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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伏瓦隐藏终生的小说推出,书写现代女性如滚滚岩浆寻找出口|此刻夜读
文学报 · 此刻夜读
波伏瓦遗稿小说出版
2020年6月,《第二性》作者西蒙娜·德·波伏瓦生前从未公开的小说手稿《形影不离》(The Inseparables)首度在法国面世,出版人塔库说:“她很有力量地描述了为什么年轻女性无法获得生活自由,因为她们的目标是成为别人的妻子和母亲。”
在发表《第二性》之后的第五年,即1954年,波伏瓦开始写这本书,以此悼念她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友谊,故事主人公以波伏瓦少女时代挚友扎扎为原型。波伏瓦曾说,她之所以写书,写那些让她得以成名的书,都是为了能够讲述自己的少女时代。
在波伏瓦9岁时,班级里来了一位名叫Elisabeth Lacoin的女孩,后来波伏瓦会亲切地称她为扎扎(Zaza),扎扎风趣、活泼、聪明、自信,能够自如地与老师交谈,而且独立有个性,常常自己逛街、烘培、编辑家庭期刊,这一切对于当时的女性来说都是”反传统”的。在回忆录《端方淑女》中,波伏瓦说:“在扎扎身上,我看到了这样一种存在,如同肆意的春天,坚如磐石,如同杜勒的画作。”扎扎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波伏瓦,让她明白女性可以过一种与传统相夫教子完全不同的生活,并从此决定了她的人生道路。两人很快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而《形影不离》正是这部纪念二人友情小说的题目。波伏瓦很喜欢这位朋友,同时非常欣赏她的才华与智慧,常常自叹不如:“当我将自己与扎扎相比较时,我深深哀叹自己的平庸。”
《端方淑女》中文版封面上即是波伏瓦与扎扎的合影
扎扎在21岁时不幸患上脑炎过世,不过在波伏瓦看来,扎扎的死与家庭逼迫她辍学以及干涉她恋爱自由不无关系。在与束缚女性的传统规则作抗争的路上,波伏瓦最终为自己争出了一片天地,而扎扎却没有挺过来。多年后,波伏瓦依旧对这段年少时的友情念念不忘,便动笔以她们的友情为原型创作小说。小说创作于一九五四年,这一年波伏瓦四十六岁,正值生命与事业的巅峰。她终于有足够的声望资本来诉说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一段友谊,纪念逝去的友人,使其在文字中复活。
在小说中,波伏瓦化身为希尔维,扎扎则成为安德蕾。与乖顺的“好学生”希尔维不同,安德蕾聪慧却叛逆,对一切若即若离。她经历过可怕的烧伤,身上带着火的印记。她们变得形影不离,从一起违抗学校秩序开始,循规蹈矩的希尔维一步步走向自由;生而不羁的安德蕾,却在家庭和礼法的约束下,步步挣扎,逐渐成为困兽……
写作完成后,波伏瓦将它分享给了伴侣让-保罗·萨特。可萨特说这个故事“没有出版的必要性,读者也不会感兴趣”。在回忆录中,波伏瓦同意了萨特的评价。就这样,这部作品被束之高阁,波伏瓦甚至都没有为它取名。
几十年来,波伏瓦很多其它的遗作都陆续发表了,可这本小说的命运仍是个谜。
法文版与英文版
英文版由作家玛格丽特作序
关于自己的作品,波伏瓦曾对作品保管人也是自己的养女希尔维说:“只要你认为是对的,就去做。”希尔维在1986年第一次读到这本小说的手稿,认为这是一部成熟的作品,并打算出版。她说:“1954年,当她写这本书时,她已经像匠人那般在打磨自己的手艺了。”1954年之后,波伏瓦没有再改动过这部小说的手稿和打印稿。希尔维说:“她毁掉了一些令她不愉快的作品,可她没有摧毁这一个。”(注:养女姓名中的“希尔维“也是波伏瓦为了怀念好友)
直到近年,希尔维决定出版这部记录了波伏瓦少女时代的小说。
今天夜读,借助希尔维·勒邦·德·波伏瓦的序言理解波伏娃瓦自我成长道路上的一段重要关系,对今天的女性而言,这个小说的启示正如译者曹冬雪所说:“小说自始至终维持着这种叙事的张力。若屈服,是在抗争中屈服;若反抗,是在犹豫中反抗。没有谁真正乖顺,也没有谁彻底叛逆。希尔维和安德蕾的青春,正如很多人的青春那样,不是大江大河向着大海一往无前,而是滚滚岩浆在地下奔袭寻找出口。”
《形影不离》
作者: [法]西蒙娜·德·波伏瓦
译者: 曹冬雪
出品方:磨铁图书·大鱼读品
出版社: 浙江教育出版社
导言选读
文 / 希尔维·勒邦·德·波伏瓦
在阿德里娜·德希尔教会学校,九岁的学生西蒙娜·德·波伏瓦身边坐着一位浅棕色短发的少女—伊丽莎白·拉古昂,又名扎扎,只比西蒙娜年长几天。她举止自然、风趣幽默、率真大胆,在周围的保守主义作风中显得特立独行。下学期开学时,扎扎没有来,整个世界变得黯淡无光、死气沉沉。有一天她突然来了,带来了阳光、欢乐与幸福。她聪明伶俐、多才多艺,西蒙娜被她吸引,欣赏她,为她着迷。她俩争各门功课的第一名,变得形影不离。
