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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低估的天台山:有佛,有瀑,有泉声,有隐逸山林
闲云
【编者按】浙江省天台山国清景区免费对游人开放了,消息传出,这个之前被低估的目的地将迎来更多游客。不过,在附近的方广寺喝盏茶才是清净之极,在那里,你能找到天台山的本来面目:有佛,有瀑,有泉声,有隐逸山林。是时候去细细走一趟了。
方广寺大门 本文均为 闲云 图我等着再次进天台山的好季节。
再过几个月,等到初春,当山上的石梁还有一丝寒意,僧人就会给我捎信说春茶就要开摘,那时我就得动身。我偏爱那种熟悉的年年会有的景象:上山的路蜿蜒盘旋,但并不令人紧张,一路有风光流水相伴。过了龙皇堂,山上就会起雾,雾气遮掩的山坡上是零散的茶园,隐约的人影是茶农在采摘新茶。
天台山在浙江东部,向有佛宗道源之誉。历史上的鼎盛时期,这里曾有过数百座寺院道观。我也曾根据史籍记载,几乎踏遍这座名山的角角落落,去寻找和考证那些遗留在山林深处或田垄之间的破败寺观遗址。
石梁在天台山的东北角,是一座天生石桥。一条金溪,一条大兴涧在石梁不远处的上游汇合,然后经过石梁奔流飞泻而下,这就有了石梁瀑布的奇观。石梁横卧,梁下是百丈深渊。传说中的石梁,为五百罗汉栖息地,石梁旁的方广寺则是五百罗汉的根本道场。
根据慧皎《高僧传》的记载,我们不妨脑补一下这样的场景:1600年前某夜的石梁,昙猷法师独坐石桥边。这位在月色中入定的僧人,隐约听到了桥头诵经鸣磬之声。待他睁眼之时,忽见桥西端出现了一个石洞,而平时狭窄的石梁也变得宽敞。僧人走过石梁,来到一处梵声缭绕的佳地,只见五百位罗汉或坐或卧,姿态各异且悠闲自在。一位罗汉对这位僧人说:“再过十年,你会到这里来的。”瞬间,眼前的景象消失了,石梁依然横在前面。这实际上可能是昙猷的一个梦,但之后不久,他就在石梁旁结庐修禅。这个隐居处就称为石桥庵。
在石梁的这条山谷中,坐落着三座寺院,瀑布之上为上方广寺,瀑布旁边是中方广寺,瀑布之下为下方广寺。三个方广寺都是由石桥庵发展而来。
石梁边上的中方广寺依崖而建,不同于天台山其他寺院的多重殿宇风格,它从外看就是一座多层的亭阁。后院的山坡上,有几间寮房,房前的空地上搁着数只竹匾,上面铺放着茶叶。新采的茶叶,嫩绿有光,散发着一阵青叶的香味。寺僧一般会在房中炒着春茶,用的还是传统的铁锅。杀青之后的鲜叶在铁锅中翻动着,从指间轻轻地滑过,渐渐地也就成了普通茶叶的形状,带着新鲜的色泽与香味。
每年,第一批新茶都是由寺僧献给罗汉。在中方广寺的应真阁中,有一座一米多高、飞檐翘角的铜殿。这座建造于明天启元年的铜殿内有五百罗汉浮雕,原本就供奉在石梁的西端,后移至应真阁。很早以前的传统是:无论是风雪雨晴,每天都会有中方广寺的僧人穿着草鞋,走到石梁西端的铜殿前进香,并在殿前供上一盏绿茶。
天台山有零散茶园,图为茶农新采摘的茶叶中方广寺的二楼设有茶室,站在回廊上,远处是青山竹林,廊下就是石梁飞瀑。瀑布的流水声与僧人的诵经声合在一起,是那么空灵。在茶水还没烧开之前,也可以听寺内的僧人说说昙华亭的旧事。中方广寺建在昙华亭的遗址之上,宋景定二年(1261年)初春,昙华亭落成时,南宋宰相贾似道与僧人妙宏坐在亭中品茶。他之所以建这座亭,是为纪念他父亲、抗金名将贾涉。
宋人的喝茶是点茶,不同于现在的散茶。而分茶,则是一道神奇的茶艺,在点茶的过程中,茶汤表面幻化出千奇百怪的水纹,这些水纹可以是文字,也可以是禽兽虫草,纤巧如画,人称茶百戏,也称水丹青,意为水中画,有着奇妙的文雅之气。陆游有诗“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说的就是空闲时,随便写几行字,再玩玩分茶的游戏。
茶是云雾茶,水是瀑布水。僧人妙宏将茶末放入茶盏中,炉中的水已开了,将沸水注入茶盏,然后用竹筅搅拌,调成浆状。再次注水,茶盏中的茶汤显现出神奇的水纹,一朵昙花(梵语称优昙花,是吉瑞的象征)盛开在茶盏之中,昙花的美让贾似道目瞪口呆,同样也让妙宏惊讶,不知点过多少次茶,但从未点出如此美丽的花朵。贾似道沉溺于昙花的美丽,于是,他将这座新建的亭命名为“昙华亭”。
