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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晶近三年建筑目录:“摇滚”和“流行”我都可以唱得很好
以文字纪实,以对话启发。
这里是《建筑档案》对话现场!
高目建筑设计咨询有限公司
主持建筑师
张佳晶
序
三年为期,建筑档案又一次走进张佳晶的工作室。同样的季节,午后,上海的天阴沉中有闪烁的光,从高目到目外,他内在里依旧有一份自在的心性。此次建筑档案对话张佳晶,零零散散的整理了近三年里他的思想与日常,一个生活在上海的建筑师,带着点摇滚里的平静,在暴风眼的中心,有点建筑,有点建筑里的革命性思考,也在尝试着想要改变一点什么,毕竟,建筑或建筑师是要改变一点什么的......
第1章
认知的“距离”
保持一点与网络之间的距离
找一种让自己舒适的方式
邵兵(建筑档案主编,以下简称“邵”):现在的建筑师传播似乎比以前方便了很多,每个人都可以有个公众号。
张佳晶(高目设计主持建筑师,以下简称“张”):以前,很多人会觉得网络媒体的发布是为了跟大家交流。现在,我已经认识到这一点,我不需要跟“网友”交流,其实“网友”也就是99.9%的人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传播我自己,也就是为了自己赚点名,有可能更容易赚钱,没有别的目的。我发现媒体发布作品下面的留言里,没有一条是有价值的。对,几乎没有价值。
所以说,这两年媒体跟我的关系中,我约定了一个统一规则,就是你可以发我的作品,但不可以放出评论,表扬的也不行,因为看到低水平的表扬也是一种羞辱。以前有个项目在某个媒体上发表的时候,下面评论几百条,我跟着几百条评论一条条讨论,豆瓣时代也是如此。后来,我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一点儿意义都没有,在线上的讨论已经不是讨论,你也说服不了他,他是来发泄的,他跟你的平台是不一样的,跟你的目的也是不一样的。
邵:占位是不同的,很多事情也并非一定要在同一个平面上探讨。
张:对,我最近觉得过多的和大众讨论建筑学肯定是不需要的,你要把自己放置在一个专业语境的小范围讨论就可以了。现在的网络平台,并非说好与不好,谁都可以发言了,但是它就更宽泛了,你要面对一些其实你本来没有必要面对的人。一些没必要的评论或许就会充斥着整个篇幅,并把其他有用的信息淹没掉。
所以,我现在就不想看到这些信息,而且这几年都是一种去信息化的状态,少一些没有必要的连接。我跟我同事之间,到现在也不用加微信,都是一二十年的老同事,也没见耽误任何事儿。有些连接,从最开始的时候,你就会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这些东西的存在,也绝对不是为了方便你,包括评论、留言的功能,我明知道它是来消费我的,所以,我不需要。很简单,媒体用我造流量,我用媒体宣传一下项目或者观点就可以了,所以,咱们这次聊天如果成文,我也希望把评论区关掉。
邵:不主动,也不主动交流。你明白了自己的“状态”和“需求”,给自己创造了一个舒适的自处方式。
张:媒体发文,我不是很主动,也不喜欢发重复的,有人是重复发的,我从来不会把一篇文章同时发给多个媒体,偶尔有些公号开白转载。
邵:每家媒体的视角都应该是完全不同的,你对于恶意评论这件事怎么看?
张:是一种对话语境,大家并不是针对专业问题的一种探讨。我的态度就是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总有人会说对,也有人说不对。现在这个整体传播的环境不太好,网络,它是一种非常草根的状态,而我们大多时候谈的又是个专业问题,对不上话的。
第2章
在棋盘之上
从“高目”到“目外”
一种不舒适里的舒适状态
邵:以前公司叫“高目”,现在叫“目外”?
张:不是,我们这个工作室的空间叫“目外”。虽然我们也注册了目外这个公司,但主营公司还叫高目,只是这个房子,命名为目外。目外,就是因为它是围棋的另外一个位置,在围棋上,“高目”和“目外”是紧挨着的两个位置。
邵:从第一次见你到现在,我始终觉得你不应该在上海。
张:有时候你出现在特别不应该出现的地方,没准还更好。
邵:我觉得你骨子里更北方一些,包括你呈现的性格状态。
张:以前这种地域性格会明显一些,现在不一样,现在都差不多,我更认同上海。
邵:这个是用来治疗颈椎的吧?
张:颈椎不太容易治疗好,我发现有个特别好的治疗办法,就是长时间开车,我从上海开车开到阿那亚后我的颈椎就好了。
邵:你每次去阿那亚,都是开车去?
张:不是,只是这次。开了两天之后颈椎好了,原理就是你平时都是低着头工作,开车就近20个小时平视前方,也不能看手机。
邵:我发现大家都在努力找一种舒适。
张:要舒适一点,这是人的本能。但对舒适的理解,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就看你怎么定义舒适。
邵:我是这样,我会退,可能我退一下,自己去做我自己的事儿就行了,反正我做的这件事,跟别人也没有太大关系。
张:这是一种,还有一种是你如何对待你待在那个环境的方式。比如说,我们建筑师觉得这个生存环境、行业环境太差,有的时候你退也是没法退了,那就想办法做一点“你想改变的事儿”。那个改变,也可能会是另一种舒适,你觉得你心理上或者是精神上满足了一下,但是,那时候身体可能会不舒服。
或许,你就会得罪很多人,因为大部分人的生存,还是靠一个系统在活着的。就像电影matrix(黑客帝国)里面演的这样一种状态,他更愿意活在幻想里面,因为在现实生活中更残酷,回到那个幻象之中,他欺骗一下自己,或许更舒服。像我这种欺骗不了自己的,可能就不太舒服。
邵:或许没办法说服自己,刚才我进来时看到你那个状态,我觉得一个人也可以很快乐,不是那种激荡式的快乐。一个人的自处,也找到了能让自己平衡的状态,也挺好。前边这个区域平时都是你一个人吗?你住的远吗?
张:前边一般是我一个人,或者有朋友来,后边是办公。我住的地方到这里大概是5公里,也都在这个区,从创业到现在基本都在徐汇区,公司注册也在徐汇区。
邵:目外,挺舒服,也是理想中的一种状态。现在节奏都有点儿快,能有一个地方,做点事,有生活,喝点茶就挺好。
张:这是一个福建的朋友送我的茶,我喝茶也不细,比较粗。我觉得目外本身的状态,是一个不舒适里的自我舒适的一种感觉。
邵:这需要一定的定力,外边会很多诱惑,让你出去舒适。但你如何保留你内心的那个状态,每次看你发朋友圈,那或许就是很生活的一个状态。你好像也不去刻意讨论或者不讨论,你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的?
