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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昊辰:兴趣才是成就音乐人的关键,天赋是靠追求拓展出来的

澎湃新闻记者 廖阳
2017-05-24 11:51
来源:澎湃新闻
文艺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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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岁的张昊辰看起来仍有少年气,然而在思想和做派上,已然十分老成。

2009年,张昊辰在美国范·克莱本国际钢琴大赛中折桂,成为首位夺得这一赛事冠军的华人钢琴家。那一年,他19岁。

美国评论家称他的演奏能够“在诗歌的气质中展现完美的技术和强大的力量”,在如今这个越发浮躁的时代,张昊辰内敛、沉稳的演奏风格显得格外珍贵。

内敛、沉稳成了张昊辰的标签,而这一切也都能从他今年2月新发行的专辑里找到痕迹。

他在个人首张录音室专辑中选择了舒曼《童年情景》、李斯特《第二叙事曲》、雅纳切克《钢琴奏鸣曲》,以及勃拉姆斯《钢琴间奏曲》,这些作品对一个年轻音乐家而言相对冷门。

“这些作品都有内省的意味。我自己性格上也是比较内敛的人,对这些内省性的作品一直很感兴趣,所以第一张录音室专辑,也想将我对音乐个人化、私密化的感受告诉听众。”张昊辰说,很多年轻钢琴家倾向在专辑里选炫技、外向的作品,但对沉淀性的作品不太兼顾,“我这样的选曲可以让观众领略到更多不同的作品。”

随着新专辑发行,张昊辰“2017年钢琴独奏音乐会”也在中国展开巡演,5月25日的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是其中一站。

音乐会曲目编排的创意,恰恰来源于他的新专辑:上半场舒曼《童年情景》《交响练习曲》,下半场李斯特《超技练习曲“追雪”》《超技练习曲“鬼火”》、雅纳切克《在雾中》、勃拉姆斯《第七钢琴奏鸣曲》——从上半场的舒曼(德国)到下半场的李斯特(匈牙利)、雅纳切克(捷克)、普罗科菲耶夫(俄罗斯),整场音乐会被分成德奥和东欧两种截然不同的地域语境,逐渐往东走,看似相去天渊的旅途,音乐叙述背后蕴藏着的恰是某些无比简明的“二元性”。

张昊辰将以这套曲目,展现个人丰富的曲目积累,以及面对不同风格作品时的音乐想象力。

小时候学琴挺快乐,没有血泪史

澎湃新闻:听说你从上海去深圳找但昭义学钢琴,和李云迪还有一些关联?

张昊辰:六岁时在琴凳上还东倒西歪时,我就萌发了和但老师学琴的想法。那时候,国内的钢琴教程不多,他写了一本关于钢琴教育的书,对我启发很大。

2000年,李云迪得了肖邦钢琴比赛一等奖,对当时的中国来说,简直难以置信。柴可夫斯基、肖邦、范·克莱本、利兹,他在国际四大赛之一里拿第一名,没人有这个心理准备,我就去上海大剧院听他的现场了。

从李云迪的琴声里,我听到了他对音色细腻的追求,听到了之前没听到过的崭新的东西,更坚定了和但老师学习的想法。他建议我来深圳考学,刚好妈妈可以停薪留职,就带我去了深圳,呆了四年。

澎湃新闻:你后来很顺利考进柯蒂斯音乐学院,师从加里·格拉夫曼(郎朗、王羽佳的恩师),你和他的缘分又是怎么来的?

张昊辰:在柯蒂斯,学生和老师之间是可以双向选择的。当时,有六个老师都愿意收我做学生,选择权就到了我这里,院长格拉夫曼问我想选谁,我当时就想选他。柯蒂斯音乐学院有很多传奇性的大师,但不管是演奏还是教学,我对格拉夫曼了解最多,所以选择他很合理。

澎湃新闻:但昭义和格拉夫曼在教学方法上有什么不一样?

张昊辰:两人代表着比较极致的东西方的不同。但老师很严谨,细致,对句法、声音的要求很严苛,什么好、什么不好都有很精确的标准。他帮我建立了体系,也对我自己提出了要求,要以严格的态度来面对音乐,建立对声音、句法的严格追求。

格拉夫曼相当不系统,他是完全开放的教学,没有那么多西方老师是那么开放的。他很少告诉你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比如,越是有名望的老师,越是有清晰的喜好,你作为我的学生,得按照我的喜好来,或者用我的喜好来影响你。格拉夫曼也有自己的喜好,但他对学生不会有灌输的感觉,上级看下级的感觉,而是会把学生当平等的人来看,会尊重学生的观点。所以,他的几个学生完全不一样,学生是什么个性,他就顺着他的个性让他自由拓展,而不是变成自己的影子。

格拉夫曼让人感觉到人性上的关怀,在他手下学琴,培养了我独立思考的能力。这和但老师的严谨教学是一种很好的结合。

澎湃新闻:你和李云迪、郎朗师出同门,他们都是有明星光环的钢琴家,会对你有影响吗?

