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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印》前述:为什么艺术?
为什么艺术?
----《铸印》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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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这本集子,似乎是前定的缘由。
我和效义的故乡都在通渭县,我在什川崖边,他在马营白庄,相距不过三四十里地。尽管我们的方言发音略有不同,但我们村庄的地理形貌、文化习俗完全一样。
中国社会,省市县乡的行政构架,组成了相应的交通网络。这种形制自秦汉以降不断深化,道阻且长只有到了近期,才有了更好的改观。
我的认知里,马营这个地方比我们那边交通要发达。我曾在《官墙里》一书中,用心地描写过人在马营的心境。
马营是丝绸之路必经之地,从字面意义看,这地方就是古时歇脚站店的驿馆之地。
马营给我的印象,一年四季风过尘起、清风凌冽。这谈不上温顺美良的感受,就是在交通极不发达的21世纪之初形成的。那时候,正是我迈过成人门槛开始闯荡社会的岁月。每次从崖边出发,只有远方没有诗,每次从远方回来,依然是只有疲惫没有诗。不管外部世界有多么奢华的交通工具,走近崖边的多重转折里,马营的转车常常因为漫长的等待而内心焦灼不已。真的是羁旅孤独。
铸印现场
马营是我周旋于城乡之间的一个转折点,我无数次的经过,没想到要在这里生发出一截事务。所以不得不说这是前定的。
大概在2015年12月左右,效义辗转找到我,邀我去西安参加他的新书发布会。那时候,我正因为《崖边报告》处在喜忧参半的境地,尽管满口答应了他的请求,但由于工作繁忙,我没能按时赴约,忙完工作连夜乘火车只赶上了他新书发布的第二日讨论会。
参与讨论的人是来自全国各地的艺术家,他们都是围绕艺术发言。我之前对效义的篆刻毫无了解,只谈了艺术家如何与民间对接的问题。
此后,少有联系。
2018年5月,我深入陇中乡村民间采访完成的《陇中手艺》出版,效义第一时间发来信息表示祝贺。再过了几个月,他向我寻求张海荣的联系方式。我比较狐疑,他作为马营人,应该更熟悉马营人张海荣啊。再后来,知道他谋划了和张海荣联合开展的铸印项目。他的项目进行到关键环节——浇筑时,曾约我拍摄纪录片,我根本走不开,错过了。
何效义与张海荣
张海荣是一个倒铧的匠人。他是我《陇中手艺》重点关注的手艺人之一。
我采访张海荣的时候,和他约过要拍摄铸造工艺。后来海荣也约过我,也是工作忙没去成。
再后来,效义和海荣干成了一件前所未有、旷世难觅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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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岁的女儿按照学校的安排,一字一顿背诵《论语》: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
夫子的话三十岁的人都不见得能理解,六岁的小孩子怎么可能理解。这种死记硬背,学校能赚来一个复兴传统文化的奖牌,学生吧,乘记忆力最好的时候背诵一点古文至少没坏处。
三十能否立,不一定。很多人都是情势迫近了,不得不立。至于不惑,就更加不好说了。
作为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人,我的而立、我的而惑,与我生长的土地有着紧贴的关联。那是一方众鸟飞临都不想拉屎的赤贫之地,我曾带着那方水土的赤贫开始闯荡,一开始因为土而反叛乡土,到后来城市里晃荡久了,对乡土释怀了,反而放弃对抗变得更加自信了。
作为城市乃至人类的原乡,乡村世界真的太博大了。以至于我现在可以武断地说:没有乡村经历的人,不可能对中国有全面的认知。
我想比我大一个年代的效义也是经历过类似心路历程的。
拥有乡村经历的人,才更懂得乡村的意义。但这种理解,多是经历了城市的养尊处优和空洞冷漠之后才能意识得到的。
我曾经胆怯地实现与乡村的妥协,寂寞地瞭望人潮,穿过世界的目光满是孤独。
当我下定决心,用八年的心血在城乡之间奔波呈现出《崖边报告》的时候,同样书写过村庄的著名作家梁鸿用震惊一词对我的努力做了修辞,之前,我根本不认识她,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和她见过面。我想,真正让陌生的人互相提携的原因,就是因为对乡村共同的价值认知。
