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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哉”讲座|阅读东山轩辕宫:空间、时间与建造
2022年1月22日下午14:00-16:00,应吴文化博物馆邀请,东南大学建筑系老师诸葛净在吴文化博物馆二楼多功能厅做了题为《阅读东山轩辕宫:空间、时间与建造》的讲座,此次讲座为我馆《世间乐土—吴县文物数字展》特展系列讲座。讲座主要分为以下几部分:
01 轩辕宫的历史发展演变
讲座伊始,主讲人介绍了轩辕宫的地理位置,轩辕宫位于太湖东南岸,东山杨湾村东侧的山麓,坐东朝西,靠山面湖。现状的轩辕宫由坐落在半山腰的正殿和一组顺山势而上的建筑两部分组成。自山脚至正殿露台或称月台大致有四层平台。正殿位于整个建筑群的最高处,单檐歇山,面阔三间,进深八架椽三间。通面阔13.7米,通进深11.4米,近似方形。
东山轩辕宫位置图
(以谷歌地图为底图)
轩辕宫外景
(来源:东南大学测绘调查,2010)
其后,主讲人提及建造轩辕宫的历史背景,现状大殿中以轩辕为主像,但据目前所知的地方志记载,轩辕宫最初称为灵顺宫,从庙宇建造的地点看,很可能是本地人供奉的护佑在太湖上打鱼或来往人员平安的神灵。自宋开始,其中供奉的是伍子胥,称为胥王庙。
伍子胥作为苏州城的创建者,死后被视为地方保护者而被吴人祭祀。而从南宋开始,和伍子胥的神奇力量有关的传说就和轩辕宫所在的太湖东岸的这个地点产生了关联。传说宋高宗(1107-1187)南渡时,有一部分官军走太湖水路,遇大风涛不可航,祷神立应。这个事件促使人们在洞庭东山杨湾灵顺宫的旧址上拓建了胥王庙。明嘉靖间(1522-1566)倭寇入侵,传说伍子胥再次显灵,保护了老百姓。
这些显灵的传说当然不符合我们的科学认知,但这些传说中故事发生的时间,和苏州地区历史上特别重要的两次大事件相关,宋高宗南渡本质上是宋王朝的一场灾难性事件对这个特定地方的波及,而明嘉靖年间倭寇也曾一直骚扰至苏州城。例如嘉靖三十三年(1554)六月,倭寇劫掠府城各门诸市镇,最后在太湖水战失利,才从南侧的吴江平望遁去。
某种程度上可以认为,在地方的集体记忆中,人们期望被赋予地方保护神角色的苏州城创建者伍子胥,能在苏州的人民遇到重大危机的时刻显现出他的力量,而恰好集中了太湖风涛的风险,及跨湖通道上的一个登陆点的杨湾这个地方,成为危机性历史事件发生的地点,使其成为供奉伍子胥的恰当之地。胥王庙凝结了人们的期望、愿景和对经过传奇化解读的历史事件的记忆。
至民国时期胥王庙正殿被改为“轩辕宫”,其主要的供奉对象从与苏州本地有直接联系的历史人物转变为整个民族国家有共同认同的黄帝。这一改动又将轩辕宫从与具体地方的连接中脱离,更强化了国族国家的身份认同。所以虽然建筑还是这个建筑,但意义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这些关于历史事件的记忆,以及历次重修在大殿的物质部分留下的印记,都为我们解读这座历史建筑提供了线索。
从建筑史的角度,长江以南地区留存至今的明代以前的木构建筑数量比较少,轩辕宫正殿是其中之一。轩辕宫正殿现存建筑物始建于元末。又于元末战争中被毁,明初重建;清顺治十二年(1655)鼎新。其形制既保留元代特征,也反映明清不同时期的变化,上承宋元,下接明清,对于研究苏州地区大木构架的演变、南方建筑与北宋建筑文献《营造法式》的关系以及苏州香山帮匠作的源流等问题都是非常重要的案例。
02 轩辕宫的空间与建造
轩辕宫正殿内供奉的主像轩辕位于中心。像放在殿中间是很常见的做法。反过来,建筑也会配合这种放置神像的方式。我们走进一个古建筑的时候,特别是庙宇的大殿,直接塑造我们空间体验的首先是柱,或者说柱子和像形成的关系,虽然可能是无意识的。轩辕宫正殿的柱网,正面三开间,进深也是三开间,围绕神像的四颗柱子比其它柱子更重要,因为它们框定出了像的领域。这四颗柱子直径也最大,柱础的做法也和其它柱子不一样。它们就像四个定位桩,提示大殿里最重要的部分。
柱径分布图
(来源:东南大学测绘调查,2010)
在建造逻辑上,中间四颗柱子也起核心作用。它们不仅最粗,而且也最高。从建造过程看,中心四柱的框架建起来之后,才从四个方向将周边的8颗柱子立起,并用相应的梁枋把周边的柱子与中心四柱联系在一起。这种构架形式被建筑史学家称为“井字”梁架。
轩辕宫正殿立架顺序示意
(来源:东南大学测绘调查,2010,制作:钱轶懿)
在留存至今的宋元时期江南建筑中,这是较为普遍的做法。如建造于11世纪的宁波保国寺大殿。这种井字形构架,或者说其基本的构造逻辑在长江以南地区一直延续下来。如福建寿宁的明代报祖祠。学者也指出这种构架体系反映的正是江南地域构架体系的特点。
