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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滚女歌手姜昕:爱情不是最重要的,但爱是
姜昕曾经把爱情当作支柱,但现在,她认为“即使在爱情里,也不要丢失你自己”。
姜昕的人生与爱情,休戚与共。
作为中国最初的一批摇滚女歌手之一,19岁起,姜昕的名字就和魔岩三杰、许巍、郑钧等人一起出现在摇滚乐的黄金年代。过去,姜昕一度被人称作“女版许巍”。她有着略带沙哑的独特声线,歌唱的主题总是自由和纯真。
但大众更愿意用爱情的标签粗暴地概括她的前半生:19岁时,她的初恋是窦唯,他们在一起四年;之后的两个男朋友,一个是摇滚歌手郭大炜,另一个是唐朝乐队的吉他手郭怡广。32岁那年,她和中国最优秀的鼓手之一——“鼓三儿”张永光结婚。但这段爱情也没有持续到老,婚后第十二年的平安夜,鼓三儿因为抑郁症自杀了。
今年,姜昕51岁了。这是她一个人生活的第八年。
姜昕的人生好像从她做摇滚歌手后就被定格了:这么多年,她的朋友圈没有变过,上世纪90年代刚入圈时,周围就是那些“搞摇滚的”,如今保持联系的还是那几个,现在她一个人住在北京顺义郊区,张楚是她的邻居;她的作息也没有变过,从大学起到现在,一直都是凌晨四五点入睡,第二天下午才起床;她喜欢过的人也都是同一个类型的,“都必须是爱音乐的、有才华的人”。
但还是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比如她不再像年轻时那么爱参加聚会,没有必要的工作时也几乎从不出门;比如她发现自己的兴奋点变低了,院子里开的花就能让她感到愉快;比如她开始承认,爱情并不是最重要的。
爱情和事业
都从迪斯科舞厅开始
2021年12月的一天,北京市西城区的一间小型录音棚里,十几个孩子正在合唱姜昕的歌《我不是随便的花朵》。这首歌发表于2007年,是姜昕第四张专辑里的主打歌,也是她传唱度最高的歌曲之一。经纪人想把这首歌加上童声重新翻录一遍,放到短视频平台传播。
“已经决定好了,做个做梦的人,一个不切实际的人……”孩子们的声音天真而轻盈。但其中一个小男孩总是故意发出突兀的声音捣乱,让声乐老师哭笑不得。
录音棚透明墙的另一边,姜昕正在认真听孩子们录歌。“这小男孩挺逗的,总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她观察着。
姜昕近照。
1988年,姜昕高考失利,去了北京经济学院读自己并不喜欢的会计系。大一时的一个周末,她和朋友收到两张迪斯科舞厅的门票,至今也不知道是谁送的,他们去跳舞,就像电视剧里的情节:在舞厅跳舞时,窦唯搭讪了她,然后他们就在一起了。
接着,姜昕就自然地认识了很多摇滚圈的朋友:张炬、丁武、李彤……本来就喜欢唱歌的姜昕也加入了他们。混着混着,大二时,她退学了,开始在酒吧驻唱,之后签约了唱片公司,正式成为了独立唱作的摇滚音乐人。
姜昕的父母都是医生,两个人是中学同学,结婚快60年,感情一直很好。父母都是观念很传统的人,他们认为恋爱就要从一而终,踏实地过一辈子。因此,他们不能理解姜昕退学去“搞摇滚”,还和一个又一个留着长头发的摇滚乐手谈恋爱。父亲说姜昕是“资产阶级自由化的牺牲品”。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或许正是因为父母的模范婚姻样本,姜昕对爱情有着天然的信心。回忆年轻时的那些恋爱,姜昕觉得它们都是类似的,爱谁就毫无保留,激烈而直接。
