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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承志:弄堂不必回去,文化应该延续

钱雪儿
2017-05-21 09:11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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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王承志的小说《同和里》再现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上海弄堂生活的样貌:建筑未必考究,却有历史;居民未必“高尚”,但讲究“教养”,追求“体面”;生活未必富足,但烟火气十足,颇令人怀念。

随着城市经济的发展,弄堂生活正渐渐走远,在王承志看来,如何延续弄堂文化的精髓,很值得探讨。

上海四川北路989弄公益坊石库门原为陈姓粤商所有。陈氏在1907年建造自宅,后于1920年代将自宅周边的大片草坪进行开发,逐成今日之模样  澎湃新闻记者 朱伟辉 图

弄堂里的小说与人生

王承志对上海过去住房的结构如数家珍,“解放后,苏州河两岸都是‘滚地龙’,这些简陋的毛竹棚给从事工商业的外来人口提供了住所。后来出现了‘两万户’,房子一般两层各5间房,上下各有一个公共厨房和公共厕所,曹杨新村就是典型。而真正占主流的是石库门、新式里弄和花园洋房。”

“新式里弄是石库门的改进,室内配有抽水马桶和煤气;花园洋房则更为‘高级’,带有大花园。一般来说,石库门构成的弄堂称为‘里’,新式里弄外面叫‘坊’,花园洋房构成的则叫‘邨’。”王承志说道。

王承志祖籍浙江上虞,出生在上海,中学毕业后去了南京工作。他在当时的梅山工程指挥部做过十年钳工,但“主业”却是各类文艺宣传工作,“单位举行晚会的节目都是我写的,诗朗诵、快板书、二重唱、独幕戏……样样都写。”

后来,他从基层工厂进了编辑部,做了三十几年的编辑,直到退休。退休后的王承志一度迷上电脑游戏,最近几年才将兴趣转移到写小说上。“我觉得自己找到了最适合度过晚年的方式,在这个年纪写小说,已经不会再患得患失。”

虽然在做钳工的时候就已尝试写小说,至今也创作过不少中短篇,但让王承志成名的还是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同和里》。“我觉得一个人从出生到18岁的记忆是最难忘的。《同和里》有点像我的回忆录,里面记录的弄堂生活,很多都是基于我自己的童年回忆。”

王承志的童年是在静安区成都北路的同寿里度过的,当时对面有条弄堂就叫“同和里”,小说名借鉴了这一点,但描述的弄堂并非以此为原型,而是来自他对于上海各处弄堂的印象。

小时候,王承志一家住在一栋石库门房子里。“房子外面是两扇厚重的大门,门前有腰门,门后有门闩。进去就是天井,天井后面是客堂间,我家的客堂间很传统,是用来供奉祖宗的。客堂间后面是我祖母的房间,祖母的房间后面则是灶披间,也就是厨房。灶披间的楼上是亭子间,然后是三层阁楼,那里有老虎窗,也就是天窗。从楼梯上去,则是其他人的房间。”

一位市民闲坐在东台路古玩市场的弄堂里 澎湃新闻资料

弄堂是承载王承志童年记忆的重要场所,他在弄堂里和“野蛮小鬼”一起玩,每到中午,妈妈就会叫他回家去洗脸。

“我对这个细节印象很深。虽然我妈只是个普通的护士,但她觉得人要清清爽爽,要有‘教养’。虽然她没有教我,但是喊我洗脸的细节让我知道,做人应该要这样。”王承志说,小时候自己出门玩耍,总是在母亲叫声的辐射范围之内,只有中午脸洗过了,才会到远点的地方去玩,走到外滩是“家常便饭”。三点多回来开小组会,在天井里,这个细节就变成了《同和里》里的“徐彩五”。

小孩子常常不让人“省心”。“我小时候一直问我祖母要零用钱。祖母在自己房间打开梳妆台抽屉的时候,总会走出来看看我在不在家。但其实我已经在楼梯上候着了。时机一到,我就会冲过去,把抽屉里的‘分头’(零碎钱)抢走,然后就逃掉了。每当这时,祖母总会用绍兴话骂我‘小鬼’。”

