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领事馆上班的中国姑娘，没有晋升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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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职 业 故 事 -

以平常心来看，领事馆雇员就是一份普通的工作，只不过受雇于外方政府。但身处其中，罗拉能直观感受到这些年，在中国高速发展的大背景下，中西两种文明之间微妙的拉扯。

”

第一次知道罗拉在领事馆工作时，刚毕业的我夸张地瞪圆了眼睛，发出“哇塞”的声音，总觉得那样的工作高端、大气、上档次，他们穿着剪裁合身的套装，出入本市最昂贵的写字楼，接触的都是大使、参赞、企业家……

罗拉是我租房时遇到的室友，年长我七八岁，受雇于北美某国华南领事馆，在领馆秘书处、商务处、签证处都工作过。

大学时，罗拉学习的是法语专业。因为语言优势，毕业后她在师姐的介绍下，顺利地通过面试，进入领事馆工作。在她的描述中，领事馆的工作既有轻松有趣的A面，也有心酸无奈的B面。

01

形形色色，百味人生

刚刚进入领事馆，罗拉在签证处工作，每天都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那是轻松但枯燥的一段工作经历。时至今日，罗拉仍能回忆起几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我记得有个华侨阿婆，年纪很大了，自己开着超级豪华电动轮椅来办签证。一路上拒绝工作人员主动提供的帮助，雄赳赳气昂昂地，自己填好了表格递到我面前。”

阿婆的口音很重，讲着一口夹杂着英语的粤语方言，语气又冲又急。罗拉是广东人，但饶是这样，还是听不懂阿婆那又土又洋的粤语。

几轮沟通下来，罗拉败下阵来，阿婆只得提高嗓门喊：“我说，我是（珠海）斗门人！斗门啊，我乡下斗门，你不知道吗？嘁，斗门都唔识，你是不是傻？”

罗拉绘声绘色地模仿阿婆中气十足的样子，“更好笑的是，我的（外方）同事不明就里，以为我跟阿婆吵得很厉害，全部在一旁，停下手里的工作，很警惕地观望着，似乎随时要让安保冲上来维持秩序。”

罗拉不得不维持着脸上的微笑，示意同事一切安好。最后，她打电话联系了阿婆的女儿，艰难地弄清楚了阿婆的详细个人信息，帮她办好了签证后送她离开。”

事后，罗拉对着同事们莞尔一笑，“不要担心，我们刚才进行了友好的沟通，只是声音大了一点。”外方同事面面相觑，“哇，真的吗？”

这也许就是领事馆需要雇佣当地员工的原因吧。即使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活，说着同一种语言，但是文化、思维方式上的差异，有时候还是像马里亚纳海沟一样大。

02

公私分明，反对内卷

刚刚入职时的罗拉，把国人的勤劳勇敢表现得淋漓尽致。她经常是部门中最晚下班的员工，常常七八点了还在处理不那么紧急的事务。不仅如此，她性子急，常常催促同事交付工作成果，甚至有时候一通电话，就打到了在休假的老板的手机上，询问某某工作的进度及反馈。

几次后，老板委婉地对罗拉说：“罗拉，假如你加班，我就要陪你加班，因为我要负责锁门以及保证所有员工安全下班离开办公室。并且，假如不那么紧急，你可以不要在我下班时找我吗？”

罗拉这才发现，自己不受欢迎的原因竟然是太勤劳，“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内卷，我这个生态系统原有的平衡，让大家感受到压力。”

现在的罗拉已经完全被“同化”了，身边的朋友都在抱怨着996、007，但罗拉除了偶尔因为接待、会议加班，基本都是朝九晚五，周末双休。遇上非加不可的班，领导不仅会表现出抱歉，还会主动安排调休以及支付加班工资。

“幸福感都是比较出来的。”罗拉笑道。

最近，国内多地出现疫情反弹，政府出台的防疫政策也会随之动态调整。领事馆要根据政策变动作出相应的指导，时不时就会接到一些临时的紧急工作，需要快速安排人手完成。在普通企业里，这件事很好解决，在微信工作群里通知一声就好了，但罗拉他们领事馆甚至都没有微信工作群。

“我的老板试探性地问我，能不能把私人手机号码告诉她，方便联系我处理工作。”罗拉想了一下，委婉地拒绝了，“您可以发邮件给我，我看到后会第一时间回复。”

罗拉从毕业后就一直在领事馆工作，中间虽然也曾多次产生过离开的念头，但最终还是留了下来。这里的氛围开放包容，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感强，不会有人干涉你的私人问题。不管你是想生三胎还是独身主义，不管你在性别取向上的选择如何，总之，一切都是私人问题。