过去有一段时间,雍和宫地铁站三天两头就会上演一次情侣分手的戏码。每次吵架了,姜昕就收拾好行李要坐地铁走,窦唯就去地铁里追她,于是她坐到下一站就返回来,两人又重新和好了。
二十多岁的爱情里,她总有自己天真的原则:吃饭时桌上八个包子,她觉得就应该一人吃四个,男朋友吃得快,多咬了一口第五个,她就生气;朋友们聚会,一起玩类似大富翁的游戏,男朋友一开始说好和她结盟,她认真地帮对方“占地”,快结束时发现男朋友是骗她的,她也生气。
1999年的夏天,她和第三个男朋友分手。月底两个人只剩下4000元存款,对方说都给她,她坚决要一人平均拿2000元。彼时还不流行“独立女性”的说法,姜昕只觉得,钱不是重要的,她只爱人。
2000元花到只剩下100元的时候,她也不想和家里人要钱,就开始不吃饭。有天早上饿得实在不行了,她去楼下卖面条的摊位买了一碗兰州拉面。卖面条的隔壁是一个修车摊,面条摊老板的女儿好像是修车小伙子的女朋友。女孩盛了一碗面,端给修车摊的男孩。姜昕看着这个画面,眼泪掉到了面碗里,她觉得最平实的爱情,真是最幸福的。
不会尴尬的乌托邦
11岁到19岁,姜昕都在住校。在她的记忆里,上学的日子很快乐,八个人一间宿舍,食堂的饭也好吃。所以从小她就向往一种乌托邦式的生活。这种向往一直延续到了成年,又很幸运地实现了,上世纪90年代的摇滚圈就是某种意义上的乌托邦。
姜昕没经历过同龄人朝九晚五上下班的生活。在中国摇滚乐真正的“黄金年代”里,很多人都和她一样,怀着理想,退学、辞职,搞音乐。“每个人都很纯粹,每个人也都创作出了优秀的作品。那些歌曲穿越时光来到现在,依然是动人的。”姜昕回忆说。
“当时的朋友们在一起常常说,等咱们这帮人老了,就一起建一个‘嬉皮村’,村里有排练的地方,有录音的地方,所有朋友都在一起,都不会孤单。”
从年轻时起,姜昕就喜欢歌唱自由与纯真。
最近姜昕又开始写小说,回忆往事时她才突然发现,1997年,她和圈子里的朋友们一起录专辑《再见张炬》,在当时的创作群里有她所有的前男友,以及她后来的老公鼓三儿。但那个时候,大家都很大方坦荡,没有任何一个人感到尴尬。
后来,姜昕和鼓三儿结婚了,在他们位于鼓楼的家里,客厅地板上经常会睡满来聚会的朋友们。
刚和鼓三儿在一起时,姜昕带他去家里见父母,临上楼时鼓三儿不好意思,让她先上去说一声,自己在下面准备准备。姜昕的爸爸从楼上往窗户下面看,鼓三儿掀开汽车前盖,正在修姜昕的车。爸爸一下子特别高兴,因为这个新男友不是长头发,戴着眼镜,还会修车。他觉得女儿终于找了一个踏踏实实的男人。
姜昕和鼓三儿只谈了一个月恋爱就闪婚了。在那之前,32岁的姜昕经历了三次无疾而终的爱情,本来已经在心里放弃了要结婚的念头。
求婚当天,鼓三儿请姜昕吃了顿饭,饭钱是和朋友借来的。姜昕问他:“你真想好了吗?我不想生孩子,也不会洗衣服做饭。你要是能接受,我就嫁给你。”鼓三儿回答她:“我不想找个保姆,也不为了传宗接代。我只对你一个要求,就是不要虚度你的生命。”
“一下子,梦就碎了”
后来的生活里,他们和当初约定的一样,不生孩子,家务找阿姨来做。姜昕睡到下午,鼓三儿就一个人先起来,上午开车去密云水库游泳,自己练鼓、练琴。等姜昕醒了,两个人再一起去一趟密云水库。鼓三儿特别喜欢开车,用姜昕的话来说就是:“他生命里最大的快乐是两股烟儿,一个是车后面冒的烟,一个是抽烟冒的那股烟。”
有时候他们半夜聊天,聊到四五点钟,一兴奋就开车去北戴河。一次赶上下大雨,在高速路上行驶时,雨水把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器都砸飞了。
姜昕感觉,自己被丈夫照顾得连生活能力都退化了。从前她一个人能开手动挡的车,结婚后,鼓三儿从来只让她坐副驾驶,去哪里都亲自接送,开车时,永远一只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牵着她。
