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蓝田马上就办办公室成立3个月：像信访局，也像导医台

陕西省蓝田县，成立近3个月的马上就办办公室更多时候表现得像一个“信访局”，而其本意主要是督促各部门提高工作效率，改变干部精神面貌。

在这座秦岭北麓小城，民众“所有事找县长”的思维延续多年，现在则变成了“所有事找马办”。

“马办”是马上就办办公室内部人士的自我称呼，名字透着股迅疾，但自1月12日成立后，基层治理的种种难题考验着为官者的精力。

例如，3月20日下午，一名满脸是伤的中年男子跑进蓝田县政府大院，径直冲向县政府办公室，也就是现在马办所在处，称自己被人打伤，来找县长要求处理。马办副主任袁佳上前问他，为何不第一时间报警？他说，自己没想到。

类似的情况，马办的工作人员见过不少。“老百姓对‘马上就办’这块牌子有天然的信任。”他们一边感到自豪，另一边也需直面尴尬：老上访户的频繁到来，让这个办公室的工作内容有些偏离初衷。

内部人士自称“导医台”

2017年1月12日，马上就办办公室，这个名称稍显怪异的机构在蓝田县政府院内挂牌。经媒体报道后，“机构臃肿”、“无视程序”、“行政资源浪费”等争议也随之而来。

当地官员将其视为西安推进行政效能革命的一个载体，名称取自“事不过夜马上就办”的口号，建立初衷包括督促各职能部门快速着手办理百姓、企业反映的问题和事项，搭建政府和老百姓的沟通桥梁，促进政府提高办事效率。

与舆论质疑有所不同，马办的办公室即原来的县政府办督办室，其主任由蓝田县政府办主任何平郎兼任，督办室主任袁佳兼任马办副主任并主持日常工作，其余成员基本来自督办室，并抽调了县信访局以及辖区乡镇部分基层工作人员，“不单另增设人员、机构、也不增加额外津贴。”

“马上就办办公室”并非蓝田首创。早在2011年，山东曲阜就提出在不增加人员、编制、经费的基础上抽调人员成立“马上就办办公室”。过去5年间，这个办公室渐渐走出最初“运动式治理”的争议，形成了一套包含监督评价体系在内的长效制度。

与曲阜马上就办办公室运转机制类似，蓝田县马办在成立之初也制定了完整的工作流程和问责机制。据《华商报》报道，1月11日晚，蓝田县长陈顺利主持召开会议，决定成立“马上就办办公室”，并迅速印发了工作实施细则。

在西安全市开展“烟头革命”、“厕所革命”、“行政效能革命”等三大革命的当下，蓝田将马上就办办公室视为推进行政效能革命的具体措施之一，力求杜绝“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的基层工作作风。

“现在的职能部门已经很少刁难老百姓，不刁难的时候老百姓都嫌行政效率低，刁难的话就直接问责。”有当地官员表示，自陕西省委常委、西安市委书记王永康2016年底履新以来，全市上下干部加班加点工作已经成为常态。

“不要在最好的位置上睡觉。”据《华商报》报道，在3月9日全国两会陕西代表团审议中，王永康表示，“现在西安的干部是星期六保证不休息，星期天休息不保证。”

蓝田县政府政务服务中心与马办一楼之隔，不少来此办理业务的老百姓已经对政府行政效能的提升有所体会，但袁佳说，依然有不少乡镇的老百姓办事不知道要到政务服务中心，这让马办的存在有了必要性。

马办内部人员笑称这里是“导医台”，将到访此处的人们分流。“老百姓不知道要到哪个部门， 就来找马办，比如不知道要到民政局、残联的，都可以来咨询。”袁佳说，现在他们也在学习，了解各个职能部门的具体职责。

有人说马办的存在“多此一举”，她并不同意，“老百姓来了以后很快有人接待、有个回应，起码给群众指条路子，办事不难了。”

“不意味着马上就能办好”