张:2015年就进来了,搬进来的前两年这里并没有作为办公室,只是做展厅,正式作为办公室是2018年4月份。做了两年多的展厅,后来做了些改造,关于这个房子,前段时间在上海交大还做了一个讲座,是我们一个新的系列讲座的开启,叫《目录》。《目录》就是高目的目,关于高目的记录。就是想跟以前《聊宅志异》一样,算是对下个人生阶段的一种记录方式。
第3章
对立面的自己
觉醒的人,
总会有点痛感
也要带点责任,
找点规则与规范之外的路
张:最近几年的四个代表作品,分别代表着两类不同的状态,一类代表作品是德富路中学和龙南佳苑;还有一类就是“目外”和“犬舍”,这两个状态是两种不同状态的对立面。
邵:如何对立?
张:德福路中学和龙南佳苑,我跟甲方基本上就像是“仇人”,有很多层面的原因,甲方是不支持我的,他不支持你那么做,或者会干预你的做事方式。由于有更大的领导喜欢我的设计,那么,我跟被迫接受的建设方之间就不可能是友好的甲乙方的关系。
大都是不同决策层的政治对抗,也有价值观和审美的巨大差异。但后面这两个房子则不一样,目外是我和自己对话,犬舍就是甲方好,甲方的价值取向跟我是接近的,方案在很短时间内就确定了,并且全力支持,甲方设计部的人也很给力,施工也很给力。我跟马寅是朋友,有这样一个基础。
邵:一个是一种非常拧巴的状态,一个是你在里边正好。
德富路中学
龙南佳苑
张:目外的甲方是我自己,我自己的办公室,我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我有多少钱就干多少事儿。所以,目外也是一个非常完美的经历,我自己到现在为止还是最喜欢这个建筑,因为它有很多故事,并不是外人能够看得出来的,很多细节和情境是我亲历的,这是一个关乎时间的建筑。
目外空间-张佳晶和呆萌在办公室
邵:这两种状态是你刻意选择的吗?
张:是被选择了的两种状态。犬舍的设计,让我觉得我作为建筑师本来就应该这样子。你好好做,好好的积攒自己实力,有人欣赏你,然后你做了个这个方案,所有人都支持你,过程也非常完美,设计部、营运商、施工也很好。但我前半程经历的德富路中学和龙南佳苑则是另外一种:带有你的对抗,有一种摇滚属性,你反抗的东西跟非专业人也很难描述清楚那是什么。
龙南佳苑
邵:是规则?规范?
张:我说这个规范可能不是狭义上的规范,有很多是权力、资本,或者是管理者、运营者在各种层面设定的一种“被我们叫做莫须有的一些规范”。有点儿不谦虚的说,我们当下的社会就像电影matrix矩阵里的那些植物人,被程序冠以一个虚幻角色的那些人和在锡安的那帮反叛者。我觉醒了,但他们还没醒。
德富路中学
邵:所以,“觉醒”这件事,本身就会伴生一种痛苦。
张:有痛感,就要去承担这些东西。也就是说你要去做一个这样的人,就要承担这些东西,而且承担的时候,你面对的就不仅仅是与你的价值观相左的人,还要去面对你想唤醒的人。
大家通常的问题是你为什么要唤醒我?有的声音自于业界,有的来自于非专业界。前两个项目就是如此,我觉得我看明白了,但是大部分人都没有明白。我特别理解窦唯,就是到最后我仍然觉得我做不成崔健,但我可以做成窦唯。和崔健在阿那亚见过,他虽然一直还有年轻时候的那个劲儿,但他也有“一直麻醉自己的这个成份”。他二十岁的时候唱的歌,六十岁还在唱,连编曲都不怎么改的。
邵:或者,那就是一种他自己认为的美好,一种舒适的人生状态。
张:窦唯正好相反,他不需要麻痹自己。他也发现这种“认知差”是很难弥补的,他对音乐的理解,或者他对世界的理解,你让他退一步都是不可能的。
德富路中学
邵:所以,在项目里你其实还是不退?
张:你现在让我设计一个学校,我也知道什么样的学校能中标,非常明白那种语言形式或者中标的条件是什么。即便是不一定中标,也至少会拿个前两名,这我是很有把握的,但是,我不想那么做。
邵:你并不想要某种类型上的格调,也不想媚俗?
张:对。有人会说你是超前的、先锋的、创新的,其实不是。这是个智力游戏,当你面对一个算法、智力、数据库都极其低等的时候,是不能容忍的。
第4章
向马岩松学习
“假命题”的研究,
不断更新的数据库
建筑师,
应该把自己当做一个科研人员
邵:你说的数据库是指?
张:就接着说我们设计一个学校吧,为了老师能够更好的管理,也为了使教学更加方便,这个诉求实际上大家都是一样的,但是很多结果却是大相径庭的,是智力水平的不同频。这个时候你会用什么办法去妥协呢?一定要用他的智力水平去做这件事儿吗?但有的人就可以,而有的人就不可以,我觉得如果我真这么做了,对我则是羞辱。其实没有创新这件事,我从来不认为这有创新这件事儿,因为那个东西就存在,无所谓“创新”,其实它就在那,你只是拥有了一个个发现的过程而已。
在这个发现的过程里,如果你已经看到了同样的900个学生、100多个老师在这个校园里,并可以完成上课的诉求、运动的诉求、安全的诉求、阳光的诉求、管理的诉求、接送的诉求的情况下,我为什么一定要用一种低智商的方式来处理问题呢?
这并不是创新,是认知的问题,就相当于没有手机的时候,我们会认为算盘就是最牛的工具。我们公司的所有项目都会做前置研究,包括居住和教育,前置研究,是针对某一种类型性项目做的假命题作文。
临港双限房
邵:假命题是指?
张:比如说,在某一个地块,我已经出过一次方案,也做过一次设计。但在这个之后,如果参数不变的情况下,我会再研究出三到四个方案。这种方案研究是利用我们一些课余时间,来研究一些新类型,就是我说的那种“我去发现、适应那套算法的更好的结果”。
邵:适应那套算法的更好的结果?