与此同时,鼓三儿也很依赖姜昕,有段时间姜昕写小说,为了有个安静的环境,她在外面单独租了个房子,和鼓三儿说好,一个礼拜固定出去住几天,周末回家。结果常常是她刚自己待了一天,鼓三儿就来了,坐在屋里拎着个鼓槌,一会儿敲敲腿,一会儿敲敲椅子。
有一次,她在山里租了个小木屋,让鼓三儿送她过去,三天之后再来接她。第二天中午醒来后,她拉开窗帘看看外面的山,冲了咖啡,打开电脑正准备写,结果从窗户往下一看,鼓三儿已经在半山腰了。
2008年7月4日,上海,“魔岩三杰”2008演唱会在上海大舞台彩排。/视觉中国
鼓三儿在生活上很宽容,在工作上却很严格。结婚以后,姜昕的专辑都是鼓三儿来负责。排练时姜昕唱错半个音,他就会当着全乐队的面把她骂哭,因为他对自己更严格;每场演唱会结束,他从来不参加庆功宴,因为他没有对自己完全满意过。
姜昕觉得,婚后的自己好像从一只雄鹰变成了一只麻雀。
“我还以为我找到了一个特别好的婚姻呢,结果有一天,这个梦一下子就碎了。”姜昕说。
2014年的平安夜,鼓三儿自杀了。
在此之前的几个月,他已经有过一次自杀未遂,那段时间姜昕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也不再让他开车。平安夜前的几天,他又开始主动拿起车钥匙,晚上还给姜昕热夜宵。这些给了姜昕错误的信号,她以为,丈夫已经恢复正常了。
晚上,邻居叫他们一起去聚会,鼓三儿吃了感冒药想休息,让姜昕一个人去。姜昕不放心,但鼓三儿说:“你先去,我睡一觉,等醒了如果你没回来,我就去找你。”出门前,他还在姜昕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等到第二天早上四点多,姜昕站在自己的院子里,看着丈夫鼓三儿被人裹上白色的单子,抬到了车上,拉走了。
“不要丢失你自己”
姜昕认为,自己人生最好的时光不是最年轻的那几年,而是30岁到45岁——有朋友、有爱情,并且稳定持续地产出作品。那段时间她每隔两三年就会出一张专辑。“我觉得这段时间是你还没老,但你又不是年轻时那种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明白的状态,也对生命、对世界有了一定的认知,你会发现活着真有意思。年轻本身什么都不是,你只能是被选择的。但成熟之后,你可以选择你的生活。”提到那段时光,她的眼神都亮了。
而那段时间里,绝大部分的美好依然来自她和鼓三儿的生活,因此姜昕一度无法想通为什么这样的生活突然就结束了。
“年轻的时候,我觉得爱情就是一个人足够吸引你,然后你们就点燃了一把火焰。但其实那把火焰很短暂,也就两三年。真正的爱情是两个人对爱的共同认知和决定,爱情是一个花朵,两个人要培养和浇灌它。”她本以为,自己的婚姻正在浇灌那朵花。
“第一次失恋我花两年走出来了,第二次我花两个月就走出来了,第三次我花两个礼拜……但是这件事不一样。”即使是现在,她还是没有从那场意外完全走出来,最难熬的时候她谁也不见,一个人在家哭,她觉得那种痛苦谁也分担不了。
她对过去的生活产生了极度的怀疑,认为自己根本不了解自己的丈夫。她觉得那些日子好像都飘浮在云上。那些特别好的人和事来过,然后又走了。
2008年7月5日,上海,“魔岩三杰”上海演唱会。/视觉中国
张楚是二十多年来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朋友。鼓三儿去世后,张楚每年春天都拉着她出去旅行。开始的那几年,她总是不停地问张楚活着有什么意义:“为什么还要努力,为什么还要去体验各种东西,反正最后不都是个死吗?”
