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把票投给特朗普，也可以视为一种“尖叫疗法”

2017年4月17日，美国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人类学教授詹姆斯·沃茨做客清华大学，进行了题为《逃避恐惧还是逃避自由？社会与文化视角下的2016美国总统大选》的讲座。詹姆斯·沃茨研究集体记忆与身份认同，著有《思维的声音》、《作为行动的思维》、《集体记忆的声音》等。

詹姆斯·沃茨的主要观点是，如果要理解美国大选的结果，不能仅仅从特朗普和希拉里两人的角度分析，也不能仅仅从共和党和民主党两党来入手，而是应该看到这些表面因素下面的、更加深层次的社会文化力量。詹姆斯·沃茨认为是两极化、自动化以及异化这三种主要的力量。

首先是两极化。两极化包括两层含义：首先是选民的两极化，即在去年的大选中很多希拉里的支持者在生活中没有接触过一个特朗普的支持者，反之亦然。詹姆斯·沃茨回忆在自己小的时候，美国社会还不是这样。当时政见不同的人在一个学校上学，在一个教区生活，而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十分少见。第二层含义是观念的两极化。两个对立阵营的选民强烈地反对对方的阵营和观点。更多的时候，这样的反对变成了一种姿态本身，即为了反对而反对。只要是对方支持的我们就应该反对，最著名的例子是奥巴马医疗改革政策。

詹姆斯·沃茨认为互联网加剧了这种分裂。在过去四十年里，人们不同地分流，然后群居。喧闹的网络世界成了人们寻找同类的平台，而非异见交流碰撞的场所。人们在媒体上寻找认同，而非接受信息。用心理学的术语说，这叫做确认偏误，即个人选择性地回忆、收集有力细节，以此支持对自己已有想法的片面诠释。

其次是科技发展导致的自动化，让越来越多的人走向了技术层面的失业状态。1930年代凯恩斯让“技术性失业”的概念得到推广。将近100年后的今天，这样的情况正在发生，机器人正在取代人力。在美国，数以百万计的人即将失去工作，并非因为他们不聪明，不勤奋，而是因为机器将会取代他们。这不仅会让人们失去工作，同时也会产生身份认同危机。因为美国的身份认同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职业，机器化正在让人们丧失这种身份认同。因此在后职业时代，人们需要如何建构新的身份认同，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最后是异化。詹姆斯·沃茨指出，投票给特朗普的选民并非认同特朗普这个人，而是希望有人能够站出来改变现有的制度，因为他们已经觉得自己被美国抛弃，觉得自己不再属于美国梦的一部分。所以他们愤怒，他们觉得被羞辱。而特朗普在竞选演讲中最常说的一句话是“谁拿走了你们的财产？”这句话直击这部分人的内心，让他们认为特朗普了解他们的愤怒，因此他们把票投给特朗普。詹姆斯·沃茨提到心理学中有一种疗法叫尖叫疗法，即通过无节制的、自发的尖叫、暴力、歇斯底里等行为来释放内心压抑已久的愤怒。他认为投票给特朗普可以看作这些被美国梦抛弃的选民的原始尖叫。

在分析了这三种大选背后的力量之后，詹姆斯·沃茨提到精神分析和社会理论家艾瑞克·弗洛姆（Erich Fromm）1941年出版的《逃避自由》一书。在书中弗洛姆区别了消极自由（即免于什么的自由）和积极自由（即去做什么的自由）。弗洛姆在书中试图分析纳粹主义的起源。他认为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人们面临物质上和文化上的双重威胁。首先城市化的飞速发展把他们连根拔起，他们原来从属的社会团体的瓦解带来了他们自身社会身份的丧失，这让人们觉得孤单和不安全。

此时他们的消极自由是他们突然从社会的压迫中被解放出来。一系列的无产阶级革命以及工业化进程让人们有了实现自己生活理想、自我价值的自由。在一个国家的人民经历这种消极自由的同时，他们也感到与日俱增的孤独感和安全感的丧失，这继而导致了心理学的上脆弱，这也让他们容易屈服一个强有力的政权。

接着詹姆斯·沃茨回到特朗普，他认为特朗普在竞选中，首先他不断强调民众的恐惧和脆弱性，他一直说事情现在变得很糟糕，我们的工作被抢了，国家变得不安全。现在很黑暗。这背后的含义就是，这都是民主党造成的。第二点激发国族主义情怀，他在强调其他种族给美国带来的威胁。第三是他强调整个系统不行了，只有他能解决这个问题——一个强有力的个体的出现。第四是希望人们信任他，把选票投给他，而非投给作为一个国家的政治机制的美国宪法。

因此特朗普此次获胜正是在美国当下的社会文化条件之下，利用了人们的消极自由的一次成功。詹姆斯·沃茨最后再次提醒大家，不要把目光局限于特朗普或希拉里，共和党或民主党，而是要看得更深，看到大选体现出的美国目前的社会文化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