当然,构架的空间逻辑与人进入建筑后的空间感受并不完全同一。井字构架的中心主架和周匝辅架形成一种向心关系,但人在进入建筑的时候却有方向性,从入口向内,平行于开间方向的面在体验上会变得更加重要。
比如进入室内之后,上部最底层的构件会塑造人们在高度方向的空间感受。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轩辕宫正殿内第一列柱上部的枋比像背后少了一根。可以想象一下,当初有塑像的时候,可能其高度正可以使塑像的目光直视前方,不受阻挡。除此之外,前槽丁栿左右两侧并不水平,插入柱中的一端略高于出檐端,构件高度在靠近中间的地方也增大了,形成一种向中心汇聚的感觉。
微微向中心汇聚的前槽丁栿
(来源:东南大学测绘调查,2010)
南方的建筑斗栱之间通常是漏空的,漫射的光线进入室内,微微照亮了大殿的中上部,以及下层梁枋,进一步提示出人能实际感受到的空间的尺度。而轩辕宫正殿中窄高梁、枋使梁架上部显得更为厚重。但它们并非整块木料,而是用几块木料拼接而成。结合现场勘察与文献材料,我们还可以推测这些梁栿的制作过程。
03 时间的痕迹
接下来,主讲人以今日轩辕宫正殿为例,分析了建筑本身所呈现出的时间的痕迹,正殿虽然始建于元末,但经历过好几次重建或修缮,这些不同时期所做的改动都会在建筑的物质层面上留下痕迹。事实上,建筑在刚刚完成的那一时刻,就已经开始了变化的历程。
中国古代的木结构建筑体系中,构件间通过榫卯结合,这是一种柔性节点,允许一定程度的变形与位移,而这种变形与位移能够化解自重对整体结构的危害,土木结构方面的专家称之为是“以变形换取耗能”的结构,新造的木结构建筑经过一段时间后会在自重的作用下产生变形,并在再次达到平衡后形成自稳定的状态。
如果说结构的变形是自然的力量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建筑上留下的痕迹,那么人工的改动更是为建筑物增添了历史的厚度。这种改动有可能是因为周期性的维护修缮,也可能是因为受到破坏之后的重修;或是出自使用上的新的考虑。
但是在轩辕宫大殿,外在的变化并不明显,而根据文献的记载,又确实是至少有过好几次重修。这些痕迹会体现在什么地方?对梁架和构件的仔细考察就非常重要。此处仅简要举斗栱与歇山构架问题两例。
首先,檐部斗栱虽然乍看上去差不多,但某些构件的样式、做法存在很多细微的差异。我们整理过一个描述特征点的表格来统计这些差异。并将斗栱分成不同的类型,画出类型分布图,可据此对现有斗栱可能的制作年代关系进行推测。
斗栱类型分布分析
(来源:东南大学测绘调查,2010)
其次,轩辕宫的收山做法与江南遗构常见做法不同。轩辕宫正殿山面起于檐柱处,因此实际上并没有做收山。只是在檐槫上直接立短柱,上承山面四椽栿。然而南北山面下平槫上的襻间斗栱明显被改动过。大斗上原本开有十字槽,上面显然本来放置有两个方向的栱,且靠近斗栱处的下平槫还留有与栱位置相应的凹槽,这都证明此处的梁架经过改动。
加上其它的一些线索。比如,南、北歇山山面构件略有差异。南侧山面构件的制作时间应晚于北侧山面,等等,有可能轩辕宫初建时的山面并不在檐槫处,而是与真如寺大殿一样,在角部三朵斗栱尾部的相交处,也即下平槫的位置,而补间铺作的不均匀分布是为了整体歇山设计的需要。在明清,并且很可能是清代的大修中,山面梁架被改建成现在所见的状况。
山面构架
(来源:东南大学测绘调查,2010)
04 结 语
讲座最后,主讲人对讲座内容进行了总结,总体而言,处于江南宋元建筑遗构时代序列末端的轩辕宫正殿不仅具有极其典型的江南建筑特征,同时其历次修缮的经历也给予了它见证苏州地区建筑自元至清发展轨迹的特殊地位,也为南方建筑对宋及明清官式建筑规范的贡献以及南北建筑文化交流提供了佐证。
而藉由对轩辕宫正殿的解读也可以认识到,在一座古建筑中,建筑的建造方式,梁架和构件形式的选择,都和建筑预期的用途有关。对于寺院大殿这类以供奉神像为中心的殿宇,一般来说神像所在的区域与人的活动区域会有所区分,这些在建造的时候都会加以考虑,并体现在很多看上去很细节的地方;反过来当我们进入一个建筑的时候,也可以从这些方面体会或推测当年建造者的意图。
另一方面,建筑的建造技术本身有自己的稳定性。就像轩辕宫正殿构架显示的江南地区的地域特点。而相似的建造方式和空间形式也可以运用于各种建筑物,当建筑中的主体内容,或供奉的神像改变时,尽管建筑的物质形式未必会发生改变,但其用途与含义可以发生变化。这也是中国古代建筑体系灵活性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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