张楚说:“你看见天上的那些星星了吗?那就是我们的归宿和家园,我们到这儿是来旅行的,其实到那儿才是回家,也许三哥(鼓三儿)就是回家了。”
她便开始相信,人活着就是一段从生到死的旅行,旅途本身就是生命的意义。
孤单成为最需要攻克的难题。以前她总是一段恋爱结束,就接着谈下一段。但鼓三儿走了七年多后,她好像慢慢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能自己换灯泡,也能独自照顾院子里养的花草。曾经爱去的各种聚会不能再让她兴奋了:“因为我已经太了解party了,年轻的时候好像每天都要去聚会。它怎么开始、怎么结束、过程是什么样的,对我来说已经闭着眼睛都想得出来。”
“我现在明白的道理是,爱情根本不是生命里最重要的。”
很难相信这句话是从姜昕的口中说出来的,51岁的她很瘦,头发随意地扎起来,几乎不化妆。她说话时依然带有一种天真、纯粹的气质,但她不再是那个曾经为爱不顾一切的少女了。
她又解释说:“我的意思是,爱情肯定不是生命的支柱,我曾经把爱情当作支柱,但现实告诉我真相了啊。像你说的,现在很多年轻人已经不把恋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了,我觉得你们比我明白得早。如果现在让我给恋爱中的年轻人一些建议,我可能会说,即使在爱情里,也不要丢失你自己。”
“Vivi三世”
姜昕如今住在顺义郊区,平日里每天睡到中午后起床,喝一杯咖啡,吃两片面包,然后开始弹琴、看书、写东西、发呆。咖啡一杯续一杯,续到晚上三四点也睡不着,完全和大学时候的作息一样。
她还养了两只猫,一只橘猫,一只狸花猫。那只橘猫九个月,叫“Vivi”,姜昕说,它已经是“Vivi三世”了。
橘猫Vivi的故事有点漫长。第一只Vivi是在1999年,姜昕和闺蜜一起在三里屯买的,以前的男朋友都不让她养猫,那段时间她恰好分手了,看到街边有人卖猫,就花40元买了一只橘猫,揣在大衣兜里带回了家。因为那只猫的头上有一个v字形的花纹,所以取名叫“Vivi”。
“Vivi一世”在一年多后丢了。当时姜昕要出差,把猫放到朋友家里,但猫换了环境后有很强的应激反应,抓伤了朋友,跑了。
十年后的一个下雨天,姜昕去出席EP《温暖的房间》的发布会,晚上回家时,她在自家院子里看到一只被雨淋得很惨的橘猫,猫走到她面前一直叫。那只猫和“Vivi一世”丢时的年纪差不多,长得也和“Vivi一世”很像,她觉得,那是过去的猫穿越十年光阴回来找她。
2010年9月3日晚,沈阳棋盘山秀湖摇滚音乐节在沈阳棋盘山风景区秀湖畔开幕。/视觉中国
那时候她已经结婚好几年,鼓三儿也不让她养猫,一开始在院子里喂,但后来拗不过她,还是弄到了屋里来养。这一养又是十年,2020年情人节那天,“Vivi二世”也去世了。
去年6月,邻居给姜昕发来照片,说在附近的流浪猫组织里看到一只不到一岁的小猫,和上一只去世的Vivi长得特别像。姜昕看了照片,就去把猫领了回来,名字还叫“Vivi”。
这个世界上的橘猫很多,但在姜昕的眼里,好像只有一只Vivi。
“爱情不是最重要的,但爱肯定是。”姜昕说。
✎作者 | 崔斯也
✎排版 | 方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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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于605期
《恋爱困难症》
原标题:《摇滚女歌手姜昕:爱情不是最重要的,但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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