让人心里一震的,其实并不多见。

近年来,中国城镇化运动持续深入,乡村确实不是昔日的乡村,但乡村大地的人和事,未必就突然之间“光鲜亮丽”起来。仍有很多沉重的故事在悄悄进行。这些故事需要被知晓。倒不是为了改变什么,而是他们不应该被遮蔽或者视而不见。那么,了解这些故事,且从《我的乡村我的城》开始吧。

《我的乡村我的城》

作者:吴佳骏

出版社:北岳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2年3月

钟二毛:作家、编剧、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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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底应该怎样活着

《我的乡村我的城》自序

文 | 吴佳骏

人到底应该怎样活着?

文学到底有什么作用?

从事写作廿余年来,我一直在以所写文字践行着自己的“写作理想”,也借由所写文字追问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安抚内心的创伤和虚无,尽力使自己从活着的困境中走出来,再试图用双手去捧起生活中那一团若隐若现的火种——为自己,也为他人传递温暖和光亮。

但愿我没有辜负自己的理想,也没有违背自己的良知。

人生有各种各样的选择,创作也有各种各样的风貌——有轻的,有重的;有淡雅的,有浓艳的;有彩色的,有黑白的……这不同的样貌,全凭作者持什么样的态度和立场。

观念和认知、修养和审美、情怀和底线等,直接决定作品的品质。

杜甫在《羌村三首·之三》中言:“请为父老歌,艰难愧深情。”这两句诗,很能代表我在写作这本书时的心境。同时,我也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像杜甫的作品一样,具有感人肺腑的力量——这力量既来自历史的烙印和生存的实相,也来自精神的痛楚和灵魂的挣扎。

感谢我的读者朋友们,是你们持续的厚爱与加持,才延续了我作品的生命力!

作为一个写作者,没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人感到欣慰的事情了。

吴佳骏:青年作家,著有《我的乡村我的城》《小魂灵》《小街景》《小卜辞》《草堂之魂:一代诗圣杜甫》等,曾获“人民文学之星文学奖”“丝路散文奖”“长安散文奖”“丰子恺散文奖”等。

原标题:《品读 | 崔庆蕾、钟二毛:评吴佳骏《小魂灵》《我的乡村我的城》 / 吴佳骏:人到底应该怎样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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