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小人走出音乐盒 | 人类观察员计划09

这是全场的最后一箭。

对手以一箭 10 环结束全部的射击，而她的最后一箭将决定胜负。

在那一刻，无论是她长长的睫毛还是缀着草莓发夹的双马尾都已经消失在人们视野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一箭上，而她的专注在靶心。

令人惊喜，似乎又毫不意外，这一箭稳稳射出 10 环，镜头在还在微微颤动的箭羽上停留了两秒，回到了刚刚以 6 箭 58 环赢得冠军的选手脸上。

刚刚那个面容冷峻的射手仿佛一瞬间卸下了压力，对着镜头甜甜地笑开，又变回那个观众与粉丝们熟悉的“甜妹”。

这位在体娱跨界赛事类节目《超新星运动会》第四季中拿下射箭冠军的女孩，就是谢安然。弹幕里评价她是“做最粉的造型，射最狠的箭”，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因为参加节目才接触到射箭项目的她，为了这一刻付出多少努力。

01

一件穿了很多很多遍的裙子

26 岁的谢安然，很难被定义。

她个头不高，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在人群中不太起眼的她，换上繁复、华丽的洛丽塔裙装。就仿佛成为另一个人，将设计师想要表达的世界尽力表现出来，也为 Lolita 文化的爱好者呈现具象化的梦境。

粉丝称她是“人间星光”，但这熠熠耀眼的光，不是来自谁的投射，而是来自她的努力、坚持，再加上一点点幸运。

她是 Lolita 圈子里的“顶流模特”，敬业程度令人惊讶，她曾经创下一年拍摄 700 套造型的记录。也曾经登上腾讯视频女团选秀节目《创造营 2020》的舞台。

而现在她为更多人所知道的身份是一名视频创作者，bilibili 上有近百万粉丝期待她的视频作品：美妆、唱跳、日常，当然，还有最割舍不下的，Lolita。

圈内人会成 Lolita 服装为“小裙子”，但是要穿它出门并不仅仅是一条裙子的事，它还包括一整套行头：衬衫、连衣裙、丝袜、裙撑、圆头皮鞋、发饰、腕饰等等，为了造型的整体性，许多 Lo 娘（穿着 Lolita 服装的女性）还会戴上假发。

洛丽塔装是日本原宿系服饰的一个分支，它受到维多利亚时代、洛可可时期服饰，以及哥特与朋克文化的影响，洛丽塔裙一般长度及膝，辅以束腰的设计来凸显女性的腰身，它们有着宽大的裙摆，好让纸杯蛋糕形状的衬裙将其撑开，整体看上去精致且华丽。而真正让洛丽塔装为更多人所熟知的是电影《下妻物语》，深田恭子在《下妻物语》中扮演的桃子成了很多人的精神偶像，她最终按照自己的想法过上了理想生活。

而谢安然的 Lolita 启蒙则来自于十几岁时接触到的动漫《蔷薇少女》，动漫中人偶裙摆上的精致花纹是她最早的 Lolita 启蒙。

“对你来说，Lolita 意味着什么？”

这个问题，谢安然被问过无数遍。

第一条 lo 裙所承载的意义，远甚于之后购入的众多更华丽、更稀有的款式。

那时她刚考入大学，为了挣生活费尝试过各种各样的工作。“当时发传单、做泳装设计、做 App 的运营，都干过，还去那种乡政府的外墙画墙绘，一画一整天。”她所在的学校不通地铁，出门兼职就得起早赶去市区的大巴，“打车要单程 200 块，太贵了，所以室友一般到周末都看不到我，她们还没起床我就走了，晚上到宿舍她们基本上都睡了。”

生日的时候，她在在收藏很久的 Lolita 店铺下了订单，400 元的裙子今天看起来不算贵，但对于那时的谢安然来说，这是少年时代的梦想成真，也标志着自己的独立——用自己的双手攒下学费与生活费，很辛苦，但意义重大。

Lolita 服装的生产周期比一般服装长得多，从仲夏等到冬天，谢安然才收到了那条裙子。第一次穿 lo 裙走出宿舍，需要许多许多勇气，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也有人当面对她喊：“巴拉巴拉小魔仙，变！”

但走出了第一步，接下来就不再那么害怕别人的眼光。那是一条谢安然穿了很多很多遍的裙子。“主持动漫社的晚会穿它，参加一些正式场合穿它，那时候我不觉得自己只有一条裙子反复穿有什么，就是反反复复穿它。”

现在谢安然已经数不清自己有多少条 Lolita 裙装的收藏，在上海的家里，谢安然将大部分空间都交给了小裙子们，精美的Lolita 裙上往往有各种繁复的刺绣、钉珠，在装修时谢安然还特定制了衣架和收纳架，用来安放自己的“宝贝”们。“裙子变得越来越多，然后我搬的房子也变得越来越大，我一定要看到它们才觉得安心。”

而从一件反复穿许多遍的 Lo 裙到一屋子的 Lo 裙，关于 Lolita 的意义，她的回答并没有改变：“独立、勇敢、自信。但实际上lolita对我的意义还有很多很多。”

想让 Lolita 的美被更多人看见与接受，也想鼓励更多女孩“毫无顾忌地穿着她们想穿的漂亮小裙子快快乐乐地走在大街上”，谢安然开始拍摄 Lolita 写真创作。

02

成为“种草姬”

最开始穿 Lolita 服装出门，是喜欢“穿上裙子后的仪式感”，而把爱好变成工作乃至事业，则需要更多的热情与付出。

“我们 Lo 娘都很卷的，就是收到裙子要争当第一个返图的人，裙子发货以后每天都会盯着物流看什么时候到，到了以后赶紧去拿，赶紧化妆赶紧拍，拍完赶紧修了发出来。如果店家转发就会很开心。”

