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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大湖消息》:一部致母亲湖的深情书,致“江湖”儿女的笑忘

2022-03-08 12:1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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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湖、红旗湖、春风湖、采桑湖、长江故道……这些标志性的地名,凝缩着湖湘大地母亲湖和长江湖南段的纷繁历史和治理改变。

作家沈念以“青山碧水新湖南”为主题创作的非虚构作品《大湖消息》,记录了他近年多次去往东洞庭湖湿地、长江集成孤岛的见闻与思考。湖区人的生存现实,麋鹿、候鸟、江豚、鱼类、杨林及各类植物,人和土地的命运交集,让我们看到远比教科书看到的“洞庭湖”更丰富的存在。

《大湖消息》述说着麋鹿、候鸟、江豚的跃动与飞翔,也写了欧美黑杨及各类植物的丰茂与衰微,更记录下人和这片土地的命运交集,各种不同的故事,折射出活着之上的喜怒哀悲,像一面面镜子,映照出生物的多样性保护与可持续发展的曲折与前行,展示出时代变迁中生态、人世间的渐变和嬗变。那些经历过风浪的人,正是在水流之中获得生命的力量。这是一部致洞庭湖和长江湿地的深情书,一部致“江湖”儿女生存情状的笑忘书。

《 大湖消息》

作者: 沈念

北岳文艺出版社

1

又一次见面,她站在临街的屋门口,那双脚又细又瘦,迟迟没有迈过门槛,扶住门楣的手微微弹动,像极了一朵花的绽放。过一会儿,正好夕阳穿过那座初唐建造的古塔和鳞次栉比的黑色屋脊,照在她安静的脸上和裸露的白皙皮肤上。彼时,街河口的鱼巷子生意清淡,顾客多是清早上午摩肩接踵热气腾腾,鱼档的鲜鱼卖得所剩无几,青石板上的脚印被水冲洗得锃亮,喧声消歇,早上灌进去的声音都倒出来,留下几声低回鸣咽般的细语。

她身子一抖,终于往前走了几步,步间距短,略微倾斜。有人跟上去,她却推开伸过来搀扶的手,冲人抿嘴笑了笑。这时我才把她看得更清晰。脸和手上的皮肤如同发光的白纸,筋脉潜伏,薄薄的红润像扑飞的一片水沫。她的眼睛明亮,像湖面上的波光,粼粼闪动着说不清来处的湿意。牙齿雪白,像蚌壳合拢锁着的一道白色银边。旁人小声说,她活得越来越清瘦,走路脖子伸长,头向前点地,像不像一只白鹤?她似乎隔着距离听到了,就放缓步子,学着鹤走几步,脚尖触地,慢得时间如同停滞。走远了,活脱脱一只鹤的背影。

天空的这些白点后来许多次在她的眼前飞动。茫茫田野,田塘相间,残存的挺水植物和零乱的枯枝败叶。她过去还认识一些野物,有一种体黑的水禽,头像鸡,游水的模样与鸭无差,嘴额是鲜红色的,肋部有白色纹,上翘的尾巴下面有白斑,这种叫黑水鸡的水禽很黑,黑得透亮,盯得时间长了,又觉得那黑色在发出墨绿色的光泽。黑水鸡喜欢藏身于枯败荷塘的水面上,是潜水的高手,一头扎进水里,游出十几米远。它们不擅长飞行,遇袭或感应到危险,就不管不顾地往草丛或芦苇丛中躲藏,倒是能躲得毫不动弹。它就是靠着这样的伪装,逃过几次野孩子的捕捉,她看得清楚,偷乐起来,觉得黑水鸡有一种可爱的聪明。

2

红旗湖是一只更大的刺猬。阳光照耀着湖面,抚摸着涌动的水浪,闪闪发光,看起来像一片金色的土地。

灶屋悬空挂着一个硕大竹篮,像乡下刚出生娃娃的摇窝床,烟火熏得黑黢黢的,不知道有多久没取下来过了。这种竹篮,早就不时兴了,过去却是家家户户都有。竹篾削片,交叉缠绕,顺势成圈,露出蜂眼般的孔洞。竹篮的箕口又有一层更劲道的青蔑皮走一圈,青绿相间,打磨久了,箕口光滑,是盛鱼的好器物。鱼在竹篮里整齐码列,鳞片摩擦着亮光。那个在湖上长大的男人对她说,湖的历史就是鱼的历史,鱼比人多,鱼记载着水的一切。他又说,水是鱼的脸,也是人的镜子,照见鱼看不到的地方。

