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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老树:画画于我更多的是自娱自乐,缓释日常的焦虑
老树,本名刘树勇,中央财经大学文化与传媒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是影像的语言形态与媒介传播。1983年,他毕业于南开大学中文系,也是在八十年代初他开始自习绘画。2011年,他开通微博,以其独具魅力的作品迅速走红网络,“老树画画”的微博至今粉丝数已超过145万。
近日,他在上海书画出版社推出了“老树画画”四季系列的前两种:《春·醉花阴》和《夏·摸鱼儿》,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就他的新书、绘画以及创作近况等话题对他进行了专访。
老树(刘树勇)澎湃新闻:这次在书画社推出了最新的“四季系列”,是怎么想到要这样按照四时来重新编排画作的呢?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在里面吗?
老树:我个人画画比较随性,一时所见一时所感,有想法了,就画一张。因为是画山水人物和花卉,这种所见所感的季节性就比较强。一年下来,画中的四季感觉会比较明显。所以当编辑提出按季节来结构四本书的时候,我也比较认可,因为这样会比较清晰,而且会容纳比较多的图书内容。
澎湃新闻:您的创作热情似乎一直很高,作品也比较高产,您觉得能保持这么好的创作状态关键是什么原因?对于您目前的这样一种绘画风格,您自己会有比如觉得画烦了、想要换一种画法的冲动吗?老树:其实我画的并不多,因为平时很忙,并不是天天都在画。哪有那么多想法啊?都是周末时,有时间了会画一些。从2007年到今天,已经10年时间了,大大小小画了约三千来张,而且多数是随意捉一张小纸头儿画的小品,能够拿出来展览的比较像样的画作并不多。
如果一直画同样的东西,当然会有厌烦的时候。其实我也一直在变,让自己尽力保持观看的好奇心。2007年开始画画时,主要是“乱世绘本”,也就是画现实社会新闻的内容,比较有嘲讽的意味儿。2010年左右画了很多穿越的题材,比较好玩儿。主要是解决自己画画的自由度的问题,就是怎么画都可以,藐视现实的逻辑,遵从绘画的逻辑。2013年左右,画了很多水墨的有文人趣味的比较大的画。后来又开始画彩色的比较精细一点儿的画,包括花鸟题材的画。最近两年做了不少木刻、陶瓷器具,甚至刻紫砂壶等等。目前正在画有关河西走廊题材的重彩画。这种变化一方面有厌倦固有方式的原因,但更多的是,一些新的表达欲望一直在吸引着我往前走,没有太刻意求变求新。这是让我觉得比较好的地方。
既然难寻世间路,何妨独往心中驻。舍身红尘深巷里,坐对青草更青处。澎湃新闻:在您到目前为止创作的这么多作品中,有自己特别偏爱的作品或者系列吗?为什么?
老树:2010年左右画的穿越系列我比较满意,因为画的过程充分感受到一种自由的、游戏性的、甚至是恶作剧式的快乐。可惜那时候有些技术性问题没有很好地解决,画得不太满意。后来画的一些册页、手卷都还不错,内容比较丰富饱满,叙事性比较强,这可能跟我是学中文的有关。因为是系列小品,控制起来比较容易一些,画得也比较精良。
穿越系列作品之一澎湃新闻:我们可以注意到,您的画面常常充满了花好月圆的恬静气息,然而在配画的打油诗中可能就在对一些破事、俗事、烦心事发牢骚,我觉得这个很有意思,就是画面的净静和诗歌里的躁动形成很有趣的对比,您并没有要让画作保持一种纯粹的桃花源一样的状态,对此,您是怎么考虑的?