同事间的聊天点到为止，没有热心的办公室大姐给大男大女介绍对象，老板也会在公司聚会时带上自己的同性伴侣。这让罗拉顺心顺意地留在这里，“要找到一个福利待遇给足，不会PUA你，不想骑在你头上当家主的公司，挺不容易的。”

03

温水煮蛙，坐井观天

尽管已经在领事馆工作了七八年，但是罗拉的职位也只是从开始的“助理”变成了“正式文员”。企业里有清晰的晋升机制，即使暂时轮不到你，但起码是有途径、有空间的，但在领事馆，此路不通的牌子早已挂上。

领事馆里的本国领导2-5年就会轮换，到中国来做满一个任期就高升回国，或者更换驻地继续履职。公务员的身份让他们不仅有稳定可观的收入，更能实现职务的晋升和人生的价值。但中方雇员却长久地在一个岗位做上十年二十年。

对于追求稳定，没什么进取心和生存压力的人来说，领事馆的工作稳定、体面、福利待遇也还不错，实在是香饽饽。但对于想要在一线城市靠自己买房买车，或者实现职业晋升的人来说，恐怕就不是什么好选择。

“就是温水煮青蛙，晋升机会绝对不会给到中方雇员。我们只能重复性地做翻译、接待、打杂这样的基础性工作。男同事大多做个几年，积累经验当做跳板就走了，而且往往还能跳槽到不错的行业、岗位。女同事就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反正福利待遇都是给足的。”

一开始，踌躇满志的罗拉也会感觉到迷茫和焦虑，别人口中的“坐井观天”听起来那样刺耳，世界这么大，真的不出去看看吗？

她争取过机会，尝试过跳槽。折腾了一番之后，她终于释然，有得必有失，既然选择了这里舒适温吞的环境，就必然会失去一些机会。有时候，“坐井观天”未尝不是一种幸福，“起码，我还拥有这一方小天地，不受外界的纷纷扰扰影响。”

04

全球化逆流：当冲突来临时

在领事馆工作，中方雇员的职业天花板都低，大家之间没有竞争，也就没有所谓的办公室宫斗戏。这让罗拉很庆幸，但是2020年发生的那件事情，还是让她觉得心累。

那时，国内新冠疫情刚刚暴发，当时盛行的“中国病毒”论喧嚣尘上。过完中国农历新年，罗拉从老家回来上班，因为身体不适发烧了。当时的核酸检测能力不足，罗拉苦等了一天也没有收到检测结果，领事馆里一时间人心惶惶、谣言四起，矛头直指罗拉。

管理层拿不准应该继续正常上班还是全部居家办公，都在焦急地等待罗拉的检测结果。

她的老板更是一天三通电话询问核酸检测进度，语气生硬、态度冷漠，言语中似乎是罗拉带来了病毒，惹来了麻烦。这让罗拉有点难以接受，她委屈地想：假如生病的是外方员工，是不是会受到完全不一样的对待。并且那时大部分企业都选择了居家办公，而领事馆却是正常上班，这本身就具有一定的风险。

后来检测结果出来，罗拉只是普通感冒发烧，休息几天后就回去上班。事后，没有任何人对罗拉说过关心和抱歉的话，大家选择对这件事情闭口不提。

由于立场和认知不同，外方员工一开始根本无视戴口罩、少聚集的指令，依然我行我素地不戴口罩到处乱窜。罗拉跟其他中方员工看着很是担忧，他们尝试沟通、劝服，但几番下来都无果之后，只能是各管各的。

以平常心来看，领事馆雇员就是一份普通的工作，只不过受雇于外方政府。但身处其中，罗拉能直观感受到这些年，在中国高速发展的大背景下，中西两种文明之间微妙的拉扯。

“他们既受惠于中国的发展，又看不得我们发展得太快。当大家都卯足力气搞经济建设的时候，还能求同存异地聚成一股合力；但当疫情席卷全球的时候，曾经发展经济效率至上让位于不安全感，问题就会渐渐显露。“

在巴别塔的寓言中，人们因为语言不通而疏离。而在逆全球化时代，新冠疫情的全球大流行再现了这个神话，人与人、社会与社会、国家与国家之间因为不安全感筑起了高墙，彼此隔绝。

那天，罗拉看完北京冬奥开幕式后，当“一起向未来”描绘的地球村再一次出现在眼前，那一刻她心中所想，真的就是“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鉴而丰富”。拆除高墙，消除隔阂，人类命运的共同体，才不至于成为星际迷航中的流浪星球。

原标题：《在领事馆上班的中国姑娘，没有晋升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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