张:各地域的数据指数是不同的,也是因为外部数据的差异性,即便是统一类型的建筑,也有极为不同的解法。比如,上海我按容积率1来做,深圳我就按容积率3来做,那么,它就会产生不同的类型,这种类型的前置研究是大量发生的,居住建筑也是这样。
前置研究是我们很重要的跨越既有认知和经验的方法。相当于我们所有的建筑师,之前设计都是靠经验。前置研究就相当于是一种自我学习,通过自我学习扩大数据库,而并不是你拿了块新地,才开始画草图,那种设计我好像很少做。
邵:是一种你设定的思考和参与方式,用你的这个思考过程,跟具体的参数做一个不间断的对接。
张:因为大部分建筑师是不把自己当成一个科研人员的,他们更愿意把自己当成艺术家,凭直觉、靠灵感。
我更愿意把自己当成一个科研人员,就是我有大量的研发在某一两类的类型中,有研发就有说服力。这种研发有时候有个坏处就是超前,有些过程在我那已经过了一遍了,比如,校园组合类型和居住组合类型呢,已经分解了有a、b、c、d四个方向,我也觉得a可以,后来却发现b更好,c也不错,d是最好,然后就迭代到d,到最后它产生了一个既定时间的最好结果,但当大部分人还停留在a的时候,你就超前了,那你超前了之后呢?中标的往往会是b,所以也会就非常难。
邵:我们刚才聊了两个问题,第一个是觉醒的问题,第二个是算法的问题。因为痛感的产生到你自己给自己的一种不舒适感,但你也享受那些年,现在你在找那种可能是自我的舒适态。
张:我对目外的态度,就是我对舒适的理解。
邵:对,向内至向外的整个过程,那是不是说,这里边你还是会刻意去寻找一种建筑的本质,或者一种思考的张力,可以称之为建筑的骨子里应该有的那部分。
张:2021年,《聊宅志异》结束了。这是一个很复杂的系列,从公司当年的文章作品研究,渐渐的过渡到公共租赁住宅、青年保障房、城市住宅设计、城市填空、城市缝合。最后也因为这个研究得到了龙南佳苑、福临佳苑、临港双限房这些项目,还因此成为了上海市规委专家,我也参与了上海的现在城市更新策略制定,《聊宅志异》做了整整19年。
到2021年的时候,我忽然对这件事情非常失望,在同济大学的最后一次讲座,我跟他们说这是最后一次了。其实,就是个宣言,这件事我做完了。所以说,才有新的系列我们起名叫《目录》,想做点新的。但是,骨子里有些事情还是想继续做的。
我最近在做一个系列研究,公司有两个年轻人在帮着我做。马岩松在北京百子湾不是有一个公共租赁住宅,他也发给我看了。我跟马工虽然不是很熟,但我们也会有彼此交流。我的研究是:如果这个地块是我来做,我会怎么做?
我预计要花两个月的时间当成是一次真方案来做,这里所需要的条件就是我要解读北京规范,解读整个地块所有的外部数据,然后,我想用我的方式验证一下还有没有可能产生别的结果。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件事呢?首先对这个项目我是表示赞赏的,但是我朋友圈也有朋友认为做的很差,我就想自己试一下,或者是一种验证。
邵:现在大概是一个什么状态?
张:大概已经进展了有半个多月了,雏形已经出来了。是按照我们从龙南佳苑以及上海的围合的街区模式来推演的,而不是那种大开大合大塔楼的那种方式。好或者不好要用专业验证来决定,我们既然是一个研究性的设计公司,我就自己做一遍,做的时候就不要当竞赛做是当真题做,这就需要我们从头开始把北京的规范给翻的透透的。研究过程中我发现了北京规范中有很多很傻的地方,但是,你还必须得按照那个规范做(间距、日照、消防规范,包括北京的公租房导则中的户型要求等等)。
我骨子里那点东西,还是想挑战一下这些事情。我对上海已经很熟了,最近在研究一个北京和一个成都的项目,我也想知道这种类型研究,在不同的城市规范算法下会产生哪些不同的结果,因为,规范就是最大的算法。
张:马岩松的结果我也仔细看了,它也规避了很多规范的限制,他那样做,也是规范导致的一个结果。
很多朋友都觉得好像终于有个人可以跟我对谈了,因为没有建筑师有这样的作品。然后,我对谈的方法,就是我把你的项目做一遍,之后再有机会跟他交流。
这就是我刚才说《聊宅志异》结束之后,会用另外一种方式延续我们的研究,就是前面说的《目录》。按道理来说,上海现在租赁住宅的项目,因为规划层面的调整产生了很多项目,很多人也都以为“那你不要赚翻掉了”,其实不是这样,也并不会因此接到更多的活儿,因为它还是会控制在一定的体系之内,我也只是去参与过很多讨论和研究而已。相关的政府部门以及规划局,在租赁住宅地块儿限定条件之前会请我来做相关的研究。
邵:或者,相关部门并不知道“是什么”,就是想知道更好的应该“是什么”。
张:租赁住宅层面的研究,正好切合了我们十前年的《城市填空计划》,就是要拿城市中心区域的地块儿(市政基础设施、过多的绿化、学校或者是废弃空间)进行城市功能层面的叠合,从而可以把空间还给市民,满足市民的公共需求。“多种可能性”最后会求解出一套非常客观的数字,继而成为一个最后指导出让的依据,这就很科学。我们现在已经帮助上海的两三个区做过这样的研究,甚至还帮助某一个区出了一个保障住宅的导则。研究这件事,重要的是在于修正,变化在不断的发生,修正也无时无刻不伴随其中。
城市填空计划-世纪大道城市相关研究
邵:你看起来是一个特别“不规则的人”。可是你在做这些事情,又是极其遵守规则,也就是对规则有一种敬畏与尊重,但又不迷恋规则,而是要通过专业来修订和改变规则。
张:想改变规则,也是因为受规则之苦。我们这种人正因为就是比较崇尚自由,就觉得这个规则能不能定的高明一点。你可以管教我,你可以约束我,但能不能大家智商可以高一点,有些东西能不能不要那么愚蠢,因为这一类项目和人,比比皆是。
上海算是规范做的最好的城市了,但也有一些特别蠢的bug,比如我们的住宅,大家习以为常的都是板式住宅,常规的板式住宅通常是长边长、短边短。长对长就叫平行布置,长对短就叫垂直布置。高层住宅在上海规定距离是平行布置30m,垂直布置呢20m,然后山墙对山墙是13m,这不是很好理解吗。但是,山墙不得大于16m,也就是16m以内算山墙,如果你超过16m的话,那侧面的距离也得30m,或者20m。如果我设计了一个15.9×15.9的小方楼,应该怎么退?然后这个就把上海市规划局和区规划局的监管负责人给问倒了,我的诉求只想各向20米,并没有过分到要13米。从逻辑学上是成立的,我也给他们画了一个个图解,一个楼15.9m×70m,很好解读吧,就是两个楼侧面13m,我把70m一段一段切,切到15.9 m的时候,那侧面不也应该13m吗?
但这种逻辑在审批人的眼里也是一种冒险,因为规范并没有涉及到这件事儿,规范,也从来没有想到你能这么设计。就像当年我设计龙南佳苑五号楼一样,规范并没有预见你能设计出这样的楼,所以这个15.9小方楼报建的时候就被质疑,我们也只好用了一些啼笑皆非的方式才能让报批获得通过。
邵:接触到北京的规范,你觉得如何?