老树:桃花源只是一种向往中的所在,现实却是眼前活生生的存在。心中的飘渺向往与真切的现实处境同时存乎于一个人的生活当中,这种纠结如何表达?我的方法可能就是你说的这种,画在视觉上貌似很清静,但文字又打破这种清静,直接将现实的或者当下内心的处境在文字中表达出来。一虚一实,在画面上有一种冲突,甚至撕扯,画面会产生一种特别的张力。我觉得这样挺好。
澎湃新闻:有一种说法认为,极度的平静也好、豁达也好都是极度焦虑后的产物,比如大家都觉得陶渊明对生死问题很豁达,其实他对生死问题很焦虑、考虑得很多。您觉得您画作里这种特别宁静、浪漫的气息也是经过了焦虑洗练的产物吗?画这些画对您个人而言,最大的意义或者说满足感来自什么?老树:画得宁静也好,浪漫也罢,只是因为自己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每个人喜欢不同的风景一样,我喜欢这样的风景,只是能让自己在这样一个混乱的时代享受片刻的平静。豁达谈不上,遇到很多事情还是会愤怒纠结,我还没有修炼到那个份儿上。我只是有很强的虚无感,对活着这件事儿很悲观,我曾经用很长的时间来解决这种焦虑,包括长时间拍摄有关死亡的照片,企图想明白这件事儿,结果就是越来越多地感受到世事的无常。在一个无常的甚至虚无的感受状态下画画,你的表述会让别人看这些画时觉得是一种豁达,其实不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画家朱新建,画了许多男女情色的画,许多人觉得很热闹,觉得他真是太热爱这个红尘万丈的世俗生活了。我觉得正相反,我觉得他的画里有一种很大的虚无感,悲哀、凄凉。
澎湃新闻:就您的创作习惯来说,通常是先有了诗里的意思来构思画面,还是先有了画面再来配诗?
老树:大多数的画,都是心中有个大致情境了,画出画来,再琢磨写些什么。少数是先有诗文再画画。
此生太短暂,安闲有几许?熬到下班后,卧听黄昏雨。澎湃新闻:对于您的画风,大家常常一看就会联想到丰子恺,包括您也提过喜欢竹久梦二,而在文字方面,您的题画诗说是打油诗,其实也是可以看到包括《诗经》等文学传统很深的影响的,能跟我们谈谈您自己觉得在画和文字两方面,对您影响比较大的是哪些人或作品吗?
老树:丰先生的作品当然好,他的散文、翻译都影响过我。但我的画跟丰先生的画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还是别人说到了这一点,我才注意地去看看,为此还特别去杭州看了丰先生的一个护生画集作品展览。可能许多朋友看到这个长衫人物跟丰先生画中的人物形象有相似性,其实我画中的这个长衫人物是我长时间做民国摄影研究,从照片中化出来的一个形象。竹久梦二的画我特别喜欢,喜欢那种一个世纪前的日本,东西文化交织时期,再加上世纪末期的那么一种男人的颓废感。但我知道那是学不来的,不在其时,不在其地,没有那样的处境。
对我画画影响比较直接的,一个是朱新建,他让我知道了画画这档子事儿如何超越对技巧的执着和焦虑,提笔在手,如入无人之境。另一个是一个去世的医生朋友韦尔乔,他的那些值夜班时在处方单子上用钢笔画的小画,不可思议的好。他活着的时候,我们曾经在另一个画画的朋友周祁家里聊过一个通宵,那个晚上天上一轮很大的月亮,月光之下的院子里,一树盛开的海棠花。想起来真是美好。他的小画后来广涉基督教的题材,离上帝近些,有神性,却也高远孤寂。我画画时却反过来了,更近世俗的喜怒哀乐。
至于诗文,我个人更喜欢唐以前的古体诗,因为更自然质朴,有高古气息,也比较自由,没有那么多的格律拘束。前些日子在杭州听了一朋友弹的首古琴曲《神人畅》,真是好,有《击壤歌》的意思。我喜欢的就是这种意思。当然,以我们今天所处的时代和个人修养,做不来这个。我只是希望用最简直的没有太多修饰的语言来说话,略微照应一下韵脚,因为有节奏感,好记。但在趣味上要有点古意。这个不容易,只是尽力做得好一点儿吧!