老百姓们来了。

3月20日一大早，当地人王桂绒第二次来到了马办。今年2月，她曾和家人就多年前一项土地确权纠纷向马办工作人员寻求帮助。

更早前，她还是蓝田县信访局的“熟客”，在长达5年多的上访时间中，她和当地村干部关于土地分配问题的矛盾一直未能化解。

尽管她反映的问题属于由信访联席办确定的重点信访事项，即不属于马办受理事项，2月时，马办工作人员还是在听取其诉求后，当场要求相关村干部到县政府来处理纠纷。

到场的村干部向王桂绒建议“回去商量”，但回村之后，王的要求没有得到“满意”的解决。她希望能“调一块离自己屋子更近的土地”，这意味着有另一户村民的土地也需要置换。没得到理想结果的王桂绒选择再次来到马办，工作人员不得不再一次给村干部打电话，寻求事情解决的可能性。

按照马办的工作流程，来访者的每件事情都需要登记在册。针对可以受理的事项，马办会立即向有关职能部门下督办单。3天内，涉事部门工作人员须上门与当事人对接，沟通事项办理进展，并向马办汇报。随后，马办会对当事人进行电话回访，询问其对事项办理的满意程度。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3月20日曾到访蓝田县政府大院，当时，马办门外就有不少来办事的老百姓，一上午不下几十人。但记者询问多人后发现，属于马办明确不受理事项的占了大多数。

例如，当地人胡国庆称自己的债务纠纷在基层法院判决后未能被有效执行，无奈之下，胡20日一早来到马办求助。马办工作人员告诉他，已经判决涉法案件不属于“马上就办”的事项，但可以到法院申请强制执行。

蓝田县三里镇齐王庙几位村民对村干部任职不满，称其在村内“品行不端”，3月20日上午也来到马办反映情况。因为所反映事项为“党员、干部（包括村组干部）涉嫌违纪违法问题”，马办工作人员没有下督办单，而是建议他们向纪检监察部门提出举报。

对此，马办对外已立牌说明：马上就办明确不受理事项——重点信访事项、涉法涉诉案件、经济纠纷、政务大厅窗口单位正常受理事项、党员干部涉嫌违法违纪问题、行政复议事项、服务企业有投诉咨询热线的。

类似这种不在受理范围的事项，马办实际上并没有职权参与督办。“老百姓有对法律判决不服的、觉得公安立案侦查程序太慢的、不去纪委举报的等等都来找我们，但每个部门有自己的规范程序，我们并不能随意干涉和改变。”一名工作人员解释道。

也有工作人员表示，老百姓对“马上就办”这块牌子有天然的信任，“认为不论什么事来到这里就能马上予以办理，所以听说了有这个办公室后都来了。”

不过，马办副主任袁佳对澎湃新闻提醒道，该办公室的名称是指对老百姓反映的事项“马上就开始着手办理，不一定马上就办好。因为有些事也不可能三、两天就办好，还是需要走正常程序”。

与行政审批“瘦身”相配合

蓝田县政府所在县门街的另一端，蓝田县信访局最近则稍显冷清。

3月21日下午，该局负责接待的一名工作人员对澎湃新闻说，来信访局反映问题的人虽然不少，但有很多人还是因为“等不及”而去马办，“因为咱们这边要交材料，受理后60个工作日内给出答复，那边（马办）快，直接下单给责任单位，或者当场把主要部门领导叫过来，3天内有结果。”

并不想把自己当成另一个信访局的马办依然在接待着集体上访的老百姓。3月20日下午，因当地李家河水库建设而搬迁的十几名居民来到马办，就自家新房漏水的事情要求“见县长”。

当天晚些时候，这批居民等来了刚开完会的蓝田某位副县长。会议室里，他们集中向这名副县长反映了安置房漏水等情况，对方表示将立即派人去检查修理。

成立马办的初衷显然不限于此。在西安各区县全力推进招商引资工作，实现“追赶超越”的浪潮中，蓝田也想更好地为企业办事服务，配合行政审批手续的“瘦身”，让企业发展更便利。

巧合的是，马办成立的第三天，1月14日，蓝田县招商局就牵头组织客商考察团，到县内的灞河生态产业带、白鹿原文化产业基地等景点考察。

随后是该县密集的招商引资活动。蓝田县政府官网显示，2月13日，县长陈顺利主持召开招商引资专题会，安排部署近期招商引资工作。3月27日，“温州企业家走进蓝田”招商推介会举行，县长陈顺利向与会客商发出邀请，欢迎大家到蓝田投资兴业。