3

她跑出戏班,带着某种不能言说的屈辱。那是在一次城郊搭台演戏的晚上,演出结束,她还和同伴热烈地议论着明天进城去逛逛梅溪桥,戏班主进来,笑嘻嘻地说宵夜做好了。待大家一窝蜂散去,她却被堵在了临时的道具服装屋里。一切突然变得狰狞和凌乱。那张平时本就不敢多瞅几眼的脸上,像玩着变脸,把谄媚、哀求、威胁、凶残、邪恶带血带泪地抖搂出来,演成了舞台上的最大反派。外面的几声咳嗽和一件长袍演出服救了她一“命”,情急之下她把衣服蒙在戏班主头上,将一长排服装和道具掀倒在他身上,趁着一阵慌乱破窗而逃。她的衣服已经被扯破,顺手带走了另一件云纱长衫,披散头发裹着瑟瑟抖动的身体,往城中有光的地方连夜奔逃。什么都来不及多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得远远的。她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像超越了极限的奔跑者,可以永无止境地跑下去。原计划是从街河口等到天亮后再找条返回洪湖的便船,她实在是太困了,就坐在鱼巷子一间临街房子的门口,靠着一堵散发着湿气的墙沉沉地睡去。在睡梦中,一条迎风破浪的大船向她驶来,船头站着曾经被她厌烦的母亲和大姐,在焦急的张望中迎向她。

夜晚是梦中乘船离开的。恍惚间睁开眼的时候,一股浓浓的鱼腥味呛了她一口。身边围着一圈人,她下意识地站起来,又慌张地捂着裸露的身体蹲下去。当然,一个陌生的女子,脸上弄花的妆容还没洗得干净,衣服被扯破了几处,身上缠着一件花里胡哨的云纱,这样一个戏子打扮的女子出现在这里,不被围观才是不可思议的。她似乎是要在一群陌生人面前登台演出了。

她此生的唯一一次婚姻,是嫁给了一觉醒来看到的那个男人。旁人开玩笑说她嫁的是湖上的一条“风网船”。后来她才知道,有风网船的都是水上的大户人家。回到那个逃离的夜晚,她困顿地睡了几个时辰,醒来后发现围观者中那个皮肤古铜色的男子瞪着一双微微外凸的眼睛。眼睛里射出一道特殊的神采,能穿透世间万物,像尖尖的木楔钉进她的魂魄里,永远也拔不出来了。那一刻,她面红耳赤,觉得在这双眼睛面前,自己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模样。

就是这位黑壮男子礼貌地把她请进了家门,她就是在他家门口睡着了。他的母亲给她准备了一套换洗的衣物。进屋后他没有说一句话,但她从眼睛里读到了善意。等她换洗好出来,他正埋头细致地修补着铺满一地的渔网。网洞很大,她忍不住说了一句:“鱼不都会跑掉吗?”

黑壮男子只是微笑着。

她又说:“鱼跑了,那你打鱼不是白费了气力吗?”

“为什么要一网打尽呢?”

她想到了昨夜的破窗,她也是一条漏网之鱼。她觉得眼前这人傻乎乎的,也许在他眼中,她才是真正的傻子。

这个介绍自己叫许飞龙的男子,抖了抖银丝状的渔网,说道:“有了鱼,水才有了颜色有了动静,也有了味道和形状,打鱼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给鱼活路。”

她心里在说,鱼在水中,到处都是活路,碰到打鱼佬,才是没了活路。

慈眉善目的许母做好了饭,她闻到桌上的香味,这才意识到自己饥肠辘辘。在她狼吞虎咽的时候,许飞龙偶尔会瞟一眼。她知道他在偷看她,或者说,他们互相在偷着打量对方。

他们说的第三句话,是她问他:“为什么鱼儿要成群?”

她摇着鼓鼓的腮帮子,他怔怔地盯着她说:“那是因为鱼比人更怕孤独,水路太长,风浪太险,鱼儿成群是保护自己。”

她当即就改变了主意,不想回洪湖那个又穷又僻远的乡下老家了,回去了终归又要出来,她要留在这里做一条成群的鱼。

稿件责编:张滢莹 新媒体编辑:李凌俊

图片来源:摄图网

原标题:《沈念《大湖消息》:一部致母亲湖的深情书,致“江湖”儿女的笑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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