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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严幼韵:既是疯狂车手,也是全上海大学生的偶像
【编者按】
据主持人曹可凡消息,外交家顾维钧遗孀严幼韵女士于当地时间2017年5月24日在美国纽约逝世,享年112岁。
严幼韵于1905年9月27日出生于天津,生命轨迹几乎横跨整个20世纪,而她的特殊身份和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生经历更加耐人寻味:“生于大富之家,求学于顶尖学府,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先后与两位著名外交人士结缘,百岁时罹患癌症,依旧乐观、优雅地笑对人生。”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经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授权,摘发《“84号小姐”的百年雅韵:严幼韵传》一书中严幼韵学习开车和在上海求学的故事。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严幼韵的一生也有起有伏,但是对于112岁的她来说,回忆里始终充满着愉快和幸福。当回忆起少年求学的时候,严幼韵的脸上还会不时呈现出纯真而温暖的笑容。她从不纠结于不畅快的往事,却将快乐的小事一一珍藏。比如在天津上学时的很多趣事,成了她经常提及的记忆。
在天津读书期间,爱热闹爱玩的严幼韵在参加蔡丽莲小姐举办的晚会时认识了孔艾玛和她刚刚从美国完成机械工程学课程的表哥阿尔法莱特。他们几乎是一见如故,差不多每个周末,阿尔法莱特和艾玛都会去学校接严幼韵出去玩。他们有时是一起吃饭聊天,有时是相约看电影,一起锻炼身体,游泳、骑马等。
严幼韵这一年暑假,严幼韵留在天津没有回上海。她与艾玛和阿尔法莱特一起度过了几近疯狂和欢乐的夏天。
阿尔法莱特有一辆跑车,那时候,有自备汽车的家庭算得上是非常阔绰的了,而阿尔法莱特却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汽车,这就更让严幼韵来了兴趣。当然,严幼韵所感兴趣的不是帅气多金的阿尔法莱特,而是阿尔法莱特那辆属于他自己的汽车。很多女孩子,尤其是像严幼韵这种富家千金过的都是养尊处优的生活,她们出门上车上轿,回家沙发软床,一身慵懒只留着力气穿戴挺起身上重垂的珠宝首饰。但性格外向活泼,而且行动力超强的严幼韵却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想自己把这个笨重的机器开起来。她拉上阿尔法莱特,请他教自己开车。阿尔法莱特自然是乐意效劳的,能为聪明又美丽的严幼韵服务对他而言简直就是一件幸事。
20世纪20年代的制造技术谈不上发达,别看阿尔法莱特的汽车看起来很霸气,但是这辆笨重的汽车操作起来还是比较吃力的。而没有任何驾驶经验和研究的严幼韵,居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汽车开动了,而且,身材娇小的严幼韵,她的开车风格一点都不像她的相貌那样温和,她更愿意将车子开得飞快,而且总是在最危急的时候才制动和打舵,所以她经常开车开得津津有味,车上人却惊心动魄。严幼韵的这种开车风格,在她当礼仪官时还是一如既往。
严幼韵和她的“84”汽车宋子文的长女宋琼颐曾亲身体验过严幼韵的开车技术,用她的话说就是,严幼韵就好像是疯狂车手一样。当时,为了躲避原本支撑第三大道高架铁路线的钢线,车子被剐蹭了几次,但是,严幼韵并没有慌张,依然决心坚定地将大家送到了目的地,这也让乘车的人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坐在她开的车上,她本人确实就是拯救大家的救世主。面对大家紧张的表情和瞪大的双眼,严幼韵总能乐得哈哈大笑,并且一如既往地很认真地当着“野蛮驾驶员”。
这就是严幼韵性格中的另外一面,她温柔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坚定的心,她决定做的事情,会坚持到底,并且从不会因为中途的挫折而畏惧。哪怕是最紧要关头,内心虽有波澜但脸上依然平静无比,从不会让周边的人感觉到不安。也正是这样的性格,让严幼韵在马尼拉灾难中,成为几十名幸存遗孀的主心骨。
当然,严幼韵擅长的还不止这些,作为名媛的她从小就接触上流社会,经常跟着父母和朋友观看很多时尚的时装秀,了解时代潮流服饰,眼界开阔而且观念新潮。严幼韵在时装设计方面拥有极高的天赋和敏感度,并且具有自己独到的见地。严幼韵的思想开放和穿着新潮也得益于家庭开明的环境氛围,父亲和母亲从不干涉子女的成长和个性的发展,不会因为传统思想而让子女束手束脚,尤其是当一些老传统与孩子们的新思潮发生摩擦的时候,严子均夫妇通常会在不违背大原则的前提下,顺从孩子们的意见。
