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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缘与安全冲突加剧、军备竞赛或再起:俄乌冲突的危险信号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简军波
2022-02-28 22:03
来源:澎湃新闻
外交学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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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月24日俄罗斯对乌克兰采取“特别军事行动”以来,不但俄乌冲突进入新的发展阶段,国际关系性质也因此发生改变。尽管俄乌冲突及国际社会做出的相关反应还远没有结束,但其对国际秩序造成的影响已然发生。从宏观来看,该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欧洲目前的“冷战”结构将更加固化

原属乌克兰的领土克里米亚并入俄罗斯,俄罗斯承认乌东顿巴斯地区部分领土的主权独立地位,及对乌克兰所采取的特别军事行动,是俄罗斯受到美国领导的北约军事集团高度挤压所致。若没有北约多次东扩和乌克兰执意加入北约的信念,对俄罗斯的国防安全和整个国家生存造成不可逆转的持久威胁,俄罗斯不会铤而走险,俄乌矛盾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因此,北约东扩造成对俄罗斯安全威胁在先,俄罗斯反击在后。

而北约及其东扩是1991年柏林墙倒塌后冷战遗留的产物。历史上看,北约诞生和后来的发展壮大纯粹出自冷战需要,是为了对抗当时以苏联为主导的军事集团“华沙条约组织”(华约)而存在的。当“华约”和“冷战”终结后,北约按理失去了继续存在的基础,因此它不得不进行战略性改革,将开展国际“维和”、应对“非传统安全”甚至“气候变化”等作为其继续存在和发展理由。如果这一理由成立,那么它就应该是一个开放和包容性国际安全组织,但显然它所声称的理由和事实不符。它在不断囊括“自己人”(主要是欧盟成员国)的同时,却接二连三拒绝俄罗斯加入北约的申请,且在冷战后的主要国际冲突中(如2003年伊拉克战争、2011年利比亚战争和叙利亚战争等)扮演的并非是维和角色,而是侵略角色。

这表明,北约在冷战后并没有转型为一个开放包容、致力于和平建设(peace-building)的组织,而是继续维持其封闭、具有对特定国家和力量进行威慑及对外实施主权侵犯的军事集团,而俄罗斯——作为具有大国情结的苏联遗产的继承者,就成为北约继续存在和发展的真正的、秘而不宣的重要理由所在。

当北约和西方社会试图将俄罗斯局限于狭小的地缘战略空间,并以此为基础在政治和经济领域对俄罗斯进行进一步挤压时,俄罗斯只能奋起反抗,通过对乌克兰采取“混合战争”(hybrid war)来获取俄罗斯生存所需的战略空间。

经过当前俄乌冲突后,俄罗斯与北约的信任关系——它代表俄罗斯与整个西方的关系——将降至几乎为零,这意味双方在意志上不会再有任何退让与妥协。在此基础上,即使俄乌冲突能通过谈判方式结束,重新划定各自“势力范围”,但欧洲与俄罗斯的僵局将再难打破。可以推断,无论是俄罗斯还是欧盟,都会将降低对彼此依赖视作自身重要议程。

欧盟将通过新能源开发和加速能源来源多样化来极力减少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并在强化欧洲安全力量建设上加速行动。而俄罗斯也会寻求更多的国际能源消费市场,以及在政治上加强或培养欧洲亲俄势力。上述双边关系的变化将会加速俄欧之间冷战时期所遗留的政治对抗的遗产,而这种对抗性会在俄乌冲突后固化并加强。因此,“后俄乌冲突”的地缘政治局面虽然是对“冷战”后权力结构的“终极性”调整,但调整后的权力平衡将会强化俄罗斯与欧洲乃至整个西方的对抗秩序,这种秩序在本质上是冷战式的——基于意识形态及强烈的地缘政治对抗。

二、西方自由主义国际秩序将自我缩限

西方所谓“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存在若从冷战开始算起,那么它实际经历了多个阶段转变。二战结束到冷战开始一段时间,这一秩序主要体现在联合国体系中,包括关贸总协定和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建构。联合国体系的核心原则来自英美所塑造的基于主权、人权和国际民主等系列自由主义理念基础之上。而冷战几乎瘫痪了联合国,从而使“自由主义国际秩序”仅限于西方“自由世界”及其所领导的第三世界扈从国。但这一“自由主义国际秩序”实际上包含严重的对“社会主义阵营”的广泛军事威胁及对亚非拉国家的新殖民主义剥削——它只是西方的自由而不是非西方的自由。

冷战终结后,经济全球化的迅猛发展为西方资本侵入更多发展中国家提供了机会,在此情势下,“自由主义国际秩序”也随着西方资本的全球扩张而似乎成为了全球性的国际秩序,这一秩序伴随许多地区蔚为壮观的“民主转型”的浪潮。总之,全球化兴起后,“自由主义国际秩序”似乎正从西方扩展至全球。

