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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代赫胥黎,大战科技伦理
埃隆·马斯克曾公开过一份大胆的时间表,计划中距离我们最近的是2022年,这年火星上将会有两艘星际货运飞船,自此人类将逐步实现火星移民。但新殖民地的“地球村分部”会组成怎样的社会?人类是否会生活的更加幸福、安稳?这些问题显然不能只通过科技发展来解答。科学技术离不开伦理道德的制约,后者是人类社会的根基。许多学者和科学家在学术生涯中都致力于将两门学科有效地连接起来,以充分理解世界的变化与发展。如大名鼎鼎的赫胥黎家族,祖孙三人在跨越一百多年里就科技与人文学的关系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托马斯·赫胥黎认为进化与伦理是两种发展道路,自然法则不适用于人类社会法则。他的长孙朱利安·赫胥黎则提出了完全基于科学的进化人类主义,认为伦理道德是进化的附属品。而作家阿道斯·赫胥黎的观点则与他的兄长朱利安相悖,认为人文科学才是人类发展的关键。
人工智能未来(来源:推特,Intelligences Technologiques)
一、托马斯:科学发展与社会伦理学的原则性差异
1893年,生活在维多利亚时代的托马斯·赫胥黎指出,当前的科学知识无法应用于社会学,因为伦理道德不基于自然法则。作为《天演论》的作者,托马斯·赫胥黎常被误认为是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拥护者。但事实恰恰相反,就托马斯而言,他清楚地区分了自然和社会普遍受不同的规律支配。自然受自然(生存)法则的支配,社会则受伦理秩序的支配。比如狼在人类看来是邪恶的,而温顺的鹿则是纯洁的,但在大自然的眼里,既非道德也非不道德。道德与伦理概念是人类的产物,是特有的。[1]因为在群体生活中,人类逐渐学会了与自身的本能进行斗争。现代社会的人们可能仍会因需求而主张自己的权利和欲望,但他们的良心和道德规范使这种自我主张受到合理控制,这便是伦理道德的意义。
对于两门学科的关系,托马斯认为科学和人文科学是两种发展道路,不应该混淆理解,否则发展的原则就错了。他所谈论的“科学”定义与现代科学概念不完全相同,讨论的多是当时的新奇理论进化论与伦理学的关系,且更多是从学科本质出发区别人文学与科学。在他看来,科学研究的目的是拓展未知。就像在森林中迷路的小孩,孩子既对周围一切感到好奇,又要迅速掌握法则保证生存。而人文世界与森林相比更像是一个人造花园,伦理道德是花园中的法则,法则使人类和谐的生活在花园里。如果将两种学科贸然结合,就会像社会达尔文主义一样,将人类社会的根基从道德标准转向盲目的竞争性成功。
托马斯·赫胥黎(来源:Britannica)
然而随着科技时代的来临,科技应用的广泛普及使两门科学的交叉越来越多。自上世纪70年代起,国际社会对科学的伦理意识逐渐加强。为首的大型国际组织,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持续构建和强化伦理学者、科学家、政策制定者和民间社会的联系,希望为科技伦理议题提供可靠的政策支持。托马斯显然未能准确预见科技的迅猛发展,在他的时代,互联网和人工智能等技术还远未实现。但当下有关科技伦理的讨论并未完全与托马斯的理论相左。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本质上还是在独立进行发展与创新的,只在如生物科学和基因学等较为重要的方面进行了伦理规范,应用方面的普适性规则依旧在制订中。哪怕是与人类高度相关的人工智能科学,除部分学者外,国际组织对相关道德伦理的约束也停留在呼吁层面。因为科学是一个产生知识的过程。这个过程既依赖于对现象的仔细观察,也依赖于理论发明来解释这些观察。知识的变化是不可避免的,新的观察可能会挑战现有的理论,因此道德伦理无法给变化的科学发展提出绝对准确的约束。
二、朱利安:站在进化链顶端的人类
如果要进行归类,“疯狂”的埃隆·马斯克显然是“朱利安派系”的代表人物。在国际生物伦理委员会(IBC)和人类基因数据库的国际宣言出现前,欧洲曾经广泛流行过一种偏激的理论,进化人本主义。该理论的创始人是担任过英国优生学协会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主席的朱利安·赫胥黎。作为托马斯·赫胥黎的长孙,朱利安与祖父在研究领域方面十分相似,得出的结论却相差甚远。与诸多生物学家不同,朱利安选择不去过度考虑进化论对于理解人类在动态自然界中的地位所具有的深远意义。他指出“关于进化最重要的意识形态事实是,人类是进化过程的先锋,是这个世界唯一能够再进步的部分,或者说是能够引领任何大规模进化的存在”。[2]赫胥黎认为,是绝对的科学知识,特别是进化进程的事实,为“意识形态”提供了客观基础。人首先要进化为智人,才能具备道德与伦理概念。而“意识形态”代表的道德、仪式、情感和信仰的综合人文体系是进化的附属品。
朱利安的学术生涯中多次强调人类的命运是由进化引领的,科学则是实现进化的关键。进化必然使人类走向“更高”或更复杂的存在状态,如同最原始的无细胞结构生物进化为有细胞结构的原核生物。他认为人类已经超越了生物学的局限,可以通过思想控制并指导自身的进化,将进化过程变得有明确目的。而进化的目的就是“进步”,就是提高生产效率。朱利安遵循的是绝对理智的科学理论思想,他希望像控制麦田里的谷物一样管理人类社会。在基因技术的帮助下,人类胚胎如同一批批筛选出优质的种子,流水线似地培育出最健康完美的果实。而人文科学在朱利安看来的确是重要的,就像他为了使自己的理论被普遍接受,巧妙地将其与同性恋合法化、堕胎法案等当时的热门改革运动联系起来。但人文科学是工具性的,其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助力实现人类的下一步进化,本身不具备促使进步的能力。