旧中国对红白喜事有着固守的用色观念,认为白色就是出现在丧葬方面的。但是,西方人却将白色理解为圣洁和纯真,西方婚礼上的白色婚纱就代表着不被侵犯的纯粹的爱情。
早年报纸上刊豋的上海名媛严幼韵严幼韵从小接触西洋文化,所以她也同样喜欢那洁白又飘逸的蕾丝。在严幼韵同学的婚礼上,她当伴娘,还设计了伴娘服饰及其搭配。偏高的中式立领上装,一侧的胸肩上搭配着一朵蓬勃盛开的牡丹花饰。按照以简搭繁的原则,严幼韵给简约的旗袍式上衣配了一条叠层至脚踝的长裙,层层蕾丝飘逸又不失典雅,为了搭配这一身礼服,严幼韵还特意烫了头发。这一席装扮,不但极致地展示了严幼韵的气质样貌,而且展现了她在时装穿搭及设计方面的才华,赢得了人们的一致好评。
1925年,刚满20岁的严幼韵,就要面对重大的人生转折,她不平凡的生命轨迹也将由此开启。严幼韵从天津学校毕业后,回到了上海的大家庭里。
严幼韵的父亲在家庭教育上采取了现代理念,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女孩子与男孩子都可以享有同等接受教育的权利。严幼韵也和彩韵、莲韵两位姐姐一样,凭借自己的聪颖,一路以优异的成绩考学择校,不断积淀着自己的文化修养,与当时的先进青年一样,成为文化思潮中的弄潮儿。
当好友阿尔法莱特和孔艾玛来上海,劝说她同他们一起赴美留学时,她犹豫再三。最后,严幼韵决定留在上海继续读书。不仅因为她已经在上海沪江大学注册,成了该校的住校生,严幼韵也将成为沪江大学招收的第一批女学生。其实,留在上海更重要的原因是,严幼韵被大上海的独特魅力深深吸引。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大上海,在整个中国来说是魔幻神奇的疆域。这里已经不再是无人问津的破陋渔港。不仅经济发达,上海还是许多文人骚客寄居的佳处,政客名流流连的场所。说不定在哪个饭店茶楼,哪个海边江头,就会撞见一两个声名显赫的男子,抑或是在影院浴场、百货公司就可以与名媛才女擦肩而过。对于自小在天津长大的严幼韵来说,仅仅是几个节假日回到上海与家人团聚,她就已经被大上海的繁华吸引住了。严幼韵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便爱上了这里,不肯离去。
她喜欢在夏日傍晚,乘一叶扁舟,漂荡在黄浦江上,看外滩上旖旎灯火,林立高楼,江风包裹着花香和女孩子的笑声在耳畔脸颊拂过,浪漫雅致、自在舒爽。
前前后后大概10年的光景,严幼韵都在她所热爱的这座繁华大都市优雅地生活,学习、娱乐以及遇见爱情。严幼韵把人生中最美的年华留在了上海,晚年时期虽身居海外,但故土之思却始终牵绊着她的内心。只要在上海工作的二女儿杨雪兰一打电话给她,她总是会焦急地问及上海的近况。在大洋彼岸的电话里,严幼韵每每得知上海有新的变化时都十分高兴。对于日新月异的上海,年迈的严幼韵有无限的眷恋之情。
严幼韵(左一)和三个女儿1925年的秋天,严幼韵作为沪江大学的第一批女学生入校读书。在这一年,全国包括专科学校在内的高等院校才仅仅百余所,在读的大学生人数也不过三四万人而已。这个人数大约相当于现在一所普通大学的学生人数。身为这三四万人之中的女学生中的一员,严幼韵可谓是凤毛麟角。这些入校求学的女生也大多和严幼韵一样来自豪门贵族。
沪江大学同样是一所教会学校,校规十分严苛。哪怕是对于在天津读书时候起就开始寄宿的严幼韵来说,沪江大学的校规也严格得有些过分,更让她百般不适。
严幼韵所在的宿舍楼的舍监是普里斯特小姐,她是一个具有超强“管理欲”的人。学生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受到她的“监视”。她自己犹如契诃夫小说中的别里科夫一样,不仅管治着自己,也辖制着整座宿舍楼的所有女孩子。这一切让本就是青春好动、活泼爱玩的严幼韵感到失去了自由。普里斯特小姐规定晚上不准出去,全天的任何时候都不能有男生来宿舍找女孩子,这无疑禁锢了学生们正常的异性交往。更加无情的是,学生每个月只能回家一次。幸好,在严幼韵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曾任孙中山秘书和政府外交部政务司司长的李锦纶博士成了沪江大学的校长。
与普里斯特小姐一样出生在美国的李校长更加随和。每到周末,他就同太太在家里款待学生。那里也是男生与女生可以接触的唯一场合。严幼韵总会欣然前往,并安排自家的厨师做些家里的招牌菜送到李校长家里,只有这时,严幼韵才有生活不再一成不变的单调的感觉。