当天南地北的记者蜂拥而来的时候,我表现出来的是深深的怀疑,澎湃新闻记者李丹坚持要走进我的村庄,他结合和我聊天的印象,用撕扯一词形容了我对城乡关系的绝望。是她亲临现场的孤勇深刻体会到了我的心境。她随后的报道被全网转发,这既让《崖边报告》进入更多人视野,也让我陷入了某些“压力”。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关注乡村人道的同道中人真的不少。
李丹后来辞去记者,一头扎进了中东的乱局,她面向了更焦灼人心的人道主义危机。她从澎湃辞职之后,我们几乎没有联系,仅从朋友圈看到,她的行踪,要么在难民营、要么在战火摧残的废墟旁。
她执意去我的村里,出于一种情怀——如何让乡村底层变得更好。
今天我介绍她的行踪,同样出于一种情怀——关注人类大多数人的命运。
再后来,我放弃了最直接的追问和思考,而是转向了乡村人文价值的开掘,这个领域少受干扰,深耕同样能有记录时代的重要意义。给予效义铸印启发的《陇中手艺》,就是我临时调整思路之后的成果。
走出乡土,再回到乡土。我发现了一个精深博大、内蕴丰富的乡村世界。
这样的反转,效义同样有,所以我们应该是同道中的同道。
而立、不惑,我们操持的艺术的成长,和我们人的成长大致类似。
走出书斋,真正面向人民的创作,是所有艺术的正源。效义做了很好的实践。他的这个实践过程,与我2015年在西安城北他的工作室初次见面参与讨论时的期许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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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效义希望我这个美术专业的门外汉,参与他们圈内人的讨论。三年后,我依然不懂他的领域,他固执地一再要求我写个前述,我依然很难从艺术的角度去叙述一二三。
作为写在前面的话,只写乡党情谊显然是不够的,除了肯定效义开展艺术创作围绕艺术和人民、艺术与社会在认知层面所做出的努力,我还得表达一点我对效义铸印本身的观点。我觉得,效义的铸印实践,在创新性、实验性两个维度同样做出了非常好的探索。这是艺术家联系生活、联系群众的基础上,如何创作出有影响力作品的关键所在。
先说创新性。
创新是艺术的本源和核心,人类艺术的历史,本质上就是一部不断创新美的历史。浩瀚繁复的中国美术史,前人已经在各个领域做了充足而深刻的创造,不论哪个艺术门类,后来者再想突破或者超越前人,本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效义的铸印创作,从题材立意、创作过程、作品呈现的一系列过程,都充满了创新精神。他将篆刻家延续了两千年的本法,与乡间的翻砂铸造工艺结合起来进行混合创作,这是非常具有开创性的。他真的是做了前人没有做或者很少做的事。他的创新性贯穿在整个田野调查、地方知识梳理、材料选择、材料实验、磨合实践诸环节。直至铁水融化,计划浇筑前的一刻,他也不知道最终会呈现什么样的作品出来,这是充满未知、充满冒险的创作。
这种创作形式的新颖程度,提升了整个实践过程的关注度。
再说实验性。
艺术创作本身是社会实践。敢于想象,天马行空,这是创新能力。如何让想象变成现实,牵扯到能不能实践成功的问题。首先要敢想,完了就要敢做。这个做的过程如果没有因循的套路和前人的经验,那完全就是一种新的实验。效义的铸印创作,就是一次全新的艺术实验。
他的实验是未知的。因为他的铸印创作不是他一个人能完成的,他选择与民间艺人合作,这本身就给实验增加了难度。当第一次将设想告诉民间艺人时,对铸造手艺已经炉火纯青的民间艺人也表示吃不准。
这个实验的不确定性,增加了艺术创作的难度,也恰恰是这种难度提升了他们这次艺术实践的高度。
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一文中,探讨了艺术的机械复制问题。他认为最早的艺术起源于祭祀和宗教,艺术的灵韵在于它的原真性。后来大众对艺术的占有心态驱使了艺术品不断被复制的结局,尤其是照相和摄影的发明,实现了艺术品的机械化复制。这个过程,让艺术品的灵韵丧失了。面对机械复制,出现了“为艺术而艺术”的论说,并由此出现了否定的神学,其表现形态就是“纯”艺术的观念,不仅否定艺术的所有社会功能,而且也否定一切根据题材上的对象性去界定艺术的做法。
在人类处于互联网时代的当下,基于艺术作品灵韵散失、艺术创作孤独求纯等问题,何效义的铸印实践,对当代艺术的究竟有着强烈的指涉。由他的创作,我们可以延伸思考艺术的本源、本真、复制、书写、铭记、流通、传播等等一系列问题。
我不想简单化地呼吁艺术回归生活和人,但让生活即艺术、艺术即生活成为可能,也是艺术意义的应有之意吧。
——2019年草于桥二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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