张昊辰:不会受影响,做好自己的音乐就好了。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艺术道路也不一样。在成长过程中,他们的经历对我来说都是很大的激励,但在此基础上,你怎么走艺术道路,完全取决于你自己。

我性格比较内敛,喜欢思考,喜欢启发性、哲思性、内心性的音乐,相比那些外露型的音乐,这类音乐我会弹得更舒服、更贴切、更顺畅。这是我的性格决定的。

澎湃新闻:现在的你比较喜欢谁的作品?

张昊辰:晚期的勃拉姆斯,大部分的贝多芬,很多舒曼,部分的肖邦、舒伯特,从巴洛克晚期到古典主义、浪漫主义中期,以德奥风格为基准的音乐,都是我比较喜欢的。一首乐曲如果能启发哲思性,会让我很享受。

澎湃新闻:中国琴童有数千万,但真正能出头的人极少,在你看来,天赋和努力哪个更重要?

张昊辰:两者都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兴趣,你有兴趣就代表着天赋。很多人小时候有天赋,但长大后就完全不行了,比如有些人三四岁弹琴特别好,但到了七八岁,十个人里只有两个还能保持当年的状态。相反,有人七八岁才开始学琴,但越弹越好。

莫扎特五岁写的东西是很有才,但他那些两三百年内无人超越的天才作品,是晚期写出来的。他成年之后不断在进步,才能在不断叠加,是一种上升趋势。真正定义他是天才的,恰恰不是那些让人津津乐道的,五六岁就能写曲子,十一二岁能写歌剧,而是他最晚期的那一百首作品,几乎首首是杰作。

天赋很难定义,重要的是你如何能不断地维持这个兴趣。兴趣在,追求就在,天赋是靠追求一步步拓展出来的。

另外,没有兴趣,哪来的刻苦努力?离开了兴趣的刻苦努力根本不成立。天赋和勤奋都很难定义,但最关键的还是兴趣。

我四岁开始学琴,也没有主动要学,是妈妈买了个钢琴给我当礼物。我当时觉得很好玩,也不是一见钟情,但离自己比较近。我小时候是很多动症的,但练琴的时候我坐得住,妈妈也没强逼我。小时候学琴对我来说是蛮快乐的事,几乎没有打骂和血泪史,兴趣一直都在。

“没机会去国外学习西方音乐,一定是有欠缺的”

澎湃新闻:兴趣会很容易被打碎吗?

张昊辰:是很容易,兴趣本身是脆弱的,你怎么保护,怎么让它茁壮成长?有可能一个因素就把你的兴趣打没了,或很多因素一起发生作用,让你的兴趣偏离了方向。

澎湃新闻:除了兴趣,还有什么比较关键呢?

张昊辰:可以说是机缘,你的机缘能不能成就你的兴趣,让它不断延续下去,不被磨灭,不被斩断。包括你的家庭环境、所处的人文环境能不能滋养你的兴趣的发展,没机会去国外学习西方音乐,一定是有欠缺的。

朋友也很重要,同龄人以及和你一起长大的朋友,对你的帮助绝不亚于你的老师。因为老师讲的对你影响再深,也是一种灌输,但同龄人是和你一起成长的。我们会一起探讨音乐、艺术、科学,他不一定是学琴的人,也可以是其他任何能和你共鸣,能在你成长过程中留下足迹的人,他们也不成熟,也在探索,这样会对你有零距离的触动。我们互相看着彼此犯错,在你的记忆中打下的烙印会更深。

澎湃新闻:为什么你会强调去国外求学对一个音乐人的重要性?

张昊辰:就像一个挪威人对京剧感兴趣,如果他一辈子没到过中国,那唱什么京剧?

你学德奥音乐,不一定都要去德国,也不是说德国老师说什么都是对的,都是真理,有时候那些学院派里的人恰恰是最迂腐的,因为观念已经迂腐了,觉得弹贝多芬就得这样其他都是错的。

但你起码应该了解。我很难想象,一个演奏家没去过国外。这和教学还不一样,教学牵扯到理论,演奏家是身心合一的,你的身体和心境没在一个更真实的环境中,比如弹贝多芬,如果你不熟悉德国的人文环境,你很难对他有一个更切身的了解。

西方语境有很大的联系,内部差别是有的,但总体是一个西方系统。如果我从没去过欧洲,我一定会丢失掉很多重要的东西,不说长时间呆在那,但你至少要对欧洲的环境不陌生。

我现在常住美国费城,一年里大概有两个月时间在欧洲演出。费城是我的一个基地,柯蒂斯音乐学院很多老师也是欧洲来的,德奥学派、俄罗斯学派都在这里碰撞,不太容易陷入一个陈旧的学院派里,艺术品位更宽容。文化滋养是一回事,但住在哪是另一回事。

    校对:张艳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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