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因为生活的小巧玲珑而爱它” | 奥尼尔

1937年，美国旧金山阿克莎剧院，《天边外》海报

奥尼尔戏剧之代表作《天边外》

荒 芜 / 1982

01 写作起因

《天边外》[荒芜翻译]不仅是奥尼尔的成名之作，在美国戏剧发展史上，也是一座里程碑。作者曾在一封信里谈到写作《天边外》的起因：

《天边外》的想法，是从现实生活中摄取来的。我在英国货船上当水手，往来于纽约和布宜诺斯艾利斯之间。船上有一位挪威水手跟我非常要好。他常常发牢骚说，他一生最大的悲哀和错误，就是小时候离开他爸爸的小农庄逃到海上来。他在海上待了20年，没回过一次家。他咒骂大海和海上生活，但却又夹杂着对海洋的温情厚谊。他喜欢滔滔不绝地大讲他如何离开农庄的那件蠢事。大概，这就是生活吧。

这个人经常出现在我的记忆里。我想，如果他带着那种感情留在农庄上，会怎么样呢？会出什么事呢？不过我马上就明白，他绝不会留下。他装出一副想回农庄的样子，无非是因为他觉得有趣。

从那一点开始，我就想出另外一种类型的人，更有文化、更文明一些，就像我那位挪威同事一样，生下来就喜欢大海的惊涛骇浪。只不过那种对海洋的向往，在他心里却变成了模糊的、难以捉摸的漫游癖。他的意志力又不大坚强，为了一点带有诗意的渴望，比如说爱情吧，他就会抛却他的美梦，接受农庄的苦役。

这里讲的，就是主角罗伯特 · 梅约的性格。

1975年，美国公共电视网（PBS），《天边外》DVD

02 罗伯特的天边外

罗伯特从小就梦想到天边外去。不过那时他的梦想是非常朦胧的，是一个从没有具体内容的模糊愿望。他不懂得现实世界，他以为想象的东西，和生活现实之间不会有什么距离。他跟他哥哥安德鲁，都爱上了邻家姑娘露斯。他以为露斯爱的是他哥哥。正当他要跟舅舅去航海时，他得知露斯爱的，是他。于是安德鲁代替他去航海了，他就留下来与露斯结了婚。婚后不久，露斯发现自己爱的人是安德鲁。

三年过去了，不会务农的罗伯特把农庄搞得一塌糊涂，自己又害了肺病。安德鲁虽然一度回来，却给这对夫妇带来了更多的失望。露斯发现，安德鲁已经不再爱她。罗伯特则发现安德鲁是个实利主义者，没有给他带来他最想知道的天边以外的消息。又过了五年，安德鲁回家来，罗伯特已经病得快要死了。临死前，罗伯特拉着安德鲁的手，把露斯托付给他时说：“露斯受了罪——记住——阿安——只有通过牺牲——天边外的秘密——”

全剧揭示了梦想的转化过程：美——爱情——牺牲。

实际上，剧中每个人物都在追求那个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都有一个“天边外”的问题：罗伯特是个白日做梦者，他梦想的是美。“有一种声音在呼唤我，

“那叫我去的，就是美。遥远而陌生的美。我在书本里读过的引人入胜的东方神秘和魅力，就是要到广大空间自由飞翔，欢欢喜喜漫游下去，追求那隐藏在天边外的秘密。”

露斯梦想的，是安德鲁；安德鲁梦想的，是轻易到手的财富; 詹姆斯·梅约梦想的，是把那个农庄变成本州最漂亮、最有出息的农庄。

梦想是希望的同义语。它和幻想与理想的关系应该是弟兄的关系。当它还处于天真幼稚的阶段，想入非非的时候，它就是幻想。等它入世较深、经验较多、处于更成熟的阶段，它就是理想。根据主客观条件、时代、社会、形势而制定的科学计划或规划，那是更切合实际的理想。一个没有梦想的个人或家庭，一个没有理想的社会、国家或民族，大概是不会生存下去的。

2010年，英国国家剧院，《天边外》海报

03 罗伯特之死

每个伟大的作家都带有几分浪漫主义气息，要不然他就写不出伟大的诗歌、戏剧、小说来。奥尼尔也不例外。奥尼尔既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同时又是一个浪漫主义者。作为一个思想家，他尊重现实，拒绝做梦。但是作为一个诗人，他又热爱幻想，舍不得不创造一个奇妙的世界，来代替一个残缺的世界。他意识到这个矛盾，有意识地把这个矛盾写进剧本里去。他对那些为了追求一线光明而勇敢地走上悲剧结局的人，特别感兴趣。因为他不仅知道生活本质是千变万化的错宗复杂关系，绝不是逻辑推理的平均数。他还知道，正是在发挥诗意的梦想方面，自己具有剧作家的透视力与独创性，能去探索生命的最终意义。

对于罗伯特的结局，人们的看法并非没有争论。有人认为罗伯特的死亡是最后的胜利；有人则认为罗伯特最后的呼声（“这不是结束！”）是一个沉痛的悲剧，它辛辣地讽刺了浪漫的幻想和虚假的理想主义。它的正面意义，在于同情人世的苦难。通过同情，得到净化。

有人问过奥尼尔: 为什么不写喜剧，不写幸福? 他回答说他当然愿意写幸福! 如果他能碰见那种奢侈品，如果他能发现幸福有足够的戏剧性，又跟生活的基调相一致。

但是幸福是什么呢？它不过是一个字眼。得意洋洋，或者，觉得生活过得顶好的意思。如果幸福只是这个意思，那么，奥尼尔知道，一个真正悲剧所饱含的东西，要比全部带有圆满结局的喜剧所包含的东西，丰富得多！