蓝田县常务副县长朱彤就强调，马办的存在和行政审批“瘦身”相配合，有助于企业、百姓办事流程更为顺畅。3月16日，蓝田县政府官网公布了多达571项首批蓝田县群众和企业“最多跑一次”办事事项清单。在马办获得办事提示后，人们可以更准确的到有关部门进行事务办理，马办工作人员也会通过督办来跟进整个流程。

但运转近3个月，涉及企业服务类的事项比重并不大。澎湃新闻获得的《蓝田县马上就办办公室工作情况简述》中指出，3月份该办共发出交办事项通知单299件，其中企业投诉类10件，最多的事项还是社会稳定、劳动保障类，共119件。

“都在看蓝田这个事怎么样”

外界对蓝田马办的看法多围绕着机构是否多余、人员是否增设、监督是否配套展开，马办也一直试图摘掉“作秀”等一众标签。

例如，内部人员强调它脱胎于县政府办督办室的固有属性，将过往的督办领导批示的重要事项扩大至督办领导及众多老百姓所需办理事项的层面，工作内容增加了，但人员是从县政府办抽调的。

工作内容增加了的马办将重点目标放在“不让群众多跑一趟”。袁佳举例，“某村要打水，就直接让水务部门到现场去直接打井，不需要群众来回跑了。”

此外，马办作为督办单位而不是直接的办事机构，直接跟踪办理流程，发现工作不力的情况将启动问责程序，这与部分舆论理解的“加塞办理”不同。

马办的出现给各基层职能部门带来了直接驱动，“建立了百十人组成的微信群，里面有各个职能单位与马办对接的办公室主任等人，就各项事务直接在里面交流。”县政府办主任、马办主任何平郎透露。

西安市下辖11区2县，目前只有蓝田县挂牌成立马办，这多多少少令蓝田在同级别行政单位中显得特殊。

蓝田县委有关人士透露，在蓝田马办挂牌的同一时期，西安其他几个区县也有“做了牌子要挂的”，但蓝田县马办成立次日就遭遇舆论质疑，于是，其他各区县踩了急刹车转而观望，“都在看蓝田这个事怎么样”。

虽然一再强调“正在探索阶段，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分管马办的蓝田县常务副县长朱彤也认为，马办到目前还是取得了不错的效果，“未来群众会对政府越来越满意。”

但他仍然对媒体关注马办运转情况表现出一些不习惯，“最起码工作不方便，社会上反响太多了。如果是正面报道，其他地方（可以）来学经验，但我们目前经验还不完备，给其他地方可能带来负面效果。”

电话回访满意率近90%的马办正从试运行的阶段向长效机制转变，下一步的目标则是进一步明细职责，“少走弯路”。

一部分蓝田老百姓的不理解也是马办接下来需要解释清楚的内容。例如，一些明显“不合理”的诉求被寄托给了马办，这里的工作人员则需要不断进行解释其局限性。

“理解有个过程。”有工作人员对澎湃新闻表示，部分基层民众对法律常识了解不多，明显能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的事情还是会首先来找马办，不过也有工作人员获得了成就感，“老百姓信任政府，有困难找政府说明了我们做的事是被认可的。”

前例有之，山东曲阜马上就办办公室成立5年多来，曲阜的干部作风和行政效能均有不小的转变和提升，社会大众对其运转状况普遍较为认可。据《人民日报》2015年4月报道，曲阜每年都会对“马上就办”工作进行梳理汇总，将群众反映最为集中的问题纳入下年度的民生工程。“最不满意”，变成了改进工作的动力。

相比之下，蓝田马办带来的变革之路启程不满3个月。如何细化工作职能，让真正有所需的企业和民众在这里感受到行政效能革命带来的福利，让老上访户到信访部门依程序解决问题……基层治理的种种难题正考验着马办，乃至蓝田这座小城公务员们的智慧。

（应受访者要求，胡国庆等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