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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亢奋》回归:迷失的女祭司会飞到哪里?

M. 伍德
2022-02-10 16:11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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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HBO的《亢奋》(Euphoria)首季播出最后一集时,吸引到120万本土观众,成为HBO史上推特活跃度第二的电视剧(第一名《权力的游戏》)。近三年后,《亢奋》第二季回归,跨年派对上法斯科(安格斯·克劳德饰)挥拳痛揍内特(雅各布·艾洛蒂饰)。快意袭来,收视率再次冲高,随后的口碑却好坏参半。

《亢奋》第二季海报

《亢奋》剧如其名,它是一个媒介,让人进入幻视、幻听、幻觉的新世界。小镇高中被分为两个世界。一个是无聊的现实,以高中的走廊和厕所形态存在。另一个超越现实,包括各人妖精洞般的家,超大型派对,加油站的便利店,发着蓝光的手机屏幕。这些日常是超现实世界的入口。醉生梦死的青少年们随时可能掉入兔子洞,混淆空间和时间,抛弃理性,神游其中。

《亢奋》截图

剧中的架空世界有现实的背景,即所有的美国中产阶级小镇,连接独栋房屋的街道宽阔无人。第五集小茹(赞达亚·科尔曼饰)进行了一场奔逃,从暮色持续到黑夜,她翻墙穿过一户户人家的后院派对,跑过泳池,跳进大型龙舌兰和仙人掌的花池,被各家的狗追,最后藏匿在垃圾桶里脱身。

擅长描写美国郊区中产生活的小说家约翰·契弗,也写过一个类似的故事,讲一个男人在一个派对上突发奇想,由于他所在的小镇家家都有泳池,泳池相连,他打算游过所有人家的泳池横穿小镇回家。他游过白天的烈日和暴雨,和不同的正在举行派对的邻居寒暄,终于在筋疲力尽后游回家,发现家门紧闭,想起自己早已失去家人。

小茹和这个男人一样,以飞翔的姿态穿越派对的欢欣后,进入加速的坠落。《亢奋》是一个藏在青春期后面的永恒噩梦,它捕捉社会派外衣下的人心痛苦跳动。人物的动机由三角恋、劈腿、暧昧、暗恋、嫉妒、自卑、焦虑驱动。和成人世界的相比,这些情感无比庞大,驱使这群青少年做出最不可理喻的事。

《亢奋》剧照

假如你过了青春期,坐在家中,黑暗里面对屏幕,观看几乎出现荧光色迷幻漩涡的《亢奋》,会有如下体验:音乐很满,语速很快,幻想/现实、不同时空之间的剪辑很跳跃。角色们往自己体内灌入的酒精、烟雾和药物,多到令观众感到生理不适。

女主角小茹是躁郁症患者,有严重毒瘾,在上一季末差点吸挂。现在她明确地告诉观众:“我是主角,你们爱我,我应该做出正确的选择,成为这个黑暗国度电视机里的希望。但是抱歉,我从未想过担任救赎的角色,也根本没打算过戒毒。”

也可以这样理解,《亢奋》中的超现实世界,只是小茹看到的世界。她为自己幻想出从天而降的完美茱尔斯(亨特·沙弗饰),为便利店呆呆的男孩法斯科编出毒贩和死党的身份,让金发美人凯西(西德尼·斯威尼饰)化身脆弱的痴情人,一个一个男孩爱不完。凯西永远眼神迷离,丰乳半露,如同宿醉不醒的女性爱神。

《亢奋》剧照

小茹当然没法在这样的世界里找到救赎,就像她在戒断的狂躁中奔跑,观众很清楚,她无处可逃,只会落入更坏的境地。小茹好像一个投错了时代的女祭司女萨满。如果她还想在中产小镇的世界里重操旧业,通过特殊的媒介与神灵沟通,只能注定失败。她再也无法唤醒神秘的精神力量御风飞行,去往陌生文明的国度,或者看见宇宙的辉煌灿烂,感受到个体融入宇宙的超然。她老是在拼命找药和吃错药之间循环,不断进入下一重更痛苦的境地。