朱利安的理论在现代看来十分偏激,但他的确预料到了人类科技进步的可能。比如,美国的Genomic Prediction公司声称已经可以实现通过机器学习和DNA检测,筛查出试管授精胎儿患遗传疾病及智力低下的风险。又或者,当克隆人技术不再被禁止,也许在不远的未来《逃离克隆岛》等影视作品就会被换上现实主义标签。如果没有道德伦理作为约束,科技发展的速度会远超于人文科学的速度。但这样的发展或进化必定会对社会秩序带来颠覆性的改变。而这种改变是好是坏人类并不一定能控制,因此有关科技伦理的讨论才显得尤为重要。
1942年8月,朱利安·赫胥黎捍卫自己的立场(来源:照片最初发表在《图片邮报》杂志)
三、阿道斯:科技的发展并不会使我们成为更好的人
作为赫胥黎家族的一员,阿道斯·赫胥黎本应与其他家族成员一样成为一名学者或科学家。但由于在少年时期就患有眼疾,几乎失明的情况使他放弃了医学,成为一名作家。也许是因为他身患疾病,能够切身体会到“低等基因”人群的痛苦。阿道斯的作品充满了对社会道德、标准和理想的拷问。他坚信感性原则对人类智力的重要性,比起明确的科学理论,他对抽象的概念和思想更为重视。阿道斯·赫胥黎在《美丽新世界》中详细地为读者展现了其兄长朱利安想要实现的未来。实验室中的婴儿胚胎如同一个个罐装食物一样被陈列在架子上。这种新型的技术被称为进步。以前一个胚胎只能培育出一个人,现在可以培育出九十六个,这就是进步。而当被问及此举的目的时,书中的主任回复到:“稳定,96个一模一样的多胞胎操作96部一模一样的机器”。[3]机器与基因技术实现的高效率生产模式带来的稳定与幸福是美丽新世界的根基。
作为一名人文主义者,阿道斯在其作品中一直在极力质疑这种人造的幸福感。书里乌托邦世界中的人与生活在印第安村子中的野人同样怪诞和荒唐。科学和技术应该是为人类而设的,不应该是人去适应他们和被他们所奴役。“物质科学可以被应用于毁灭生命或使得生活变得极其复杂和痛苦,但除非作为生物学家和心理学家的手段,它们并不能改变生命的自然形态和表达”。[4]在阿道斯看来,科学技术是一把匕首,而使用这把匕首的是人类。我们的伦理道德感决定了是使用匕首划开遮挡未来的幕布,还是用它去伤害其他人。
阿道斯认为人类的进步是由道德与伦理意识主导的,新型科技的出现总是伴随着人类的意识觉醒。如为了防止核扩散和核试验,多成员国签署了《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同时,他认为人类应该拥有犯错和不完美的权利。因为经验和意识是在不断地失败和打击中积累起来的。但当人们变得过度自负,随着科技的发展,错误和失败的成本也许会不受控制。科技发展带来的进步并不一定会使我们成为更好的人。未来人工智能也许可以模拟人类的一切行为,那也同样可以模拟人类思维的缺陷。相关行业要如何确保社会和文化的刻板印象不会在人工智能编程中被复制,尤其是在涉及性别歧视和种族歧视等问题时。朱利安·赫胥黎认为道德与伦理是进化的附属产品,是被基因遗传和语言传播的,因此应进行集中管理。但当人类本身的道德与伦理也处在进步过程中时,我们要如何预防自身的偏见不通过科技发展进行范围更广的传播。
阿道斯·赫胥黎(来源:Bettmann / Getty Images)
有关科技伦理的探讨仍在进行中,但科技的进步必须伴随人文科学的发展。现阶段,世界大国都在大力研发科学创新,将新型技术与庞大的国家利益联系起来。因为历史证明哪个国家先一步掌握了技术革命,便等于手握打开未来大门的钥匙。然而,科技未来是否会为人类带来更强的幸福感,还是会加剧现有的社会经济问题,依然是未知数。伦理道德的发展速度是否匹配现有的科技发展速度,是一个值得关注和思考的问题。尽管赫胥黎家族的部分理论在当下已经不适用了,但他们过往的研究为科技伦理讨论提供了几种可能的未来,提醒着我们要对技术发展和人文科学的关系进行思考。
2021年末,元宇宙概念成为热门话题,科技发展可能带来的思维突破使人们用不同的视角畅想与勾勒未来。但如法国哲学家萨特强调的那样,不论在哪个历史时刻,也不管社会、政治背景如何,最根本的事情仍是理解人类。而伦理道德是人类思维模式发展中最重要、最难解的研究之一。当科技发展可能带来空间上的突破,我们要如何保证伦理道德也能及时实现类似发展,是21世纪人类的共同课题。
(作者:国歌,哥斯达黎加和平大学研究生。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立场无关,文责自负。引用、转载请标明作者信息及文章出处。)
参考文献:
Aldous Huxley, Brave New World, Everyman; 1st edition, 2013. p5
Julian Huxley, Evolutionary Humanism, Prometheus Books, 1992.p9
Thomas H. Huxley, Evolution and Ethics, and Other Essays, 1984.
尾注:
[1] Thomas H. Huxley, Evolution and Ethics, and Other Essays, 1984.
[2] Julian Huxley, Evolutionary Humanism, Prometheus Books, 1992. p9
[3] Aldous Huxley, Brave New World, Everyman; 1st edition, 2013. p5
[4] ibid, 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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