一九二九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扎扎在她二十二岁生日前一个月骤然离世。这起意外的悲剧一直萦绕在波伏瓦心头。此后很多年,扎扎经常潜入她梦里,戴着一顶粉色遮阳帽,脸色蜡黄,以责备的眼神看着她。为了抵抗虚无和遗忘,她只能求助于文学的魔法。波伏瓦先后四次在不同题材的创作中,徒劳地尝试用文字再现扎扎,其中包括一些未出版的青年时代的小说、故事集《精神至上》(Quand prime le spirituel),以及《名士风流》(Les Mandarins)中被删掉的一段。《名士风流》在一九五四年获得龚古尔奖,同年,她再一次尝试写扎扎。这次她写了一部中篇小说,没有为其命名。这部作品此前没有出版过,现在是首次出版。这最后一次小说体尝试未能让她感到满意,但通过这一重要迂回,她实现了最终的文学转换:一九五八年,她将扎扎的生死往事记录在自传中,这就是《端方淑女》(Mémoires d'une jeune fille rangée)。
《形影不离》手稿第一页,写于1954年
波伏瓦完成了这部小说,一直保存着它,尽管她自己对其评价比较苛刻,但这部作品有极大的价值:当面对一个谜团,疑问层出不穷时,人会变换理解的角度,提出不同的观点,做各类解释。扎扎之死有一部分便是谜团。
小说的虚构性,意味着我们需要破解书中对现实世界的一些映射和变形。书中的人物、地点、家庭情况都跟现实不同。安德蕾·卡拉尔取代现实中的伊丽莎白·拉古昂,希尔维·勒巴热替代西蒙娜·德·波伏瓦。卡拉尔家(《端方淑女》中的马比耶家)有七个孩子,其中只有一个男孩;拉古昂家有九个孩子,六女三男。波伏瓦只有一个妹妹,书中希尔维有两个。我们当然能认出书中的阿德莱德学校就是著名的德希尔教会学校,该校位于圣日耳曼德佩的雅各布街。正是这所学校的老师们称两个小姑娘“形影不离”。这一表达架起现实和虚构之间的桥梁,被我们用作小说的标题。
扎扎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她努力做自己,而人们想要使她相信这一企图是罪恶的。一九〇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她生于一个激进的天主教资产阶级家庭,在这样一个恪守传统伦理道德的家庭,女孩子必须自我忘却、自我放弃、学会适应。
因为扎扎与众不同,她无法“学会适应”——这个阴森的词语意味着要将自己嵌入预制的模具中,模具里有一个为您准备的空格,和其他空格挨在一起。但凡超出空格的部分都会被抑制、碾压,如同废料一般被丢弃。扎扎无法将自己嵌入其中,于是人们就压抑了她的独特性。波伏瓦憎恶地回想起在卡涅邦拍的一张家庭合照:六个女孩穿着同样的蓝色塔夫绸连衣裙,头上清一色地戴着矢车菊装点的草帽。扎扎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那个永远属于她的位置:拉古昂家的二女儿。年轻的波伏瓦强烈抗拒这张照片。不,扎扎不是那样的,她是“独一无二的”。不期而至的自由,是她家任何一条家规所不认可的。那群人不懈地围困她,她成了“社会义务”的猎物。她身边总是有自家或堂表亲家的兄弟姐妹、她的朋友们,还有各类近亲远戚,她需要为大大小小的事情忙碌,参与社交活动,接待访客,参加集体娱乐,没有片刻能自由支配。家里人从来不让她一个人待着,也不让她单独跟密友相会,她不属于她自己,没有私人时间,就连拉小提琴和学习的时间都没有。孤独这项特权她无法享有。因此,贝塔里的夏季于她而言简直是一座地狱。在她家所属的阶层,女孩子不应该特立独行,不可以为自己而活,而是要为他人而活。“妈妈从没有任何事是为了她自己而做的,她一生都在奉献自我。”有一天她这样说道。
在这些使人异化的传统的不断浸润下,一切活生生的个性化发展都被遏制在萌芽状态。然而对于波伏瓦而言,再没有比这更恶劣的丑陋行径,这也正是小说意欲揭露之物:一个可说是哲学性的丑陋行径。之所以说是哲学性的,是因为它侵害了人的境遇。肯定主体性的绝对价值,这是波伏瓦思想和作品的核心,并非个体——某一号样品——的价值,而是独一无二的个性的价值,这种价值使得我们每个人都是纪德所言“最无可取代的存在”,成为在此时此地就具有这种自我意识的存在。因此,我们知道扎扎的故事有着重要意义。
是希尔维/西蒙娜复活了安德蕾。怀着温柔与敬重,她借助文学的力量重现了安德蕾的生命,肯定了她的存在价值。对我们而言,她的小说难道没有完成她赋予文字的近乎神圣的使命:抵抗时间,抵抗遗忘,抵抗死亡,“承认瞬间(l'instant)的绝对在场,一瞬即永恒”吗?
新媒体编辑:郑周明
配图:历史资料
原标题:《波伏瓦隐藏终生的小说推出,书写现代女性如滚滚岩浆寻找出口|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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