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为什么说刘老根和丁香的结合注定是悲剧

编者按：这里是一个怀旧剧场。

整部《刘老根》想要表达的主题思想，其实在第一集就讲清楚了。

刘老根自从进城住到大儿子家，就说不上“过的是啥日子”。他每天的生活就是早上起来给大儿子一家准备早饭，送小孙女上学，然后自己跑到公园里撞树锻炼身体。

村里的二柱子到城里来找工作，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刘老根。可大儿子一点不念同乡情分，让刘老根丢尽了面子。

第一集的镜头里，处处都是刘老根落寞的表情、忧郁的眼神，观众没法把春晚舞台上那个神采飞扬的赵本山联系在一起。

《刘老根》（2002）剧照，刘老根（赵本山 饰）

是一位住在相邻小楼里的单身女性韩冰“救”了刘老根——在这个只有富人才住得起的别墅区里，唯一有工夫和刘老根说上几句话的，就是韩冰，这使刘老根对她感激不已。

后来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了——刘老根必然是要回归故乡的，他和他的人生故事必须植根于乡村文化；但是刘老根想要改造故乡、实现致富，光靠自己不行，必须要依靠韩冰所代表的现代性叙事。

刘老根对家乡山村的改造和开发，连同赵本山的其他乡村题材电视剧，事实上都是一种“现代化的乌托邦承诺”：农村人不仅仅要脱贫致富，还能过上和城里人一样的生活。龙泉山庄的建立，正是这个隐喻的实体化。

这部电视剧里所有的矛盾和冲突，也已经在这里书写完毕——一边是乡村伦理的美好与山水生活的优雅；一边是现代化的规则意识与商业文明。怎样才能把两者融合到一起？赵本山似乎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刘老根》（2002）剧照，药匣子（范伟 饰）

在本剧中，刘老根的创业阻力主要有两点。一是作为农民出身的企业家，刘老根缺乏专业知识，又不愿意任命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造成山庄内部管理混乱、风波不断。二是胡科长、冯乡长，屡屡为了一己之私破坏刘老根的致富大业。

《刘老根》（2002）剧照，丁香（左，高秀敏 饰）

那么刘老根拿出的应对措施是什么呢？对于年轻有活力、有冲劲的二儿子二奎，刘老根总是连打带骂、拳打脚踢，把所谓父亲的“尊严”带入了企业的管理中；对于事事为他着想、深爱着自己的丁香，刘老根选择了用欺骗的方式诱导她辞职；对于忠心耿耿、最讲义气的药匣子，刘老根把他扔在了荒郊野岭，让他自己灰溜溜地跑回来；对于胡科长、冯乡长的胡搅蛮缠，刘老根也不客气，常常选择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不难看出，刘老根的管理方法完全是“看人下菜”的。对下属，他更多考虑的是如何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辗转腾挪；对乡村干部，他更多考虑的是面子上过不过得去。

《刘老根》（2002）剧照

遇到困难和挫折后，刘老根也不是没有反省和思考。但他觉得，这都是自己在取得成功后骄傲自满，对自己缺乏清醒认识的缘故。况且，下属整的这些幺蛾子自己也不知情，常常被蒙在鼓里嘛。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症结其实不在于刘老根的工作态度，而在他的思维模式。山庄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他亲手招来的，他们也都希望山庄办得越来越好，可他们在自己的位置上越是卖力，取得的效果越是适得其反。说到底，这就是家族式企业无法根治的痼疾。

《刘老根2》（2003）剧照

如果说第一部里的刘老根还是一位高举改革大旗的优秀企业家，那么到了第二部，他已经逐渐退化为保守、封闭的“大家长”。至于多年后的第三部、第四部里的刘老根，就更显得可悲、可叹——他已经完全成为这个家族体系的维护者。换句话说，刘老根用现代化方式改造乡村的理想，已然彻底破产。

《刘老根3》（2020）剧照

可赵本山并不这么看。在第二部的后半部分，龙泉山庄内部山头林立、坐吃山空，外部强敌环伺、压力空前。压倒刘老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骗子卜永坤骗走了三千万，龙泉山庄因此被查封。