这位南宋权臣留下的诗文并不多,其中《天台石桥》那首,就是在昙华亭喝着茶写的:“古路行终日,僧房出翠微。瀑为煎茗水,云作坐禅衣。尊者难相遇,游人又独归。一猿桥外急,便是不忘机。”诗句可谓清雅隽逸,空灵剔透。
说完旧事,壶中的水也开了。投几片新茶于茶盏中,叶慢慢地展开,茶水也渐渐绿起来。端起茶盏,扑面而来的是云雾气息,浮于茶水上的一层薄薄的水气,如云似雾,云雾散去,只留清简的茶香从茶盏中溢出,弥漫于口中。隔壁僧人的诵经声清晰起来,平和而虔诚的声调,让人静心。一声木鱼的敲打声传来,所有的烦心都抖落下来了。茶喝到第三盏,茶水渐淡,如同僧人所讲的昙华亭旧事。抬头之际,隔岸岩石上,有“昙华”二字摩崖隐约在流水中。
寺僧云,当年昙华亭上有一副对联十分出名,上联为“风声水声虫声鸟声梵呗声,总合三百六十击钟鼓声,无声不寂”,下联为“月色山色草色树色云霞色,更兼四万八千丈峰峦色,有色皆空”。耳边的自然之声与晨钟暮鼓已合为一体,无法散去的只是那缕清淡的茶香。
出中方广寺,沿石阶而下,就是下方广寺。茶道史上著名的宋朝“罗汉茶供”,就源自下方广寺。过去千年,每尊罗汉前都曾供着一盏天台山的云雾茶。茶水的清香弥漫大殿,梵声间的茶香又充满禅意,以这样的方式供奉罗汉,唯下方广寺所特有。由此而演变而来的罗汉茶供的茶艺在寺院中盛行,也受到文人的追捧。从宋朝的那盏茶中出现了“大士应供”四字起,方广寺前的每一盏茶都与罗汉一起聆听着石梁的瀑布声,这一听就是一千多年。
方广寺前的每一盏茶都与罗汉一起聆听着石梁的瀑布声,已听了一千多年在历代赞叹石梁的诗句中,有许多写到了五百罗汉前的那盏茶。宋代李吕的《石桥茶供》中就有这样描述:“闻说天台髻未髽,中年方遂此煎茶。不行四十九盘岭,那见二千余盏花。”这盏茶从年轻时就听说了,等到中年才得以一见,而且是走过道道山岭之后,可见罗汉前的这盏茶对于诗人李吕有着多么持久的魅力。
五百罗汉堂内的佛案上,放着几本佛经。还有一册《参天台五台山记》,那是日本僧人成寻在天台山学佛时的日记。宋熙宁五年(1072)初春,成寻入宋,开始了他的佛教圣地巡礼之旅,到天台山,在参拜祖迹之后,他来到了石桥,看到了五百罗汉前的那一盏茶,并记在了他的日记中。翻开书本,其中有这样几句:“十九日辰时,参石桥以茶供罗汉。五百十六怀以铃杵真言养。”之后,成寻在国清寺修行三年,研习天台宗教义。
从下方广寺出来,回头转身,就能看到石梁飞瀑。一帘瀑布挂在石梁之下,白如雪霜,如飞云般飘渺。两侧的山坡上,杂树丛生,松树散落在山崖间,挺拔而显生机,天台的松树能入诗,也能入画,唐代僧人景云有《画松》的题画诗传世,“画松一似真松树,且待寻思记得无?曾在天台山上见,石桥南畔第三株。”如此古意的松树,也只有在古画中曾见过。松树间有数丛青竹,青翠的竹枝从寺院黄色的墙头伸出。微风吹过,竹枝弯向一侧,挂在竹叶上的雨滴也最终落在了石阶上。这让人想起了宋朝诗人刘知过“好鸟茂林皆念佛,黄花翠竹总为禅”的诗句。
翠竹的清新和禅意让人想起了宋朝的那个故事,说的就是眼前的水和竹。故事也是数年前听下方广寺的僧人说的:宋朝,苏东坡与蔡襄斗茶,蔡襄用的是惠山泉水,而苏东坡用的是天台山竹沥水。虽说蔡襄的茶在苏东坡的茶之上,但结果还是苏东坡取胜,苏东坡赢在水上。茶以新为贵,水以活为贵,天台竹沥水是山泉,是僧人将毛竹对破相接,引来山泉,流经竹子的泉水就多一份竹子的清香,泡出的茶也多了一份自然的纯净。
说起这个故事,就想着用竹沥水在瀑布下泡一盏绿茶。下方广寺的僧人至今还是用毛竹引来山泉,流入水缸中。到寺内取水泡茶,然后,在瀑布下随便选一块大的溪石,铺上茶席,放好茶盏。旁边是清澈的溪水,远处是流动的瀑布,一丛翠竹就在溪岸上。茶叶就这样静静地躺在竹沥水中,慢慢地转个身,露出嫩芽。清简的茶水有竹叶晃动的影子,抬头之际,竹枝上有鸣叫的鸟儿。
明朝茶人许次纾认为喝茶宜在清幽寺观,也宜在茂林修竹,如此说来,方广寺无一不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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