虽然校规森严,但是严幼韵还是带着女仆和司机上学。除了女仆和司机,严幼韵的“贴身家仆”的名单里还有一个负责跑腿的“副驾驶员”。这样,在沪江大学的校园里,严幼韵就有了逶迤的队伍。这个千金大小姐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会引来众多关注,尤其是男孩子,他们时常会尾随严幼韵的“队伍”,做各种夸张的举动引起她的注意。但是,严幼韵对他们丝毫没有兴趣。因为,在当时的严幼韵看来,能让她心仪的男子,应该是成熟、富有才华,并且兴趣相投的人,至于财富并不是最重要的。这样的想法却曾经遭到母亲的质疑和反对。母亲说:“你的生活如此奢华,怎么能不在乎钱呢?”可是,接受了高等教育和现代进步思想的严幼韵并不在意母亲的话,因为,她对恋爱和婚姻有着美好的憧憬和期望。
严幼韵(中)对于那些爱慕严幼韵的男孩子来说,很多人并不知道她的姓名,只是知道这个美丽的女孩子每次都会乘坐牌照为“84”的高级豪华汽车来上学。一些男生还故意将英语84念成“爱的福”的音译。
自从在天津与阿尔法莱特学习驾驶以后,严幼韵就爱上了开车。当她回到上海读书,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汽车,她自然不会白白浪费掉当初阿尔法莱特教给她的驾驶技术。在沪江大学的门口,常常会看到这样的场景,美丽端庄的严幼韵坐在驾驶位上,从容淡定地开着车,司机反而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像是一个看护。就这样,沪江大学的门口常常站了一些男孩子,有的还是从其他学校特意赶过来的,就为目睹“爱的福”小姐的芳容。而且,这个外号不胫而走,更是传到了上海的各大报纸杂志上。
《良友》画报上就以严幼韵的照片作为封面,标题为“上海名媛严幼韵女士”。封面上的严幼韵略施粉黛,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如同一汪清泉,颈上佩戴叠套的珍珠项链,没有十里洋场贵族千金的骄奢,更多的是温文尔雅的柔美气质,说她是电影明星也不过分。
而众多见证过严幼韵优雅风姿的追求者们,甚至至今都对她念念不忘。1980年的夏天,严幼韵的二女儿杨雪兰从纽约回到上海。她的姑父张锐带着她去看望一个老朋友。恰巧的是,杨雪兰姑父的这位老朋友正是当年“暗恋”严幼韵的一位老先生。
在联合国工作的严幼韵(左一)这位老先生住在破旧的上海弄堂里,弄堂里的青砖上满是青苔,充满岁月沧桑巨变的历史感,十分狭窄的弄堂甚至不能允许两个人并排同行。借着微弱昏暗的灯光,这位老先生和杨雪兰回忆起了严幼韵女士当年在校的情景。老先生十分惊喜地感叹道:“哦!你就是‘84号’的女儿?”杨雪兰点头应允。
老先生回忆道:“你母亲当年可是全上海大学生的偶像。我们天天站在沪江大学的门口,就为了看‘84号小姐’一眼。看到的话会兴奋一天!”这对当时的老先生来说,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五十多年过去了,那位老先生对严幼韵仍是记忆犹新,可见“84号小姐”当年的非凡魅力。
在进入沪江大学两年之后,因为感觉沪江大学的校规和舍监管理太过严苛,完全颠覆了严幼韵对大学校园美好的憧憬,更别提她从小就习惯了不被约束,于是,1927年,严幼韵转入复旦大学继续学业,那年,严幼韵读大三。
同样,她也是复旦大学招收的第一批女生。更为巧合的是,1905年,严幼韵出生的那年恰巧是复旦大学的建校初年。当时,复旦大学被称为“东宫”的宿舍还没有建好,所以严幼韵就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合租了一间公寓,但是她大部分时间还是住在家里。由于“爱的福”小姐声名远扬,所以,总是有很多倾慕者前来拜访她。
110岁时的严幼韵严幼韵的侄女、上海名媛严仁美曾回忆,当时就读复旦大学期间,严幼韵常常中午放学回家,先是回到自己的房间,先吃点小厨房做的美味点心,或是女仆为她事先留着的美味餐点,又或者用她屋外的炉子做的可口的法式皇家奶油鸡之类的小菜。侄女严仁美和姑姑严幼韵虽是两代人,但是年龄并没有相差很多,所以,她们经常会一起享用美味的点心。吃完了各种美味小零食之后,严幼韵就开始换衣服,梳妆打扮,而那些前来拜访的仰慕者就在一楼带有凸窗的客厅里等候。
那个时候的严仁美觉得,在众多的追求者和仰慕者之中,只有足球健将陆钟恩最有“潜力”成为未来的姑父。不仅仅是因为他擅长博取姑姑的芳心,还因为这个陆同学,相貌英俊,高大威猛,仪表堂堂,是学校里许多女生的偶像。
而对家境优渥、衣食无忧、崇尚自由、特立独行的严幼韵来说,她未来的夫婿不仅要赢得自己的爱慕,还必须是她尊敬的人。只要是嫁给自己心仪的人,她严幼韵甚至愿意出去工作,赚钱养家。所有了解严幼韵的人,都认为这是一种天真的幻想。但是谁又会知道,未来的命运到底有多少惊喜和坎坷呢?严幼韵不会想得那么远,她总是快乐地享受当下。
《“84号小姐”的百年雅韵:严幼韵传》,刘懿庭 著,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7年4月。- 报料热线: 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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