张:北京规范更傻,比如什么叫塔式住宅,我就没看懂。在对概念的描述上并没有上海那么严格,而且,对塔式住宅的间距规定没有板式友好,这就是很蠢的一个做法。板式,对城市的负面是很大的,所以间距要大;塔式,因为它瘦,所以它间距是可以小的。但北京的规范,板式和塔式的间距综合比较几乎是一样的。然后,山墙间距规定又特别小,反倒特别容易钻空子。上海除了有个最小值以外,还跟高度有关。
如果是一个健全的规范能让大家很欣慰,而事实是漏洞百出。这个也很好理解,因为制定规范的人大多数是不做设计的,他们的经验就来自于看过的图纸,这就是研发的缺失。
MAD设计的百子湾公租房
高目设计研究的百子湾公租房
邵:所以,现在我们城市的管控上,是缺少了这样一个环节?规划局对于这事的作用是什么?
张:规划局已经很好了,他们能做前置研究已经是进步很大了,但规范制定是个很复杂的系统,并不是说一个简单的规划部门能够确定的。
邵:我们的城市经过40年的改革与开放,变化是巨大的。我做这样一个猜测,可能最早我们并不知道城市设计要怎么做,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造了很多房子,建设了很多个城市,也出现了千城一面。现在城市有了这样一个现实中的底板,我们可能要重建一种新的城市发展策略和城市规范。建筑师在新的城市底板之中做设计,给出的能量应该是什么?
张:建筑行业的实践要明显滞后于设计的思考,如果我们的一些制定规则者已经意识到的话,也可能在20年后才有效。因为现在要制定规范,还要改变开发商的思维,也要改变审批者的思维,还要把民众的思维再救回来。
邵:你是在那个“边界”,你也知道“边界”在哪儿?你非要来一点点,或者跨过去一点点。深入规则之后,反观自己的状态,看是不是有新的可能性?
张:之前有很多建筑系、规划系的同学也都在体制其中,我也知道游戏规则是什么。在这些负能量之中保持快乐,而且还要坚守一点什么的话,一般常人是扛不住的。我想要靠这样的设计或者研究来弥补,来治愈。犬舍也好,目外也好,都会有一种治愈功能。
第5章
智力与摇滚
“摇滚”和“流行”,
我都可以唱得很好
从目外到犬舍,
建筑始终是一个智力游戏
邵:建筑,像是成为了你的一个“武器”。
张:我经常会拿音乐比作建筑,大家也会提及你为什么只唱“摇滚”,那么我就给你唱一首“流行歌”。其实,我是想告诉你,“流行歌”我也能唱的特别好,我不想唱而已。
这很简单,流量比较大的就是我们眼中的“流行歌曲”,但我一直不会做那件事。我可以做的很好,但我不能一头扎到那个事里边儿去。
无济于事-老张版本音频:00:00/03:48
目外的建造,只是在一个在很安全的、很舒适的状态下,完成一个职业建筑师该干的事儿。是在一个造价比较低、比较临界状态下的一次探讨。目外几乎是在一个不停改变的状态里,包括那块木头是你来之前我们刚去补的,这个的房子里小的改变每天都发生,好多也是因为这条狗的原因。这里的树很多都是垃圾桶里被人扔了的树,阿姨给它捡回来之后,就把它养在这里,也有很多大树,是我当年扦插的。因为明年要搬家,其中有一棵桂花树,我就送给了一个朋友,种在他家地里。
邵:这只狗,你俩在一块儿多少年了?
张: 11年多了,它六个月的时候到的我们公司的。犬舍,现在有四部曲的文章,阿那亚公众号里有个叫《犬舍的故事》是第一篇,那时候犬舍还没造好;然后我们高目公众号发了第二篇,叫《犬舍》,是已经接近造好了的时候;第三篇是在有方上的新作发布《阿那亚“犬舍”,带狗入住的宠物友好型旅馆》;今天发布的是第四篇《犬舍设计详解》,算是我跟它关系的一种诠释;四篇文章分别从不同侧面做了很详细的记录,我也不想重复,它是一个四部曲。
邵:今天你发布的这一篇,并非一种文学的表达,而是专业纵深的一个解构。
张:要单看设计的话,如果不了解背后的故事,就不会看到它的全貌,前三篇的文章虽然不是谈专业,但是它依旧跟设计有关。
四篇文章讲述了它的来龙去脉。如果不养狗,可能我的思维方式也不会是这样,或者说如果我不养狗,可能马寅也不会让我做这样一种设计。基于各种思维的出发点,所以,他才有了这样一个完整的故事。我也说设计完了带它(狗:呆萌)去,后来我真带它去了,从头到尾都有一些关联,这个“关联”就比一般的设计要饱满。
邵:我觉得这是因为一段“关系”,才有了一个作品,这段关系或者这个故事,也是因为一段关系产生了一种新的交流方式,你有没有想过这大概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什么样的一种情感?
张:就是普通家人。很普通,就是家人。也会有亲情,也会有厌恶,都一样。有时候挺烦它的,比如,它吐在哪儿了、弄得很脏或者路上不听话,也会有厌恶的情绪,跟家人是一样的。有时候,你跟家人也会有矛盾。
邵:我第一次关注犬舍的这个诠释,第一个问题就是,一个人的状态来造一个狗也要住进房子的时候,是立足于一种“人”的思维?还是它的思维?
张:就相当于“父母对孩子的理解”,有的理解的就很深,有的也就很浅。是以父母为主,但是作为父母,要观察,或者你认定什么对它更有利,这也是一个“智力游戏”。
我一直强调这个社会,大家太忽略智力的存在,有很多东西是要运算的。我们都知道父母都是为你好,这句话任何人都会说,那么,为什么做的不一样?就是认知及综合运算能力的不同。比如,有的人会给狗带防咬的嘴套,有的是给狗弄个笼子,有的给狗穿个衣服。但为什么我就不会这样,因为我了解它那样并不快乐。以我对它的了解来说,它实际上是不喜欢的,那纯粹是人喜欢的东西,我对它就很放飞,即便是下暴雨天,遛它的时候也不会给他穿雨衣,因为穿雨衣更难受,我宁愿让它爽完了,回来拿吹水机给它吹半小时。这些,每个人的理解是不同的,但我很清楚,那些人是把它当宠物了,我是把他当家人,因为当宠物的话,是你舒服。
邵:带有一种平等,可往往很难平等。
张:我知道他怎么会舒服,可能会多一点理解。它的动物本能就是这样的,不同的人不同的解读,所以,换一个人设计可能就会不一样。比如,有人认为我设计犬舍的一个出发点是为了不让狗在走廊里互相遇见,是属于剥夺了它们遇见的权利,这种理解都很片面。
邵:所以,遵从的是一种最原始本能,起点,也是一种最原初的情感联系。
张:对的。因为是你养的,你把它当什么,它就是什么。首先,是要满足人,肯定是以人的方法去介入,你对它有充分的了解与尊重,你就会产生不同的设计结果。
邵:人,总会习惯性的认为“我的智力高于其他物种”。
张:人肯定会高于狗,但我觉得人和人是始终是不一样的。这个世界上其实有很多人,有的人很邪恶、有的人很势利、有的人很善良、有的人很豁达,最后,还是智力问题,其实,并不是品性问题。人们会过高的把人的那种虚无的东西放大,而最终依旧是智力问题。
邵:你说的智力是什么?
