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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年轻人:自恋,是为了更好地自保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塔门”(ID:DT-Tamen),作 者 | 钟宛彤、编 辑 | 王朝靖、插 图 | ins@seb_agresti、设 计 | 王胜楠。
「自恋」这个词,或许已经不能用来指责这代人了。在一次访谈中,社会学家伊娃·易洛思认为,现代人自恋的说法不仅老生常谈,也过于简化。她认为,“并不是人们多么自命不凡,相反,人的自我价值正严重紧缩”。
“真正重要的不是他所依附的大业的本质,而是他渴望有所依附的情感需要,如果把神圣义务拿掉,他们的生命即陷于贫乏和无意义。”《狂热分子》里的这段描述很能解释民族主义情绪为什么会在近年来激增。「成家、立业、平天下」的人生信条在年轻人中基本破产,不仅仅是因为年轻人要体面地维系婚姻困难、有创造价值地工作困难、改变世界困难,而且也因为现在对一切价值信条,流行的是「可以,但没必要」。至于什么是必要的——没有什么是必要的。
这似乎说得有点像国内早前流行过的「空心病」——如今的年轻人丧失意义感,对「自我」不确定,没有归属感、认同感。人被子化,拥有近乎赛博格式的都市体验。
换句话说,人们不见得是主动选择变得「自我」的,「自我」更像是一种需要——从感官、情绪、正义、欲望、答案、他人、社会等等,通过这些来反照出「自己」的某个部分。
从这个角度可以说,当代社会几乎是为了「确认自我」而创造的。
这是「谁在制造当代青年」系列第二期。我们用 7 个关键词,来解释当代青年。
1.「追求异托邦,而不是乌托邦」的一代
——在别人的生活里经历自己的生活
如今流行的不是乌托邦,而是异托邦。重要的是其他的各个世界。人们普遍对他人的世界保持不可遏制的关注度。“好生活就是用来寻找好生活的那种生活”,而寻找的好生活,几乎总是别人的生活。
现在非常多的年轻人认为自己没有生活,热衷围观其他人的生活,看别人打游戏、砌砖美缝、采耳、挖蘑菇、车木头、杀鱼、赶海、做肉丸、看猫猫狗狗的一切动态、修驴蹄马蹄牛蹄。
很多真人秀,比如观察16种人格的韩国综艺 MBTI inside、《再见爱人》,塑造了各种典型的「人物原型」,以供代入身边的各种人,“这个 intp 社交虚脱的样子太真实了,不就是我”,“感觉有被 relate 到,原来不只是我才会这样”。配合着解说嘉宾或分析视频里的解读,我们取得了两大进展:认识自己,用这些字母认识自己。
而我们也每天都活在屏幕上的新闻里。人权新闻、国际新闻比身边的事更重要,每个人都像过去的新闻从业者,不时更新各处的资讯。
2.「答案上瘾」的一代
——搜索引擎让人对自我认知的能力过度自信
搜索让我们自己觉得更自信。2021年10月发表于 PNAS 的一项研究发现,搜索引擎会让人对自我认知的能力过度自信。
没有什么不能搜索的。2021年,“为什么我感到悲伤?”的谷歌搜索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较2020年增长了10%。我们像做祷告一样,把一切问题都塞进搜索框,寻找一种安慰。
对于各种疑问,人们要的不是「弄懂」,而是要「懂了」的感觉。芝加哥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安德鲁·阿伯特发现,现在的人致知(knowing)的主要方式就是在网上「搜索」。学习亚当·斯密,不过也就是每一章里找出五六个重要的句子,随后把这些没有逻辑关系的要点整理成一个列表,像 ppt 要点一样。
这种「对答案的迫切需要」,导致了一种答案上瘾,人们需要的不是正确答案,而是不停的回答。同一个问题,社交媒体里会不停地、翻着花样地告诉回答你,而人们对已知的答案是不感兴趣的,于是,或者制造新的问题,或者期待下一个答案的反转,反转,高潮,再高潮。
杜拉斯在1985年的预言,“到了21世纪,只有答案”,已经实现。
3.「通过批判,让自己变得更好」的一代
——谁道德越保守,谁就越有权利生气
个人层面越没有强烈的目标感,就越需要从集体里寻求力量,所以我们能看到互联网上,人们一边自嘲自己的处境「韭菜、废柴」,一边更积极地投身到各类道德讨伐中。自我意义感越低,反而道德感越强。
在互联网上,总能看到有人用一句“天下乌鸦一般黑”试图解决所有疑难杂症。如果有人提到情感疑惑,底下就会有人就回答“不分留着过年吗,这是 pua/骗炮/渣女,你们不合适,ta不爱你,快逃”;关于老板的问题,“这是画饼,这是 pua,建议辞职,快逃”。而它们总能获得高赞。
