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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隔路闻香 | 风雅不识香
美国克利夫兰美术馆有一幅北宋赵光辅款的《番王礼佛图》,图中供养人群里有一位西域酋长,貌似恭敬地双手握持一个香炉。此式香炉,唐代就有了,宋代流行于北方民间。它使用的方法,应该是很简便的:炉中先行燃起香料。闻香时,左手握持炉足,右手虚掌作杯罩状,把香炉端到鼻子跟前,低头凑上去吸着闻。
北宋高足杯式炉“香道”这些年开始热起来了。
初春的一天,宁夏圈内朋友突然来电话,说出了个“行炉”不知我有兴趣否?彩信发来一看,开门的宋瓷,一口便应了下来。
炉出北方窑口,或许宁夏灵武窑,高足杯式,高6cm,直径8cm,炉口径4.5cm,炉的外直壁上部和斜坡宽沿上薄刷白釉,点褐斑彩饰,炉膛内素胎,小喇叭座似的高足不施釉,底为饼足内凹。
朋友说它是“行炉”,不知何典,想是便携的缘故吧?其实它有时也叫“闻香炉”,确切的,应该叫高足杯式炉。
美国克利夫兰美术馆藏北宋赵光辅款《番王礼佛图》(局部)此式香炉,唐代就有了,宋代流行于北方民间。它使用的方法,应该是很简便的,没有宫廷里或南方仕宦上流们的那般程序繁缛和讲究。2009年访学美国克利夫兰美术馆,见过一幅北宋赵光辅款的《番王礼佛图》,图中供养人群里有一位西域酋长,即貌似恭敬地双手握持这样的一个香炉。
可以想见它使用时的样子:炉中先行燃起香料。闻香时,左手握持炉足,右手虚掌作杯罩状,把香炉端到鼻子跟前,低头凑上去吸着闻。今天日本的寺僧们,常见有这样手托筒式香炉、低头品闻的模样。
在北宋宫廷和南方士大夫中,则是另一种玩法,称作“香篆”,宋人许多笔记和诗文中,也叫作“香印”,若陆游《夜坐》诗云:“耿耿残灯夜未央,负墙闲对篆盘香。”
但那些香炉,必须是置放式的,比如宋画里常见的三足式,另配备炉铲、炉箸等小器具。用时在炉内先铺好制作考究的炉灰,再选用不同材质做成镂空图案的范模,范模图案大致上如同现在的迷宫图,或是篆文吉祥字符,都是回环旋绕不间断的单行线。范模压在炉灰上,留下凹陷的沟槽,再把细密的香粉填压于其中,从一头点燃了,就可以一直缓缓地默默烧至尽头,徐徐散出淡烟和香味,煞是文雅。
这种香炉还有“隔火熏香”的方法:火炭埋入炉灰、隔上石英垫片、屑状香料在垫片上烤炙。因为是隔火炭烤,所以只闻得香味,少见烟气,属于低调恬淡的一种。而熏炉则夸张一些,香烟或浓或淡,由熏盖上的镂孔中袅袅飘出,那种景象,想着就奇幻若仙。
北宋高足杯式炉盘点古代中国人的香事,从两千多年前的实用,到唐宋以后的风雅,原是物质和精神两用的沉淀,绝对琳琅满目的,可惜今人不识。检索十来年前出版的若干考古报告,似我手头这样的高足杯式香炉,仍还有不少被称之为“灯”的。确实,它看上去太像一盏老电影里的小油灯了!
想来汗颜的是,人家报告有错,自己也未能免俗!
十多年前与学生讨论文人画,搬出南宋赵希鹄《洞天清禄》里一段“明窗净几,罗列布置,篆香居中,佳客玉立,相映时取古人妙迹以观:鸟篆蜗书,奇峰远水;摩娑钟鼎,亲见商周”的句子。说到“篆香”时,未及多想,但记得古诗句中的“篆烟”二字,就发挥了图画般的意象,演绎成香炉中直立若玉筯篆的一根香与静静升腾的烟。
的确误人子弟,待某日看懂了,心头一惊。
自己也是科班,但校内知识终究有限,借着玩古的点滴积累,后来才终于知道:在宋代和宋代之前,是没有像今天寺庙里常常看到的那种一根细柱似的所谓“线香”的。
北宋高足杯式炉更为感慨的是,要扫荡一种文化及其传统,数十年足矣。钱穆先生《国史大纲》谈及唐中期兵乱之后北方失序,曾是科举进士频出的郡县里,三十年过去,竟难觅几个断文识字的人。然而“后之视今,亦由今之视昔”,那些中国传统里曾经的生活情状,无论寻常度日、还是精彩风雅,经过几番几度“破四旧”式的绝弃,在今天都迅速地叫人遗忘了。
所幸器具实物尚存,图籍记载犹在,关于它们的一切种种,就容易去琢磨和打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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