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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舟出新作《丙申故事集》:我是个过着二手生活的作家
4月15日下午,作家弋舟、文学评论家程德培、黄德海三位老朋友相聚在上海思南读书会。这次把三位老朋友聚在一起的缘由是弋舟的新作、短篇小说集《丙申故事集》。
在70后一代作家中,弋舟是颇受瞩目的一位,曾获得两次郁达夫小说奖、位居收获文学排行榜读者专家榜榜首,并曾获得华语文学传媒年度小说家提名。
《丙申故事集》共收录弋舟在2016年(即丙申年)创作的五篇小说。其中《随园》讲述了80年代的文艺青年杨洁,在时过境迁之后对于往事的追索,她身患乳癌,和曾经的恋人踏上前往西部大漠的旅途,并见到垂垂老矣的初恋,由此展开的一系列心理的剧变。《出警》则讲述了“我”进入警察队伍之后看到的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发声笛》《但求杯水》则讲述了婚姻生活中的人对于过往和今日生活的微妙情愫,讲述了人的不得已,青春的逝去,和对向往生活无法灭绝的希望之火。
在黄德海看来,我们的生活如此疲惫,小说就是为了安慰我们的无聊,在小说里把这个日子重新过一遍,所有好小说是对我们日常日子的清洗,清洗过来以后我们重新焕然一新,在无味的日子里觉得略微可以忍受一点。而这本《丙申故事集》就起到这样的作用。
4月15日下午,作家弋舟(右)、文学评论家程德培(中)、黄德海(左)相聚在上海思南公馆。主办方供图对于这本集子里的五篇小说,黄德海直言不讳给出自己的排序:《随园》和《出警》是杰作,是他看过的近十年小说里数一数二的作品。《发声笛》和《巨型鱼缸》是高等水平的作品,《但求杯水》是普通作品。
虚岁46岁了,渐渐地接受了自己的无能和平庸
对于《丙申故事集》里的五篇作品,程德培作了一个简单的小说气质上的区分,起首《随园》像诗,而最末《但求杯水》更像冗长的生活本身。
对于这样的首尾呼应,弋舟觉得恰恰落实了自己写这本集子潜在的心愿。这本集子名字叫《丙申故事集》,就是去年丙申年写下来的,这一年他不仅过着写作的生活,也过着所有像你我一样的生活。“今天高兴了,明天不高兴;今天充满了力量,明天周身无力;今天是充满了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明天是懈怠的或者是崩溃的。就以这样的线还原在我的小说里,有一篇是充满梦想的,有一篇甚至充满了庸俗,这是我作为一个小说家作为一个私意,私人的意念,我写这个集子记录了我这一年的状态。”
《随园》更接近15岁时给《收获》投稿时的心情,踌躇满志,想做一个杰出优秀的独一无二的自己。“活到了现在,虚岁46岁了,渐渐地接受了自己的无能和平庸。”我们不可能在365天里天天活得像一个英雄,这是弋舟的自我原谅。
完全接受命运本身,接受自己能力所限,但也会有那样一个瞬间,“我会跳起来摸天花板,这也是我个人写作时的基本事实,坐在那里写累了活动活动就摸自己房间的天花板,这本身都是挺滑稽的事情,我本身个头也不高,从来没摸着,但是跳这一下的时候就是我要飞跃的那个愿望。”
在弋舟眼里,小说就是一个庸俗的艺术,它里面就要有俗情,要理解人,里面要有情谊。他特别喜欢福楼拜的《情感教育》这本书的书名,“我们受到各种各样的教育,全是那种让犹豫变得清晰的教育,恰恰是读小说这种东西是有利于我们进行情感教育的。”弋舟觉得自己做的是把清晰的事情变得犹豫,我们往往过于追求清晰,头脑中充塞过多的知识,“但有时,我们太有知识了,有时候不如我们回到直觉里面去。原始的本能突然出来的时候说不定会带给我们新的方向、新的路径、新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乃至新的艺术。”
我对世界的想象来源于阅读,过的是二手生活
弋舟把自己和河北作家张楚作比较,他说张楚是一个过着一手生活的作家,直接把自己的经验、情感能够转化为创作。弋舟说他非常羡慕有这样的能力、有这样的生活的作家,而他自己是一个过着二手生活的作家。