张:当然,这个“智力”我说的比较笼统,是一种“智慧”,知识和智力的差距导致了这个人的状态,可能他就会比较善良。如果有足够的智力,你就会选择善良。
邵:对,因为你知道这个本质。
张:知道了或者接近了知识和智慧的本质,你就会选择豁达。有的时候它不是一个那么神秘的状态,我们用了太多的词汇,去描写人类思想里虚无的东西,或许都是可以重新解读的。
邵:你谈及的“虚无”,我有感触,因为我的工作让我接触更多的是虚无。并且,我是有时候会沉醉在里边,但我跳出来的时候,若是真的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就可能不愿意进去了。语言,是人与人之间比较方便的交流工具。但当你有一个认知之后,就会想每一个“词”,它到底代表着什么?
张:因为内涵和外延是不一样的。彼此之间的“语境”是不是一致的?现在很多时候我都会想这个。我最近对这种人工智能与人的关系研究比较多,更加坚信了一些东西。比如,之前有个英国留学生之前问我要龙南佳苑的全套施工图,我就给了他,这个没有任何公司可以做得到。我的道理是什么呢?比如现在可能最厉害的围棋棋手是柯洁,你想要一套柯洁的棋谱大全电子版,他给了又能怎么样呢?你给了他一本棋谱,你也什么也没有损失,他就变成柯洁了?我给了他龙南佳苑的全套施工图,又怎么样呢?什么影响都没有,还顺带帮我传播一下,我是真的把一套平面图、施工图都找出来给了他,包括模型效果图,还有我自己拍的照片。你要,我就都给。
后来有好多人要,我就把链接放在了微博上,让他们自己下载。我们也不存在什么商业对手,这东西学也不一定学得会。关键是我这样做完之后,也没有人去这么设计,也就说明你珍藏的在他们眼里这不值钱。所以,这个无所谓,有很多东西都是深刻思考过之后才决定这么做的,而且,做法跟很多人也是不一样的。
邵:大部分的公司是不可能把图纸公开的,也不会这么干,尤其是集团性公司都是保密的。
张:其实有什么呀?包括犬舍的最后一篇详解的文章,很多人都是回避不谈的,因为他会认为这都是他自己的,是“机密内容”。就相当于特斯拉汽车,把所有的那种专利全开放也无所谓的,你拿到了就会真正厉害吗?既然不可能还不如开放一点。
邵:这点很让我触动,你很直白,但是你并不强烈,我是说情绪上面不强烈,更加靠近事实。后来,你跟马寅是怎么开始犬舍的合作的?
第6章
犬舍的算法
我们得到了很多
却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张:我和马寅(阿那亚品牌创始人)认识了好长时间都没有什么合作,反倒是我给他介绍了不少别的建筑师,至于谁适合做什么?他如果想了解这个人,我会给他讲一下这个建筑师的特点是什么。刚开始认识的一两年就是这样,或者这么说,那时候马总并没有把我当成一个高手(哈哈)。
邵:或者,只是觉得你这个人不错。
张:我这么猜的。他可能也会认为“这个人是一个不错的建筑师”。但是,你要想一个非专业人士了解你,会通过什么渠道了解呢?媒体口碑或者其他方式,我的作品都是什么?都是跟对抗相关的那些事。又是中学,又是公租房,你想马寅会有兴趣吗?他是不会的。所以说,你的专业水准他也根本不了解,如果你做一个图书馆、美术馆,并在媒体上有过10万+的报道,他也许会更认同你。
邵:通过文字、图片了解建筑师也会有偏颇,或者通过流量了解建筑师或许只是一个起点,但要真正做项目,还是应该面对面交流。
马寅与张佳晶
张:价值上要共通。他在找流行歌手的时候,而你却是“窦唯”,当他还不了解这个音乐属性的时候,他也不会知道你唱的是好听还是不好听。
首先,他是一个商业人士,无可厚非的是要赚钱,所以,他会找合拍的流行歌手,只不过他找的这个歌手会“比较高级”,就是不会像普通的流行歌曲那么流俗而已。比如他也会找到很多优秀的建筑师,会唱出比较高级的歌曲。
刚认识时候,也就没有觉得我会做什么,后来也是偶然的机会,他跟他一个搭档商量了一下,觉得这块地是不是可以让我试一下,但当时也就说试一下,并没有定性作什么。
犬舍-阿那亚施工现场
邵:后来,给予这块地的定性是什么?
张:那个地块属性是商业地块,可以做酒店,也可以商业街,最初是要做一个给年轻人用的青年旅社。后来还琢磨着是不是将来还能买卖,就成为了一个青年公寓,未来下面也会引进来一个日本的原创设计师品牌,上面做的是几十间给年轻人住的客房。
当时方案都开始做了,做到一半的时候,有一天我们俩电话里聊,他谈及了是否可以做“一个可以带狗住的旅馆”。然后,就一拍即合,我说:那太好了。这简直是个神来之笔,马总对市场敏感度是非常强的,从阿那亚的住户的需求里,也发现了这样做有巨大的市场潜力。
犬舍-阿那亚施工现场
张:这样一个主题,在这个地方上会特别合适。因为地块不大,做一个特别大的酒店会很冒险,几十间住房也不会有太大风险。事实证明,开业之后每个周末都满房,就现在这个淡季,我前两周看了一下携程是满房的,礼拜六是满房的,携程的评分也高的惊人,这就说明大家是有这个需求的。运营层面也特别好,运营者也是个养狗、爱狗的人。
邵:空间状态的呈现上,如何配比?