一开始，她对着宿舍里的全身镜拍“买家秀”，后来为了不辜负那些心爱的裙子，她和学姐尝试着用 Lolita 服装拍摄写真。“每一次拍摄都非常投入，就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一些店家找上来，请她拍摄自家的裙子，谢安然开始了她作为 Lo 圈“种草姬”的职业生涯。

“种草姬”是二次元名词，指在自己的社交平台帮助店家辅助宣传的 po 主。做种草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要会很多东西，你要会化妆做造型，你要会搭配，你要有镜头感，要会后期，写文案，还要学会怎么去运营。”谢安然介绍说，“不过很多东西其实是万事开头难，但是你只要是自己去做了，而且你喜欢做这件事情，其实这件事情并不会特别的艰辛。”

回忆起来轻描淡写，但是每天早上五点爬起来化妆、准备拍摄，直到晚上披着星光收工到家，还有写文案、修图的日子，谢安然一做就是好几年。

Lolita 服装的拍摄很强调氛围感，而每条裙子的主题与风格各有其来源，谢安然会与设计师仔细沟通设计背后的故事，再根据自己的理解为每套裙子搭配配饰、妆容与拍摄场景，甚至会再自己花钱定制一些东西去搭配。“都是为了让作品更好一些，拍 Lolita 既是工作，也是兴趣和爱好，有的时候觉得我们在做一份艺术品。”

普通的邻家女孩，换上华服化身公主，做 Lolita 模特的谢安然与其说是在做一份工作，不如说是在为 Lolita 文化的爱好者们造梦。精致的造型、特意设计的场景加上模特自身的表现力，一组组成片就是谢安然编织的一个个梦境。

“2018 年的时候各个 Lo 店满屏都是安然的照片，见到一套图就种草一条裙子。”一位“安饺”（谢安然的粉丝）回忆起自己接触到 Lolita 时，就是被谢安然拍摄的照片所吸引，才“入坑”。

那一年，谢安然拍摄了 700 多套 Lolita 写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谢安然“没有一天是停歇下来的”。拍摄任务最重的一天，她拍了 12 套写真。谢安然不怎么玩游戏，也不看综艺和电视剧，把自己所有的精力与热情投入其中。“我就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说。“赚钱是一个动力，赚了钱才能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最大的动力，还是爱啊。”

她是那些霓裳羽衣的化身，将衣服的灵魂呈现在众人面前，也成就了自己的梦。

03

最大的收获是可能性

全年 365 天无休、一天拍摄好几套造型的日子，谢安然没想过停下，直到她接到一个邀请。

“那时我在日本拍摄，公司打电话给我说，可以去面试《创作营》，”谢安然没有犹豫，改签了机票提前返程，赶去上海面试。

谢安然从来没有接触过唱跳，第一次面试时靠讲自己的经历争取到了一个月的练习时间。“我出去拍摄都是一手一个 28 寸大皮箱，我就给导演看我手上拖箱子磨出来的老茧，讲我特别能吃苦。导演就说那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看看你的进步。”

接下来就是一个月疯狂的练习。“但一个月的时间太少了，我直接在培训中心打地铺，只能说当时做了力所能及的最好。”

她成为了初舞台上唯一一位穿着 Lolita 裙装登台的选手。尽管 Lo 圈头部模特到了创造营成为了“落后生”，谢安然也没有气馁。“但那段时间压力真的非常大，就好像回到高考前倒数的日子。”

出营之后，谢安然在 B 站直播回顾自己的创造营之旅，说：“在这里和学员们接触后，我也开始理解舞台的魅力。之后想报几个班吧，尽可能去学学乐理、乐器，尝试一下创作。”

很多人以为她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她是真的去学习，2021 年年末，她发布了自己的唱跳 MV，还参加了《超新星运动会》，除了最终夺冠的射箭项目，谢安然还通过了射击与攀岩的预赛——和参加《创造营》一样，都是“现学现卖”。

在参加《创造营》之前，谢安然一直没有机会探索 Lolita 之外的爱好。因为家庭的原因，她无奈放弃了读美术专业的想法，转而拼命补习文化课，考上大学之后，度过了接各种兼职挣生活费的大一之后，谢安然就一头扎进了作为 “Lo 圈劳模”的那几年。

到如今，学潜水、学乐理、学舞蹈、学尤克里里、学射箭，与好友们列出愿望清单，每月约一个时间一起去实现，都是曾经的谢安然从未设想过的生活。

她还在继续喜欢 Lolita，因为那是会“喜欢一辈子”的事情，但是拍摄的主题已经不局限在 Lolita，汉服、JK制服、Cosplay……从 Lolita 拍摄里积攒下的表现力与审美，现在被用在了更多的地方。

有人问过她为什么如此努力。最初是因为想挣钱，因为生存的压力，而坚持下去，是因为“想把喜欢的事情做好最好”。

“虽然我可能不是先天条件最好的那个，不过我个人认为很多事情可以后天培养。但前提是一定要努力、要勤奋。”

就如同好友发微博祝贺她夺冠时所说的：“努力会有回报的，这句话是为你量身打造的。”

Lolita 教会她“独立、做自己”，而 Lolita 之外的世界，则是她刚刚开始探索的可能性。

知乎用户“天邪鬼晃”在“如何评价谢安然”这个问题下留言道：“一直以来，她给我的印象都像是个关在音乐匣子里的洋娃娃，只要你打开盒盖，她就在那跳舞，永不停歇一丝不苟全方位地，尽力向观看她的人们展现出她的美。”

如今，她开始走出那个精致的音乐盒，那个跳舞小人离开了熟悉的轨迹，学着用别的动作起舞，或是不起舞。

会有跌跌撞撞，当然也有惊喜。

会有更广阔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