张楚从小生活在小县城,有很多亲戚朋友。张楚私下告诉弋舟,他笔下那些有血有肉的故事都是朋友们的真实经历,他通过小说家的处理变成小说。但弋舟不同,他生在江苏无锡,后来又到兰州生活。从血缘上来说没有多少亲情,那些世俗的你来我往的热闹也少了许多。个人经验和大部分人一样,读书,工作。弋舟说自己对世界的想象更多来源于他阅读的小说,他把它称为“二手生活”,这些二手生活构成了他的写作资源。
“我可能就是基于想象,导致我的写作有着对意象的依赖,对于隐喻的依赖,对于寓言的依赖。有前辈说我是一个通过意识来观察世界的人,大多数人可能是通过眼睛来观察世界,我是通过意识。”
凭借一手生活和二手生活写出来的作品有优劣之分吗?这两类作家有优劣之分吗?在弋舟看来,没有孰高孰低。这个世界上有一手经验丰富的作家,也有博尔赫斯这种失明的、丧失了对世界的物理性观察的作家,过着纯粹的精神生活,但并不影响他成为一个杰出的作家。
“在某一个阶段我会非常羡慕有一手生活的作家,那种澎湃的感知世界的优先权,我们总感觉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全是他们在热闹。”但是,在中国文学的评价体系中,有没有一手生命经验是有优劣之分的,有一手经验的要过于没有一手经验的。
“比如我是一个没有农村经验的作家,就先天地丧失了很多在我们这个文学评价语系里面优先的一些资源,先天地不具备,写不了农村。”
具体到《丙申故事集》里的五篇小说,弋舟说《随园》是他更善于去写的,但像《但求杯水》这篇就更像一手生活。但他很不确定地问了句:“也不像吗?”程德培笑说:“也不像”。程德培认为弋舟更像书斋里的小说家,或精神诊所里的小说家。
对于这种“一手生活”、“二手生活”的区分,黄德海表示反感,“我们怎么可能过二手生活?谁过个二手生活我看看,不可能。这个名词一出来好像我们真的可以过二手生活,我没看到一个人过过二手生活。”黄德海认为这种概念会把人绕进去,好像我们真的在过二手生活。“很多人说批评家过的是二手生活,我没过过,你们去过,我从来不过二手生活。”
《丙申故事集》中信·大方出版写作来源于知识而不是灵感,灵感是对作家勤奋的补偿
有读者问《丙申故事集》中的五个故事灵感来自哪里的问题。弋舟坦言,这些故事其实都不是灵感的产物,首先这是一个计划的产物。2016年也即丙申年,弋舟立志要写一本小说集,这个小说集就是这个计划的产物。
2016年是袁枚《随园诗话》发表350周年,因为弋舟读过袁枚,基于此他想到写《随园》这篇小说,他觉得这不是灵感,还是知识的来源。“我怎么去写《随园》?这里面更多还是一个小说家习与性成的能力在起作用,我肯定不会写到清朝,我也不愿意让它建立在江浙一带,这个《随园》就盖到了戈壁滩上。这还是小说家的工作方式,跟灵感还是没太大作用。”
而这本小说集最后那篇《但求杯水》是因为2015年湖北的一个法国文学周请来了2008年的诺奖得主勒·克莱齐奥,和一帮中国作家在长江上漂流。勒·克莱齐奥召集起来给一个建议说,同行们,因为在长江上面,我们以水为主题每人写一篇小说,这帮中国作家就答应下来了,因此这也是一个计划,不是灵感。小说的标题来源于写出《断背山》的安妮·普鲁的一篇小说《身居地域,但求杯水》。
“实际上真的不是依靠灵感,我还是很真诚地说,我们今天越来越相信一个人的勤奋,对于灵感的事情,对于天赋这些事情就会越来越谨慎地去阐释它,你努力去写了,你认真去写了,你勤奋地去写了,你身上调动起来的经验和你的能力就全在里面了,你要真的坐在那里等灵感是我不太能想象的事情。”
黄德海在不同场合表达过所谓天赋和勤奋的关系,他一向认为勤奋是最重要的,没有作家是可以靠着天赋写作的。“灵感不可乞求,毫无灵感可言说,努力耕作意味着一切。把这句话降下来说,偶尔的灵感是对我们辛勤工作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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