张:有三个公共房间,公寓大堂、宠物沙龙、布草间。地下室,是一个两千多平米的食堂,那么,这样就会形成一个非常经济的配比。
犬舍
邵:普通人会觉得运营就是赶时髦,可以造出很多噱头,但并没有真的运营。
张:这里的运营者是真养狗的,宠物沙龙的负责人也养了好多狗,还给我介绍了一款老年狗的壮骨粉。店员们也都是爱狗人士。
邵:一开始看到这个项目,我以为这房子只是给狗住的。
张:因为狗不可能单独住,人可以带着狗来住。养过狗的人,就知道狗是没法单独住的,你把它放到一个封闭的空间是不可能的,它必须在它熟悉的地方或者有熟悉的人。所以,阿那亚还有一个宠物友好的bug,就是吃饭的地方会有个狗笼子。很多狗是从小被驯化的,可以穿衣服,可以进笼子,它(呆萌)是不行的。
呆萌没有接受过那些条条框框。所以说,它不能穿衣服,不能进笼子,不能在陌生封闭的空间里。
呆萌在犬舍
邵:说到驯化。我们好像从小开始都在接受一种驯化式的教育。
张:你看我们的教育建筑长什么样,就基本上明白它训练出来的是什么样的人;看教育建筑长什么样,就知道教育是什么样的。我们所有教育建筑的目的都是为了方便驯化,这样在学校管理上可以更加轻松、没有责任,而并没有考虑到学生,也不鼓励你的反抗,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教育建筑的过程中很难去跟教育局达成共识。
邵: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交流,大家要的结果不一样,探讨的基础也不一样,那你怎么谈呢?我觉得你内心其实是一种成熟的抵抗,你会在系统里进行专业层面的创新,在真正意义层面进行积极性的影响。
犬舍
张:你不会想“你被给予的东西”的合法性。以前我说过一件事儿,比如,我不喜欢的某种建筑模式,他们却说这个很好,也会告诉你说“你看这就是老百姓想要的”。我有一句话是“你只知道你得到了什么,但是你并不知道你失去了什么”,这就是背后算法的差异。我们现在城市建设的专业人士都会知道我们失去了什么,而“被给予者”只知道我得到了什么。
似乎很冠冕堂皇,你面对一个群体,你只要告诉他“你得到什么”就可以了。但是,并他不知道他失去的是什么?比如,失去了尊严,失去了健康,失去了生态环境,失去了我们的自由......,比如,大家对住宅的谈论,“你看你朝南了,那总是好事儿吧。”
朝南,总是好事儿,但你失去了什么?你知道吗?这件事儿引发的,所有非专业人士是不可能知道的,但我们知道。通过数据运算可以算出来的容积率、土地、风环境、生态、交通,也包括社会安全、心理等,所有的一切都是跟数字有关联的,他们会说“我们把容积率降低,让你住的更舒服一点”“我们间距都很大”,但你失去了什么你知道吗?你不知道。
邵:对于已经习惯的,或者一种需求的舒适,我们往往会在习惯里探讨,从而得到一种需求舒适,“不舒适”这件事儿,是人不愿意面向的,别人的改变我们可以面对,自己的改变却是不那么容易面对的。
张:你说的对。比如,朝向、日照、容积率和城市活力甚至房租有直接的关系吗?普通人是没有办法知道这其间是怎么关联的。
第7章
叫不醒的人
既有惯性里的“虚幻”与“真实”
算法与智力,
需要一个合理的接口
邵:我们总在既有的价值惯性里,求得我们认为对的结果,或许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惯性,随之,也就接受了。
张:他会不断告诉你“什么是好的?”,比如,住在三亚和贵阳的人,他们并不知道这种地产类居住形态是怎么来的,也没有经历过其他的居住形态,他们从一出生看到的就是这种房地产的类型,他们就知道“哦,那就是住宅”。
我们的传统生活已经有了几千年,中国房地产才30年,标准化也就不到10年。但这30年就是你的所有的数据库,你如果做一个不是这样的东西,大家反倒不认同,这就是“既定习惯”,这种惯性思维是最难突破的,我们做一些设计的时候,大多的往往是“来自于你关怀的人”的不理解。
邵:就是你为什么要把“我”叫醒?
张:我在 The Matrix的虚幻里的挺爽的,但他其实不知道他承受了另外一种缺失。
邵:有的人是清醒的,有一部分是装糊涂的。
张:装糊涂的,往往是利益既得者。所以,因为不同位置的利益主体,算法也是不同的,一种算法是基于临时价值,一种算法是基于长期价值。
邵:或者是大家依据的规则基础是不同的。
张:再谈下去,就没法谈了,因为我们都明白成因是在哪里。
邵:所以说,建筑现在是最不敢摇滚的一件事。
张:是的,尤其是因为我们已经养成了一种既定习惯。我不想做《聊宅志异》的原因,有一点儿特别像窦唯的思维。前19年,我觉得我该摇滚的时候,作为建筑师,我真的已经做了我所有可以做的一切了,所以,我就不做了。
邵:它和《目录》这件事完全是两种状态,原来是一种抵抗,但其实你有你的边界,在那个边界的时候,你会明白“我的目外所向是什么?”。比如说,目外的这个篱笆就在这儿,我也可以在“篱笆之内”,哪些进来?哪些出去?这个规则明显,但篱笆本身对你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张:是,一件小事情做了,你慢慢就会看到它的效果了,然后,这个效果在将来或许是一件大事情。比如,针对上海市现在的“城市填空计划”,其中也包括公共助力及导向,我们都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而且这些作用我是很清楚的,跟项目的慢慢成立以及我们文章的传播都是有关联的,这个传播并不是说一定要那些10+流量的业余媒体,可能有十个人看过就行了,这个很重要。
我希望会有一个“在住宅算法上的巨大改变”。那么,这个事情我们已经做完了,但是,他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却是我们不知道的,所以,我现在觉得那个历史阶段对我来说,是“翻篇儿”,这件事我做完了。如果好一点的话,我种下了种子,或者扔下的这一段代码里,可能也会不断有新的发酵。
邵:所以,不管是“摇滚”还是“流行”,本质都是你,关键在于你知道或者不知道。思考基础不一样,导出的结果也就不同了,关键是并非刻意摇滚,或者刻意流行。现在是一个“语言时代”,就图像、文字、声音、视频等,大家依托于很多语言形成了一种惯性的理解。
张:是互相架构了的一个虚幻秩序,在这个秩序中,大部分人都是跟秩序走的,每个人都可以收益,或者说,是他以为他受益了,或者别人让你觉得你受益了。
邵:我没有你那么勇敢,我经历了从怯懦到慢慢变勇敢的一个过程,像是一种特别晚熟的状态。你谈及智力和算法,有了这个才会有辨别力,当我们对知识经验进行重组和重估的时候,才开始有智力这件事,有了智力才会有辨别,要不然算法是什么?怎么算?都不可能知道,也就是没有自己的数据库,算法怎么来。
数据库,可能是你的经验与研究,智力又决定算法。清楚游戏规则之后,我们还要做点什么。
张:对,包括犬舍,它背后的商业运营规则就很清楚。在某一个维度上的造价,是可以预判出来的。马寅总会有他自己的算法,300平米的房子他可以不在乎造价,因为他清楚总价也没有多少钱。3万平米的房子造价就成为了不可忽视的一个数据,他还是要在乎造价的,不然他也不会是一个好的运营者。我们犬舍的规模在两者之间,那该怎么拿捏也是个技巧。所以,这也是一个算法游戏,在我开始设计的时候,就大概能知道我可以用什么,不可以用什么。
这个项目整个过程很顺利,几乎他考虑过的数据我都会考虑一遍,也要在其中取得平衡。自始至终我感觉好像他从来没有参与过,我只是默默的就把它造好了,过程中也真的没有麻烦任何人。结果造好了,而且,效果还挺好。我清楚他想要什么。
其实,是要形成一套这个场所的运行规则,所以,就很容易对接。如果你是一个特别有追求的建筑师,就会更强势更执着自私一点。我不会这么想,我会认为我的设计图打个九折我是可以接受的,甚至打了六折,我也可以接受。因为这是背后的规则运行所致,我不如在有限的条件下尽可能做到最好。
邵:并不是说,作为建筑师一定要坚持和自己设计的图一样,而是要明白场地自身的价值以及空间未来价值的运行规则。
张:但其实最后的结果,不一定是坚持不改方案就是最好。
邵:“智力”和“算法”,它不仅仅是一个技术命题,它其实是一个端口,就是你的USB接口应该怎么接。
第8章
用数据说话
“文字内卷”的建筑学
何谈建筑学的自主性
张:这个很重要。我也慢慢的明白了一些事情,包括“设计是什么?”或者“灵感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我们应该怎么去做设计?我们从各方面获取的数据,又怎么去支撑这个设计,这肯定不是现在我们学校里书本上能学到的,现在的建筑学有点儿太过“文字内卷”。
邵:文字内卷?