这一季里小茹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是她借了妈妈的套装,拖着箱子去实施“天才的以贩养吸”计划。特别篇中她和阿里(科尔曼·多明戈饰)的小餐馆对话烟消云散。阿里,小茹戒毒会的互助伙伴、前瘾君子,是全剧中最像成年人的成年人,来自必经磨难的成人社会。一个小时的心理咨询式纯对话中,小茹摆烂到底,向他亮出“若不是毒品我早就不想活了”的底牌。阿里身上的宗教精神(从前是基督徒,后来改信伊斯兰)让他不屈不挠,想迫使小茹看清楚自己是井底蛙,那套酷炫的说辞只能唬住同龄人。而毒品就是毒品,它确实能让人抽离现实,改变人格,让人以为融入了世界。但就像全人类的原始文明中,始终只有少数人才能在严格的仪轨中驾驭有精神活性的药草。滥用很危险,会把人的精神和身体一起摧毁。小茹听懂了,她敬重阿里,但她的坎坷路还有很长,阿里爱莫能助。

人被摧毁前,灵魂和肉体会分离。意识对身体的控制被切断,这个抽象的过程被拍出来,具体表现为小茹的膀胱罢工,积满尿液后毒素返流回肾脏,她痛苦地倒在厕所门口。她的意识高度活跃,旁白以轻快的口吻讲述这个过程。经历灵肉分离的不仅是小茹,它成为《亢奋》世界中人人都有的体验。

派对上被法斯科暴打昏迷的奈特(雅各布·艾洛蒂饰),在病床上产生连绵不绝的春梦,流露出和他本人截然不同的纯真和深情。凯特(芭比·费雷拉饰)在眠床上被无数美人精包围,开展了一场关于美的激烈辩论。莱克西(茉德·阿帕图饰)作为旁观者和写作者灵魂飞升,在片场指点江山。

《亢奋》剧照

既然幻觉的世界是《亢奋》中的主要现实,为什么第一季让人沉浸,这一季却常有勉强的感觉,让人出戏?因为上一季已经把人物写满,留下的发展空间很逼仄。在仿佛只有一个高中和周而复始的派对的小镇,现在所有人都在原地打转,在迷醉中陷入停滞。

这一季也放弃了情节,不再有之前似在云端,如真似幻,忽然俯冲穿过云层的惊奇。现在它进入低空平飞的状态,无论是小茹和法斯科的毒窟冒险,还是新年派对结束的暴力,都只是旁支的漫游,不触及深层的情感,也无法推动迷醉世界的车轮。他们在幻觉中渐渐融化,变成柏油路上一摊快要干涸的斑斓油水。

也许《亢奋》想拍的,就是这种不能被爱与药物、幻觉和飞翔拯救的虚无。但虚无中有闪光的宝石——他们非同寻常的看世界眼光。

凯特被美人精包围的幻境中,很多声音殷切地告诉她:你很胖,也很美,你的美很真实,你的美独一无二。凯特的手,还在继续抓起零食往嘴里送,却有勇气拒绝沉溺在虚假的赞美中,因为只有这具肥胖身体的主人,才最清楚贪食和肥胖带来的坏感觉。“可是我不觉得自己美,我觉得自己不健康。”

《亢奋》剧照

小餐馆夜谈中,阿里告诉小茹,这也不要信,那也不能信。那么可以相信什么?“相信诗歌,你只能相信诗歌。”诗歌是穿越人生表面的真实。阿里说的没错,但是要怎么寻找,如何相信?小茹在情绪摇摆和以药为媒的新世界里找不到,凯西在飞蛾扑火的亢进爱情里也找不到。她们只能绝望地拂过湿滑的动物皮毛,看着它逃进溶溶的月色。

很快小茹和她的朋友们会长大,进入成人世界。他们将面临两难的境地:继续像现在这样看世界,还是融入成人世界,从“我们”成为“你们”。

不管是哪种,他们都迟早要跨过一道坎:分清别人认为自己想要的和自己真正想要的。内特的深柜父亲在地板上留下一滩尿后离家,凯特、麦迪(亚力克萨·德米饰)、凯西准备好面对真实渴望,抛弃恋爱手册和模范道德的指导。《亢奋》逐渐回归“做自己,就是救赎”的老路,只有小茹、茱尔斯还在探索自己的本性和欲求。茱尔斯更明确一点,她在跨性别之后“征服”了女性的性别,接下来要做超越性别的探索。小茹的奔跑快要尽头,她的天赋、才华和敏感败给药物和躁郁。小说可以结束在这里,电视剧不行。为了让观众的悬心落地,迷失的女祭司会飞到哪里?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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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对:张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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