澎湃新闻:我看到您曾经在书中分析过丰子恺先生的绘画之所以在大众中接受程度高的原因,那您能不能也来试着说说,您觉得自己的画为什么会迅速地、持续地走红,让这么多人喜爱和追捧呢?老树:我个人觉得,大家看得起我的小画,一个原因可能是:这些画首先是给自己画的,所见所感所思。这就是说,只在为自己画画,这种表达才可能是真诚的。人同此心,别人会从这些画里看到自己的样子,才会有同感共鸣。所谓的接地气,无非如此。另一个原因,画面处理比较简单,而且许多画面的处理其实是来源于我做摄影研究多年的经验和构成方法,跟传统国画的图式处理不一样,没有学过画的人看起来就像日常看照片的感觉,没有所谓的专业性障碍。另外,题诗文字比较通俗易懂,可以将观看者带入画面,相互补充。
但这只是我个人的理解,也可能说得完全不对。这个话题还得问问大家才好。
澎湃新闻:我们可以看到,您的作品经过一段时间的流行之后,也开始会有一些反面的意见出来,比如说质疑画作题材的局限性,比如说说您的作品是所谓“鸡汤”式的小情小调等等,对此,您怎么看?
老树:我说过,我只是个在大学里教书的,研究的方向是影像的语言形态与媒介传播,不是什么专业画家,也不靠这个混日子混圈子。画画对我来说更多时候是自娱自乐,对个人日常的各种焦虑有缓释作用。至于别人怎么说,对我来说不重要。我不是给别人画画,我也不负有这个责任和义务。在画画的过程中,我也会有这个那个的一些变化,比如题材的变化、造型的变化等等,但这个变化来自于自己的一些自然而起的内在诉求的变化,而不是因为别人说了什么,有些什么反馈意见。自己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也总得自己来解决才行。这个年纪,能够尽力地做好自己的事情,让自己活得松动一点,平静一点,就很不容易了。
澎湃新闻:您的画作越来越走红之后,对您的生活、心态包括创作状态有影响吗?老树:小画被许多人看到后,就会有不少事情找到你头上。比如希望你提供作品用作媒体发表、图书插图、广告设计、产品合作开发,做展览,出书,等等。这是很自然的事,世间事就是这个样子。要说影响,就是增加了许多的麻烦,占用不少时间去应对这些事。好在我已经过了别人一说你好,自己就找不到北的年龄了。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会有限度地尽力地帮助别人做一些事。成人之美总是好事,没有必要装清高。但我还是希望有更多的时间来做自己的事情,包括教学、做影像研究和画画。
澎湃新闻:我们都知道您的本职工作是中央财经大学的老师,越来越多的人认识您、知道您对您的教学生活有影响吗?学生们会跟您交流您的画或是您的红吗?跟我们讲讲当老师的老树是一个什么状态好吗?
老树:在学生的眼里,我一直就是个教师,给他们上课,跟他们讨论专业的问题或者他们关心的话题。学生很少会跟我说起画的事。在这些年轻的学生眼里,我本人,包括这些画算个屁啊!我觉得特别好!一个刚下课的又高又瘦的男生,一头肮脏的乱发,远远看到他心仪的女生走过,两眼追着移动,放出精光。一个自称头号吃货的女生端着两只肥硕的猪肘子,一脸幸福欲望地走过食堂门前。多么好看!又真实又诚恳!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真实诚恳。我喜欢学生们的这个样子,不迷信任何他们不喜欢不了解的东西。你看着他们在校园的大道上昂扬地走过,你就会觉得你什么都不是。
澎湃新闻:您目前或者后续有什么创作和出版计划能跟读者分享吗?老树:今年会有几本书出来,比如这套四季中的后两种。人民美术出版社、江西美术出版社即将推出两种图书。还有近二十年来做摄影研究的文章结集,等等。画画目前主要是在尝试以河西走廊的历史遗存题材画一批作品,希望到年底能有些收获。我这个人做事不大有计划性,随遇而安,一切走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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