张:就是大家会运用各种“文字的内卷”,但其实都不涉及“本质”。学界就是这样,很多人不停的用各种文字话术,而对其核心大都是避而不谈的。建筑学也在追求自己的所谓的“自主性”,想要成为一个自主性的学科,但建筑学有自主性吗?我觉得就建筑本身而言,甚至连建筑学都可以没有。
我还是那句话“用数据说话”,我曾经跟一个年轻人说过要判断一个学科有没有一个“独立性”或者“自主性”?它是有百分比的。数学,肯定是100%的自主性学科,物理可能就是98%了,化学是80%,人类学可能是30%,可进入建筑学也就只是5%了。所以,我不会绝对的说它是或者不是,但它的比例可能很低。
邵:你做设计多年,算法体系上有没有变化过?
张:运算的方式,本身就是“基于变化”而产生的。
邵:是不规则的?或者有没有一个特点?
张:因为数据库是不一样的。做一个学校建筑的时候,你所要考虑后面的那个数据库,跟做一套住宅和做一个旅馆是不一样的,但是,思维逻辑是一样的。很多会喊出“我的建筑学”,我要一个“乌托邦”,我要“营造”我要“建构”等等口号,这些是文字层面上的设定,我没有那个设定,我就是很简单的外部条件:输入、运算、输出。
第一外部条件是规范和业主的诉求;第二外部条件就是基地的状况分解:容积率是多少?周边有什么?以及更细微的数据收集,各种数据收集之后,这就是输入,然后在对各种数据进行运算,然后设计就是输出。比如犬舍是300间客房,那么,它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第9章
该有点儿颠覆了
流于文学化的虚无里
什么才是建筑?
邵:我反倒觉得,算法本身就是一种艺术的表达方式,但肯定是不想承认“内卷”。我在尝试明白这是什么?到底你表达的这个本质是什么?现在也不能说完全理解,但我觉得你需要有一个让你觉得“建筑是实实在在的这样一个基础的东西”,要不然,你就是无法去做这件事。
张:我们可以谈理念,可以谈虚无,也可以把建筑文学化,也可以把建筑艺术化,但是数据和技术也不能不谈,因为目前这个谈的太少了。无论你在网上看到多网红的建筑,它的日常就是我说的这些琐事儿,这些事占到他90%的时间,但就偏不谈,刻意回避这个,同时也会觉得这个很low。一定要谈各种主义名人依次出场什么的,全是那玩意儿,或者一定要跟古罗马发生点什么关联,或者跟“西方建筑学的透明性”搞一点暧昧关系,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建筑学的那套理论,是在那一套数据库下产生的,你现在面向“这个爆棚的数据库”,跟你上学那时候已经完全不是回事儿了,早就不是了。
也就是说,外延也一直不停地在变,外延我们都搞不清楚,内核怎么可能会确定?建筑师到底是什么?现在谁能定义下什么叫建筑?包括虚拟世界、数字技术发展的都太快了,你还用那套理论和标准,我觉得太无聊了。
邵:其实并不复杂,大家却在追求复杂,这跟媒体的关系也脱离不开,当然也包括我自己,你要不要把建筑文学化?或者说,人可以进行文学化的传达,在传达建筑的时候,最好的方式应该是什么?或者说,如何理解建筑?