认为悲剧是不幸只是今天的看法。希腊人和伊丽莎白时代的人可不这么看。他们认为悲剧是极大的鼓舞，从精神上提高他们去深入理解生活。通过悲剧，他们从日常琐事中得到解放，认识到生活的更崇高的意义……

“我并不因为生活的小巧玲珑而爱它，”奥尼尔说，“小巧玲珑象一层衣服那样浅薄。我是一个更真诚地热爱生活的人。我爱赤裸裸的生活。在我看来，甚至在丑陋的生活中也有美。”可见奥尼尔是个敢于正视生活的人，他用艺术家和诗人的笔解剖生活。他的戏剧人物就可以作证。就以罗伯特而论，不管你说他怎样都可以，他经受挫折，认识失败，面对死亡。但是他不退缩不屈服，勇敢地把生活重担挑起来。正是这种品质，使得奥尼尔的阴森悲剧放出了异彩，无数男男女女的反抗火焰，照亮了那个灾难重重的世界。

2022年，北京人艺实验剧场，《天边外》海报

头图来自本剧，由李春光拍摄

04 场景与人物的关系

《天边外》分三幕，每幕两场，一场外景，一场内景。广阔敞亮的外景和狭窄局促的内景交替出现，给予观众以性质截然不同的视觉印象。天边暗示人们的愿望和梦想，小屋则是对梦想的局限。作者通过这种安排来取得渴望与失望的节奏与变化。奥尼尔主要是从罗伯特的角度来布置他的场景的。但室内外的对比也着眼于两兄弟的思想矛盾。外景里弯弯曲曲的大路和远景是安德鲁大显身手的广阔天地。内景的那间小屋，用罗伯特的话说，好像是关了他一辈子的牢笼。

室内布景有其前后一贯性。作者只要在细节上做点小小改变，就能展示一个家庭由盛而衰的变化。原来相当整洁的梅约家的起居室，现在显得凌乱、邋遢。从随手放的锄、书、衣服上，可以想见罗伯特的懒散；从桌布、窗帘和玩偶上，可以看出露斯的漠不关心。最后一幕是一片衰败之气；桌布没有了，窗帘破破烂烂，壁纸上大片污渍，火炉生了锈。根本没有再提到书，间接说明罗伯特的梦想已经给单调的农庄生活扑灭了。

尤金·奥尼尔 | 天边外 |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2年1月出版

外景复杂些，表现罗伯特和安德鲁的不同愿望。天边以内的田野景象暗示安德鲁与土地的和谐关系，正像罗伯特所说，安德鲁像一株谷穗、一棵树，是土地的产物。但恰恰是这个安德鲁，后来却拿他喜欢创造的粮食，做起投机买卖来了。那棵老苹果树尽管像安德鲁一样，根扎在土壤里，却又像带有诗人气质的罗伯特，努力把它的曲折的枝桠伸向天空。最后一幕里，也就是在这棵光秃秃没有一片叶子，好像死了似的老苹果树旁边，罗伯特用尽最后的力气，支起身来，指向大海。

作者把第二幕第二场安排在小山顶上，一面望着大海，一面望着农庄，就是为了让安德鲁来诅咒海洋，让罗伯特来诅咒土地，让露斯来表示她的爱与憎。大石头和大橡树是大地力量的象征。

最后一场又把我们带到乡村大路上。和第一场相比，青春的生机已让位于晚秋的死亡。人们不仅把荒废的土地与玛丽的夭折、罗伯特的重病联系起来，并且和安德鲁的投机失败联系起来。另一方面，黎明继黄昏之后就要出现。

栅栏的倒坍, 同样也可以看成为一个转折点。把罗伯特跟真正的生活、跟永生隔绝开来的那一堵墙，也行将归于消灭。

尤金·奥尼尔（Eugene O‘Neill，1888—1953）

荒 芜（1916—1995），作家、翻译家、诗人。

“尽管我伤痕累累，我仍会与生活抗争到底！我不会‘出走’，绝对不会错过人生这出戏！”

——尤金·奥尼尔

《奥尼尔戏剧四种》，轻盈小套装，全四册

[美]尤金·奥尼尔 著 欧阳基 等 译

定 价：138元 出版日期：2022年1月

出 版 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唯一一位美国剧作家、“现代美国戏剧之父”

尤金·奥尼尔

四部普利策戏剧奖获奖作品合集

六卷本《奥尼尔文集》主编 郭继德 作序

序言小单册：郭继德，共32页

第一册：天边外（荒芜 译），共111页

第二册：安娜·克里斯蒂（欧阳基 译），共103页

第三册：奇异的插曲（邹惠玲、郭继德 译），共265页

第四册：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欧阳基 译），共170页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尤金·奥尼尔的戏剧作品选集，收录其四部荣获普利策戏剧奖的作品《天边外》《安娜·克里斯蒂》《奇异的插曲》和《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

奥尼尔是现代美国戏剧的奠基人和缔造者，被评论家称为“美国的莎士比亚”。这四部作品横跨奥尼尔创作生涯的早、中、后期，既有因为去不去“天边外”而引发人生重大转折的梅约兄弟和露斯，有去不去“大海上”而引发何以为家、何以为人生终点的安娜·克里斯蒂，有一生都活在爱人英年早逝阴影之中的尼娜，又有以奥尼尔一家为原型的詹姆斯·蒂龙一家，可谓从不同角度对人生真谛进行深入而深刻的探讨，展示了炉火纯青的写作技巧、丰富多彩的戏剧艺术风格，更让读者近距离看尤金·奥尼尔，看戏与人生。

实拍图

原标题：《“我并不因为生活的小巧玲珑而爱它” | 奥尼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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