事实上,“自由主义国际秩序”建立在美国等西方国家推广民主等西式价值观和制度的激情之上。然而,这个基础发生了变化,俄乌冲突则加速了这种变化。

首先,美国对于民主的推广已力不从心。尽管美国拜登政府上任伊始就誓言举行“全球民主峰会”,以扭转所谓全球范围内的“民主”颓势,但目前美国政府对全球范围内“民主”的促进并无多大作用,而许多“非西式民主”国家在国际格局中的分量依然在不断增加。更为重要的是,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在实施力量收缩,代表性事件是美军在2021年8月仓皇撤出阿富汗和2022年2月法国宣布将从马里撤军。两大西方最主要军事强国从被干涉地区的军事撤离意味西方在缩小对国际社会整体性的地缘政治影响力,只注重对特定地区的力量投入,这会影响西方对外军事和政治干涉范围,而这一干涉是扩展西方自由、民主价值观念及整个西方制度的重要手段。

俄乌冲突后,西方世界将不得不以更多精力应对俄罗斯。这表示西方世界将为此花费比以往更多精力,相应减少对世界其他地区的关注,这会减少西方在全球范围内推广“自由民主”和西方制度的力量,并诱发其他地区国际秩序观念的诞生与成长。即使针对俄罗斯这种美西方最为重视的国际竞争力量,美西方对于向其移植西方自由民主等价值观念也失去了信心。

三、二战后的联合国体系受到冲击

国际法和联合国体系是提出和确保国家主权的重要理论来源。尽管联合国提出的主权原则从一开始就不断受到冲击,并且冷战结束后,联合国对人权的重视提高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包括提出“有保护的责任”和“人道主义干涉”原则,但对主权的尊重从来都是联合国体系最为珍视的原则。

21世纪以来,由于美国和北约发动伊拉克战争、利比亚战争和叙利亚战争,严重冲击了主权原则。就主权原则而言,它否认一个国家对另外国家的依附关系,这意味任何国家可自由选择对外交往关系,即使这种关系有损邻国安全利益,但只要没有损害邻国主权,就在国际法上得到允许。

尽管主权原则并非完美无缺,但在无政府主义的国际社会无比珍贵,如何维护本国安全并维护联合国体系是当前国际社会的艰难命题。目前俄乌之间军事冲突,给国际社会如何维护主权、维护联合国体系权威提出了严峻的挑战。

四、国际地缘和安全冲突将增加

俄乌冲突是后冷战时代国际地缘和安全冲突的一个标志性事件,也是将来引发这类冲突加剧的重要推动力量。

2019年底,欧盟委员会发誓要将自身变成“地缘政治委员会”,这意味着欧盟将从“规范力量”向“地缘政治力量”转化。它的意义在于:欧盟将更加关注军事安全,并加强安全力量建设,无论是加速自身的欧洲独立防务,还是通过增加国防预算来增进北约的整体军事力量,都是实现欧盟向“地缘政治力量”转化的手段。在俄乌冲突后,欧洲的地缘政治和安全形势无论在欧洲人的心理上还是客观事实上都显得更加严峻,这会强化欧洲开展地缘政治竞争、强化内部团结,包括欧盟内的团结和跨大西洋关系团结的决心。同时,欧盟会加速对西巴尔干的同化和入盟进程,以争夺与俄罗斯和其他域外力量在该地区的地缘政治影响。

另外,由于美国和北约在此次俄乌冲突中并没有发挥乌克兰和外部一些国家所期待的支持,联系到美国在阿富汗等地区的军事撤离,这会严重降低美国在亚洲等其他地区盟友对美国的信任。因此,在以前安全上高度或部分依赖美国的国家和地区,包括日本、韩国、一些东南亚和中东国家与实体,会加速自身的国防力量建设,以应对自我感知的各种“安全威胁”。因此,围绕俄乌冲突所发生的国际博弈,正在理念上冲击全球各国对于自身国防安全保护的理解。换言之,俄乌冲突及其围绕这一冲突的大国反应将很大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军备竞赛,军事开支将在一些国家财政预算上的数字显著增长,军事科技发展也将进入新的研发高潮。受美国在俄乌冲突中绥靖主义或孤立主义式的对俄政策的鼓励,一些具有野心的发展中国家政客或非洲萨赫勒地区的“圣战”恐怖主义组织可能会增加其武装行动。

是故,俄乌冲突背景下,无论是欧盟的地缘政治转向,还是美国对俄罗斯采取的非军事化制裁措施,都在刺激或鼓励全球的地缘政治竞争,并引发更多潜在的跨国安全冲突。

(简军波,复旦大学中欧关系研究中心副主任、副教授)

    责任编辑:朱郑勇
    图片编辑:施佳慧
    校对:张艳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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