张:现在的中国建筑界或者建筑圈,像极了当年的日本围棋界,日本围棋在鼎盛的时候就陷入了内卷,怎么内卷呢?有师承的就会有一些派别,然后就开始有了各种圈子,互相吹捧赞美,还美其名曰“求道”。
然后,什么小林流、大竹美学、耳赤妙手等等,延伸出了很多围棋故事和术语,继而互相内卷、互相认同,也开始推崇大师,大师写的书就得叫你学,之后被韩国一举击溃,后来再被中韩碾压,日本围棋一败涂地,这就是内卷的结果。
利益既得,这种秩序大家都想维护。因为那样可以得到利益,但是这种东西如果不能自己打破自己的话,就会像日本围棋当年一样。为什么日本围棋会是这样,因为它变成一个封闭的系统,不需要外部干预的独立系统,然后它就开始内卷化。
现在人工智能对人类的颠覆,不懂围棋的可能理解不到。我们以前这么厚的一本围棋定式大全,基本是以日本现代围棋为蓝本制定的,我们也都从小学习,也都认同这些东西确实是有道理的。这么厚一本,现在只剩下一页是对的,你可以想象这种颠覆吗?这说明在那种情况下去内卷,会越卷越错,只不过没有人告诉你,但是数据会说话,谁打破了,谁就能赢你。
围棋求道,没有胜负求什么道?围棋的目的就是一个数字游戏,你天天输还求什么道,韩国人先颠覆了,然后,中国人慢慢跟韩国分庭抗礼,之后日本围棋在人工智能时代略微好转 。开始大家还在对抗人工智能,后来也都认同这就是棋神的招式,他可能不会那么多理论,但就是能从一招一式上赢你,打破了人类既有理论后,然后由人类再建立新的理论。
这种颠覆,跟建筑圈是一样的。中国的建筑确实也越来越厉害,大家都有作品了,又有期刊,又有学术圈,又有论坛,然后,就有一些人开始在这个封闭圈里面,限定一套潜规则和理论,你不去纳入这套东西,你就混不进去。或者你不去跟那个大师混,不去按照他的语境说话,都被规定为异类。
第10章
建筑的自主性
终究还是活成了窦唯,
而活不成崔健
一个活在纸上的建筑师,
就是活在未来
张:我做这件事情,历次印证了自己,我这个算法可能是对的。最重要的两件事情,就是“青年保障住宅”跟“城市填空”计划的实现,这是十多年前,我才三十多岁的时候做的研究。当时也有人质疑我说“既然你认为这种做法是对的,那你就做一个活在纸上的建筑师”,其实,活在纸上就是活在未来。
而且,我造了那么多房子,我也不在乎我一定要造更多的房子,假设德富路中学可能是我造的最后的一所学校,我也知足了。那也是个意外,是经过很长的斗争才是拿下来的一件事情,每次会议上跟他们都要斗智斗勇。
邵:我觉得是“通识”和“常识”,甚至是我们回归这件事情的本质就非常难,也会有很多阻力。就像我们开始把很多事情“概念化”和“文学化”,所有的属性标签和既定习惯养成的时候,这个东西已经不成立了,或者已经偏离很远了,“常识”或者“通识”类的东西就已经不在了。你问了一个少有通识和常识的人,那你肯定是异类的。
张:对,暂时肯定是异类,而且异类的生存是很辛苦的,行业外的人士也会不理解,行业内的人也不理解。因为现在的专业建筑媒体跟大众媒体,你不觉得他们意外的重叠吗?也就是说,所谓的“专业”和我们大众媒体关注的点重叠率超过90%。
大众媒体没有责任承担专业问题,因为它不是专业的。自主性不够则是因为专业人士做的努力不够,业界做的努力,跟一个大众媒体并没有任何区别的话,只是加了一些“当年日本围棋那套封闭体系的语言内卷”,那何来自主性。
邵:我可能距离专业更远,有点惭愧,毕竟我也不是建筑学出身。
张:你可能有判断力,很多媒体你要看它的判断力。你说你不懂,马寅也不懂,但是,马寅的判断力很强,他的判断力强不代表他懂建筑学,我一直跟马寅开玩笑,我说“你是不懂建筑的”,这话估计一般建筑师也不敢说。“只是你那套奇怪的算法,和建筑学在结构上重叠了”。其实媒体人要做的就是这个事情,你要有健康的、冷静的判断,你能判断出谁好谁坏。
张:其实,最后甲方良好的诉求和乙方的专业很可能是一致的。
邵:“主义”类的东西也可以谈,但是所有人都来谈就有问题。
张:这是一个“话术游戏”,我如果不谈,就混不到你那个圈子里。人类总是会追求安全感,喜欢扎堆群聚就是人的特点,因为这样安全。
邵:安全?
张:安全了,你可能就知道你得到了什么,但你并不知道你因为这个失去了什么,也因为安全,你可能就在做设计的时候,就不那么纯粹了。
邵:外部条件变了......
张:然后,你的算法就变了。流行总是很讨巧,是能获得当时的成功,从一个更长的时间维度来讲的话,你活的就很无聊,你的设计生涯就很没劲。
邵:现在有一大批是这样一种现状,或许参与其中的人并不知道这种无聊,并且乐于其中。
张:这就是每个人的算法是不一样的。
第11章
我们的依据?
外延,一直在变
内核,从何说起?
张:历史上也是这样,从古典主义到现代主义,再到后现代主义和现在的当代,这一切都在不停的被外部条件修正,没有外部条件的推动,建筑学是不会变的,你能说建筑学不受技术影响吗?建筑学真的是一个完全自主的学科吗?
犬舍,这个我给狗设计的旅馆,它不是完全以人为本的,他以什么为本?我说不清。或者说,它是以我跟他(呆萌)的这种关系为本。但我们从学习建筑开始就相信建筑以人为本,是不是就会发现,这本来就有问题。
邵:我觉得你和呆萌的这个关系,就是那个端口,也是成就这个项目的USB接口。
张:我们现在所说的建筑学,依旧是基于重力情况下的建筑学,如果你在太空呢,我培养出的感觉会全部作废。没有重力的作用下,现在很多的建筑学理论也都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建筑学不要去追求完全的自主性,就像一个软学科,跟着时代进步,不停的修正自己,它形成一个大概确定的外延就可以了。
我喜欢用数字胜过文字来进行专业对话,比如,你说“我想吃辣的”,那么就产生了一个问题,“你到底想吃多辣的?”,比如“辣椒末两克,占到总菜重量的百分之一”。百分比是能够描述你要的口味,而不是说“我想吃辣的”就能描述的。但我们现在仅仅描述“我想吃辣的”,对“辣本身”,你、我、他,我们三个人的理解就都不一样,现在所处的这么一个语言游戏里边儿,永远传播的就是不对的信息。
这种不对的信息,一遍遍被不停的被传播,几代迭代之后,那么,你觉得你学到的建筑学还是建筑学吗?所以,我认为要回归本质,建筑或许就是科学与哲学的具体呈现。科学与哲学,它其实也关乎数据和算法。
我们虽然还是会用一些人类的方式交流,我们毕竟还是需要用语言,但数字会让语言越来越精确,这样你就不会那么容易被误导。
邵:也不是人人都笃信的,就是对的。
张:前段时间,我设计了一个学校,就跟教育局在会议上吵了起来了,他们说“这个学校步行距离过长”,小孩儿上下课不方便。但如果我要用任何理论来说服他们的话,是说服不了他们的。于是,我就花时间给他做了一个“传统方案”,找了两个方案中最不利的教室,用了上海学校一周的课表,求出每周的步数,结果我的方案还是比传统方案还短几十米,那么,你凭什么直接就说我步行距离长?
要用数据说话!我认为建筑师现在要回归到理性,这也是非常迫在眉睫的一件事儿,我们虚无的太久了,这种虚无是我们主动呈现出来的虚无,你去看一些当红的建筑师,他的背后其实全是理性,但讲的全是虚无。
建筑师真正的日常常态就是计算和算计:结构计算、面积计算、高度计算、容量计算、设计费的计算、工资的计算、奖金的计算、发表文章的计算等。讨论高深哲学的时候也有,但没那么频繁,可能还没应酬的时间长呢。
有很多建筑师的作品我很喜欢,但听他的讲座或者看他的文章就有点受不了。
后记
一份关于张佳晶的三年建筑档案,抗争中对自由与自主的探讨,把自己放在外边晾晒,也想求得一种自我内在的宁静,要对得起建筑这个专业,不管是高目或者目外,都在棋盘之上,建筑也可以更本质、更理性、更真实一点的行走。
本文图片由张佳晶老师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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