弄堂文化的“谦让”和“体面”

在王承志看来,弄堂是“上海文化最好的培训班”,如今很多人在公共空间里做出种种冒犯他人的举动,弄堂的逐渐消失应该是其中一个原因。

“弄堂是一个社会,是一个可以规范人言行的地方。以前住在弄堂里的人,很少会锁门,后门前门始终敞开,相安无事。而外来的人,在弄堂呆上一年半载,上海话很快就学会了,上海文化也会很好地吸收。”

弄堂是一个几乎透明、互不设防的地方。人们住得很近,生活中也有很多共享的东西,比如楼梯和厨房。在这些日常的人际接触中,邻里之间守规矩,自然地谦让。“弄堂里最值得怀念的就是互相谦让。比如,以前石库门房子里可能住五户人家,公用厨房里有五个煤气炉,上面各有一个灯。每天晚上,先到厨房烧饭的人家,往往会把灯留着,方便后来的人家。而后来的人家则会帮前面的人家把灯关掉,把自己的打开。这种融洽的氛围其实很难得。”

人们在弄堂里朝夕相处,争吵不可避免,但更多的还是相互谦让。同时,石库门房子里几乎没有隐私,这一特点促使人们在生活中更加自律。“我们以前说‘听壁脚’,就是靠着墙,去听别人家里发生的各种事情。石库门房子没什么隐私,你做什么事,别人都会知道。也正因为这样,过去弄堂里的事情大多会讲规矩,讲本分。”

长乐路弄堂里,遛狗的阿姨显得悠闲随意,这就是弄堂生活的日常  澎湃新闻资料

解放以后,住在弄堂里的大多都是平民,并不富裕,“大家都知道彼此的生活状况,但还是会尽力表现得‘体面’。家里偶尔吃顿好的,会把小桌子搬到屋外再吃。谁家里烧一盘带鱼、芹菜炒肉丝,一定会端到外面,让大家都看到。”

弄堂的文化精髓要延续下去

直到现在,王承志依然怀念弄堂,怀念那时的邻里关系,夏天人们挤在弄堂里“乘风凉”的风景。

每一座老建筑都装着很多人的记忆,每次听说上海哪条弄堂要拆,有空的话,王承志都会过去看看。“同寿里刚拆的时候,我就回去看过。当时弄堂里的房子还在,人都走了。再后来,房子变成了瓦砾,我走到那些碎石子上,会想起过去的事情。”

尽管特别怀念,但王承志表示,弄堂生活很难再现或还原。事实上,他自己也并不想回到当时的生活环境。

“即使在石库门房子里装好煤气和抽水马桶,你也不会想要住回那里。当时弄堂里的一派祥和,只有在当时的历史背景和生活方式下才会实现,你不可能还原或再现。空调都装好了,你现在还会出来乘风凉吗?时代改变,生活方式随之改变,原来弄堂的氛围回不来了。”

在王承志看来,关于弄堂,最应延续的不是建筑形式,而是其中的人际关系。“石库门房子里的人无时无刻不在交流。人们一见面就会寒暄,虽然这些寒暄大多是‘废话’,但人与人的关系就是在这种‘废话’当中加深的。”

现在的人际关系疏远多了,那时候在弄堂,人和人的关系是密切的,烧菜烧到一半,什么没有了,问隔壁借一点。“弄堂是一个自成体系的、特殊的小社会,很安全,以前小孩在弄堂里,也不会发生被拐卖的事情。每个弄堂口,都有几道封锁线,如果有个小孩被陌生人带走,所有人都会问的。”

上海张园弄堂里的一角。张园是清朝末年上海最大的市民公共活动场所,被誉为“近代中国第一公共空间”  澎湃新闻资料

王承志说,比起回到弄堂,他更向往的是与弄堂文化一脉相承的小镇文化或小区文化,希望人们在关注城市发展的同时,注重对城市周边居住环境的建设。“比如,人们可以住在一些连体别墅里,这样可能会再现当年石库门弄堂融洽的氛围——你在这边花园浇花,我在对面洗车,然后互相打个招呼,自然地开始聊天。”

    校对:施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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