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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为何需要白日梦和乌托邦精神
恩斯特·布洛赫生于1885年,是一位有着犹太血统的德国哲学家。布洛赫的一生充满反讽,乌托邦精神贯穿于其哲学主题的始终,其著作《希望原理》和《乌托邦精神》致力于理想共同体的探索。他深受马克思的影响,是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代表人物。1933年,随着希特勒上台,布洛赫被迫流亡美国。大概由于未能精通英语的缘故,再加上当时美国的反共浪潮,布洛赫批评美国文化有法西斯主义的味道。1949年他返回东德,1959年又因被当局定性为修正主义分子而失去教席。1961年布洛赫前往西德访学,接受海德堡大学教席,借政治避难为由寓居不归。1977年,布洛赫在西德逝世。资本主义既接受了这位马克思主义者的身体,也容纳了他的批评资本主义的灵魂。
布洛赫的一生虽然波澜曲折,其哲学信念却单纯连贯,就是透过乌托邦的哲学主题诠释马克思并形成他的社会批评学说。布洛赫认为每个人都生活于乌托邦之中,白日梦正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乌托邦。如果离开了白日梦,任何人都无法继续生活。白日梦为人们增加了冷静的目光,使人的知性明晰专一,能在更美好的意义上直接参与并能动地接受事物,为生活增添色彩。白日梦与幻想是两种不同的想象。布洛赫认为白日梦的本质是希望,希望则包含了一种清醒的客观实在性。奠基于希望原理的乌托邦由此成为引导一切自由的运动,它期待着尚未形成的可能性,这就是人的尊严。正因为希望里面所包含的乌托邦主题,也正因为乌托邦总是与实在性联结,白日梦就为总被烦忙世界粗暴打断的生命召回其连续性,以期重建自我的未来维度。
白日梦诚然是梦的一种类型,它作为每个人日常生活中的乌托邦,把明晰一致的东西呈现给噩梦般的生活,而与人们夜晚各种各样的梦不同。夜梦通常没有色彩,其绝大多数活动缺乏细节或者细节含混不清。夜梦的诸部分通常缺乏连贯性,使人处在间歇性的紧张状态。白日梦却非如此,它清晰、光明、光滑而且连续。越是伟大的白日梦,其所呈现的细部线条就越敏锐越深刻,其盼望和梦境就越象是近在眼前。人类历史中那些伟大的作家、艺术家、科学家和哲学家,他们通常都是是伟大的白日梦者。白日梦用细部的数学般的精确性再辅以其情感的魅惑,激励着许多人成为逐梦者,成就人类文明辉煌的成就。
类似地,任何杰出的大学也都无一例外地具有这种白日梦的热情,它们用希望鼓舞着人类的求知精神,用乌托邦信念再现人类孤独的精神之旅的壮举。如同伟大的哲学家、艺术家和作家那样,杰出的教育家一定具有这种深刻的白日梦精神。他们竭力刻画理想的真实性,使之成为受教育者超越各种障碍的强大力量。在民族危难国家行将倾覆的极端时刻,他们仍然能用理性精神雕刻知识象牙塔的艺术形式,用美的脆弱性编织知识之光的刚强,用置世界于度外的热爱展现知识探索的至上信念;在一个利益至上、功名利禄可以兑换几乎所有人性尊严的时代,其白日梦精神甚至会比消磨物质世界的欲望和冲动更加真实,智性的满足代替其他的冲动成为他们主要的甚至是唯一的慰藉。白日梦所具有的那种再现微细的清晰性,使得那些逐梦者具有高于现实世界的其他人更多的客观实在性。这就是白日梦的实在性与希望和美的关系,希望成为美的力量根源,帮助他们摆渡知识探索中的激流巨浪,超越社会在教育活动与利益之间建立起的各种功利衡量,使得教育者和受教育享受科学和求知的单纯愉悦。
这也就是说,一所真正有着乌托邦精神的大学、某位真正浸润了乌托邦精神的大学教育者、一个真正受乌托邦精神熏陶的被教育者,他们都会尽可能地将自己以及他所理解的世界的丰富性延伸于对象之上,揭开他们生活空间和思想空间的更丰富内涵。任何一种基于审美的劳作永远要比单纯功用性的劳作伟大,因为只有前者才能真正敞开未来的实在性。一个具有乌托邦精神的大坝设计者,不会只考虑其蓄水功能,他甚至可能花更多的精力和时间研究大坝的其他美感形式,那些与蓄洪功用似乎毫无关系的属性甚至可能占据其设计过程的殚精竭虑,越是美学意义的存在越会成为他劳作的动力。这些深受乌托邦精神影响的教育者和被教育者,他们会悄悄但自觉地用未来作为现在的参照,那些看似无关于功用的设计就是来自未来的声音,它们洗练出意料之外的惊鸿一瞥,那些在人们看来只是作为附加值的设计将代替眼前的直接价值成就真正的未来。乌托邦精神,正是大学教育超越直接的现实才能最终抵达的将来的自由。
但愿,今天的大学校园里,能少几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最好多几个具有乌托邦精神的逐梦者!
(作者为浙江大学哲学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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