一辈子的心血荡然无存，让受不住打击的刘老根陷入了痴傻，他觉得周遭都是金线，只想拿着剪子把金线剪断。接着，整部《刘老根》最感人也最煽情的一幕出现了。

《刘老根2》（2003）剧照，刘老根与丁香结婚

有情有义的丁香坚持要和刘老根结婚，并且要在父老乡亲的注视下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鼓乐齐鸣、人山人海，这边是目光呆滞的刘老根，那边是精心装扮的丁香，再联想到两人一路走来的坎坷经历，怎能不让人热泪盈眶？

《刘老根2》（2003）剧照

洞房之夜，是丁香一曲《王二姐思夫》唤醒了刘老根的记忆，是员工们唱着二人转把刘老根送去城里治病。在刘老根和丁香的婚礼上，长镜头掠过众生，一张张关切的脸孔、一个个善良的眼神，已经讲出了植根于赵本山心底的认同——能够拯救刘老根、龙泉山庄还有整个故乡的，永远是传统的乡村文化和人情伦理。

无论是《刘老根》还是同时期的《马大帅》，赵本山都从现代对传统的“冲击”开始，最后回归到自我道德完善的道路上。几经探索之后，刘老根们放弃了“改造”乡村的人生理想，转而呈现生机勃勃的乡村生活景象——每个人虽然都有缺点，但依然可以在乡村活得踏踏实实，不该有过多非分之想。于是，《乡村爱情》诞生了。

《马大帅》（2003）剧照，马大帅（赵本山 饰）

《马大帅》（2003）剧照，范德彪（范伟 饰）这套“咔咔”至今仍是经典表情包

《乡村爱情》始于2006年，今年已播到了《乡爱14》

可既然如此，我们又很难理解，刘老根和丁香的爱情故事，为什么会如此曲折？刘老根对丁香当然是有感情的，然而我们又能清楚地发现他在两人关系中不断的“躲闪”。一开始是“孩子还小”，后来是“山杏大了，还没有结婚”，好像刘老根永远能找到借口逃避和丁香的结合。

《刘老根》（2002）剧照，韩冰（右，王娟 饰）

回过头来看，剧中的两位核心女性角色的设计是蕴含着深意的。韩冰智慧、知性、端庄，代表着“现代”；丁香善良、泼辣、直爽，代表着“传统”。刘老根自知是“配不上”韩冰的，却又不自觉地“俯视”着丁香，他在两个女人之间的无所适从，显示出了农村精英阶层的困惑和彷徨——既不能抛弃“传统”，又无法拥抱“现代”。

这不由令人联想起赵本山在小品舞台上的表现。赵本山——刘老根们真诚地欢迎“现代化”，在“春晚”节目中自然而然地表达着对于改革开放、小康发展、脱贫致富伟大成就的拥戴与认同，但他们也恰如其分地搂住了在大舞台上表演的野路子。

于是在感谢“现代改革”的表皮下，赵本山大大方方地在那里调侃忽悠、装傻充愣、油腔滑调，感谢“八辈祖宗”，高喊“不差钱”。我们永远也无法辨别，对农民式的自私、狡黠，赵本山到底是抱着批判还是赞赏的态度。又或许，他自己也说不清。

多年后的《刘老根3》里，刘老根在丁香墓前喝酒的情景再一次让观众动容（注：丁香的扮演者高秀敏在2005年病逝）。没有人会怀疑他对丁香的一片深情和真挚怀念，可问题在于，如果他们还在一起，又会怎样？

《刘老根3》（2020）剧照，刘老根在丁香墓前喝酒

大概率的，还是会有无止境的争吵和闹剧，甚至是走向彻底的决裂。这可不光是为了凸显所谓的戏剧冲突和效果，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两人从来没有达成相互的理解和默契。

把刘老根和丁香紧紧连在一起的，一直是美好的往日回忆。在电视剧里，他们每一次聊起往事，画面就会变得温馨、幸福。而他们自己可能还没意识到，在面朝未来的路上，他们早已经渐行渐远。

《刘老根4》（2021）海报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