也因为“炽烈的恨意可以给空虚的生活带来意义和目的。因此,一个漫无目标的人要是想为生活找到新意义,办法除了现身于一种神圣大业外,还可以培养狂热的悲愤。群众运动在这两方面都提供了无穷机会”(出自《狂热分子》)。而在互联网上,道德就是言论武器。谁道德越保守,谁就越可以拿道德来指责别人,谁就更有权利生气。
平民主义下,人们在微博上被赋予舆论权力。类似吴亦凡、伊藤美诚、杜江事件,群体同仇敌忾的「胜利」让网民更加坚信自己有权进行审判。而否定的姿态是安全的,否定暗示的是「我比你好」,可以很轻易地表明,「我的选择更优越」。举报者一有不满,就可能向系统检举揭发。这种低成本的便利和越级后庞然的正义感很容易让人上瘾。极端的结果就是,国内此前饭圈式的举报文化、国外的取消文化(cancel culture)。
4.「防御性自保」内化成表达习惯的一代
——当社交网络把表达空间拉平
在社交网络上发言,年轻人一边盛行批判,也一边批判过度的批判。加图研究所的一项调查显示,有62%的美国人承认,自己有不敢公开分享的政治观点。根据早安咨询公司的一项民意调查,Z 世代尤其讨厌取消文化,有55%称对此持消极看法。
而在国内,「防御性自保」已经普遍地内化成了表达习惯。在评论后加括弧,挂上护体发言,大加限定条件(我看到的情况是这样,不代表大家都这样)、祝福(祝福所有男性)、自证立场(我爱国,我这就是爱国),成了很多帖子走红之后的标准流程。
5.「情绪成为商品」的一代
——压抑情绪去工作挣钱,再用挣来的钱宣泄情绪
情绪成了货币——现代人压抑情绪去工作挣钱,再用挣来的钱宣泄情绪。
现代人需要理性面对自己的感觉,功能性地使用情绪,商家要卖你东西,告诉你要尊重自己,爱自己,但是资本要求压抑,工作上压抑情绪就能更理性更高效。于是每周5天每天9小时压抑情绪挣钱,再用挣到的钱大肆做情绪消费:看爽文爽剧、追星、看喜剧综艺、追玲娜贝儿和冰墩墩。
消费情绪的欲望部分代替了自由意志,如果想要矫正,需要付出更多的情绪——比如把所有物品的数量缩减到 52 件,才能看起来无欲无求。
6.「个人化爱情」的一代
——两个人在一起,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好
这可能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单身也可以很好」的社会,因此恋爱不再变得必要。塔门此前的文章里曾提到:在以前的爱情剧本里,「我爱你」这句话充满了承诺式的献祭,「爱」第一,「你」第二,「我」放在为爱情牺牲奉献、为对方茶饭不思飞蛾扑火的第三位。而现在我放到了第一位,爱情第二,ta 第三(原本的你,如今碎片化成诸多的 ta 者)。
现在的爱情不再以生育为目的,如同社会学家 Andrew J. Cherlin 在美国发现的,人们更关注自己在婚姻里有没有成长,有没有发展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自我。换句话说,婚姻就是个人化的婚姻。而这种「个人化恋爱」「个人化婚姻」的趋势在国内也成立。
7. 对「绩效」感到疲倦的一代
——反思系统,但把解决办法寄托在自己身上
最近几年流行起来的论调是,努力并没有问题,但有前提,能在什么时机、什么地方、用什么方式努力,都会影响努力的结果。
而这代人尤其感同身受。《腾讯“00后”研究报告》显示,从90到00年代,中国社会流动性在大部分收入阶层都出现下跌,收入阶层越来越固化。《华盛顿邮报》的一篇报道称,美国婴儿潮一代在平均年龄是35岁时,拥有本国财富的21%,而到了千禧一代,在平均年龄32岁时只拥有3.2%。
韩国近期的一个统计数据称,只有9.6%的韩国大学生还在积极找工作,有58.3万韩国00后彻底放弃了工作的念头。越来越多人发现,比起「金勺子」,自己出生时带在身上的「塑料勺子」,往往决定了这一生的天花板。
在中国,你也能看到很多年轻人「提早」放弃努力。对二三十岁的人来说,青春期延后,中年危机提前。对十几岁的人来说,又出现了很多「早熟儿童」——在现在的社交媒体上,你会看到有一些青少年,已经能熟练使用「阶级」「时代红利」,早早放弃人生奋斗,甚至反过来催父母快努力赚钱。近几年,年轻人中爆发式讨论内卷,反思「优绩社会」,对以「单一成功标准」来衡量的系统感到疲倦,但对系统的反思过后,仍然把解决问题的途径寄托在怎么改变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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