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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版《攻壳机动队》:原作中最吸引人的部分被抛弃了
鲁伯特·桑德斯导演的电影《攻壳机动队》在北美遭遇票房口碑双扑街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概念预告片播出之后,一个有着典型日本特征的角色由一个好莱坞白人女明星饰演,在种族问题异常敏感的当下引发群情激愤。
斯嘉丽·约翰逊版的草薙素子和《奇异博士》中的古一法师、《铁拳》中拯救昆仑的天降伟人丹尼尔·兰德一道被视为好莱坞殖民主义幽灵作祟的表征。
除了触到了种族问题的敏感神经,主人公草薙素子的光学迷彩又触怒了女权主义者。被贴上“好莱坞性感尤物”标签的斯嘉丽·约翰逊,在镜头前潇洒地甩掉外衣,即便不露三点,仍然不失性感,这种表现形式被认为是女性角色通过物化自身对男性观众的谄媚。种族问题和女权问题两拨声浪足够打消“攻壳机动队”这个对于科幻迷、动漫迷而言具有致命吸引力的概念上附着的光环,将一部科幻概念电影变成新时代讨论政治主张的论据。比起科幻迷和动漫迷,种族和女权是覆盖面更加广阔的议题,一旦在反作用于电影口碑的社交网络上形成声浪,难免会引导大众将关注点落在错误的地方。
“草薙素子”这个角色本身并非没有给讨论种族问题和女权问题留下足够的空间。在早年一系列动漫作品的预设中,草薙素子是一个机器属性强于人性的机械有机体,一个典型的科幻术语中的“赛博格”(Cyborg)。机械这一属性决定了素子并没有被前置性地预设种族和性别,她是一个被人为构造的产物。
“草薙素子”在本质上和阿拉伯数字编号一样不过是个代号,机械无法完成繁殖功能,因而外形的曲线也丧失了基于社会性别视角进行解读的基础——动画电影中交代了草薙素子对自己的性别,尤其是身体的性吸引力上毫无意识,她脱衣、裸奔,但从不曾试图以此引诱他人。
1995年动画电影《攻壳机动队》海报遗憾的是,桑德斯版《攻壳机动队》并不是对1995年押井守动画电影的重制,它借用了那部经典动画中的经典镜头、主要人物和故事框架,却抛弃了动画电影的故事内核,只能算是一部真人版同人电影。这部真人出演的《攻克机动队》掺杂了太多人的因素,使得原本属于“人”的问题被带入到电影中来。
作为一部美国电影,《攻壳机动队》面向的是西方主流社会和大众文化,既不需要臣服于东方传统,也不需要拘泥于动漫原作。它像所有好莱坞电影一样,不过是换了个瓶子装旧酒。
代表中国香港特别行政区的紫荆花非常醒目。故事的空间是一个融合了东京与香港两个远东城市特征的大都市。素子本是这个城市的一部分,在美国电影中,却成了这座城市的审视者。
电影最终指向的是自我身份的确认和回归,从这个层面上讲,《攻壳机动队》不过是《迷失东京》的科幻版本。两部电影中,斯嘉丽·约翰逊饰演的角色都从空旷的房间中醒来,窗外都是东京的水泥森林,而她眼中流露出的都是同一种迷茫。
选择一个名气不小的白人女演员饰演一个亚洲角色有着商业策略上的不得已,斯嘉丽·约翰逊除了让“草薙素子”这个战斗机器一样的赛博格看上去有些壮硕,整体的表现还是不错的。电影的改编让素子变得像是斯嘉丽·约翰逊履历表角色的集合体,动作戏份像《复仇者联盟》里的黑寡妇,对科幻概念部分的诠释像《超体》里的露西,自我找寻时的情感流露来自《迷失东京》。
对于演员而言,这个角色不是一次挑战、一次新的尝试,而是一次自我重复。糟糕的是,斯嘉丽·约翰逊的名气和固有的银幕形象给观众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相比“草薙素子”这个从异国二次元世界走出来的人物,斯嘉丽·约翰逊的其他角色影响力更大、影响范围更广,观众很难完全忘记出演者“人”的属性,由此导致电影里草薙素子的人味太重了。
动画电影中的少佐看上去像人,但事实上并不是;电影中的素子看上去像人,而事实上她曾经的确是一个真实的人类。同样打着《攻壳机动队》的名号,电影的主题已经从“我是什么”转向了传统的“我是谁”的问题。最核心的问题一旦贬值,美国电影版《攻壳机动队》就变成了一场挂羊头卖狗肉的行为艺术。“攻壳机动队”是日本系列动漫作品的名字,本意为“装甲机动防爆队”,点出故事主旨的是英文译名“Ghost in The Shell”。这个名字来自英国作家阿瑟·库斯勒1967年的心理学著作《机器中的幽灵》(Ghost in The Machine)。漫画家士郎正宗创作这一系列时,原名即为英文,考虑到受众的接受程度才选用了日语“攻壳机动队”。
1995年,《攻壳机动队》因押井守的动画电影名声大噪。在电影中,“攻壳机动队”成了副标题,而这部在当时看上去很酷的电影也借英文名打入了欧美市场。
动画电影中那些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听起来十分超前的概念,如今有许多已经成为现实,赛博格的制造过程以及那些精巧的仿生机械在当下的观众看来已经不再惊艳。当下的观众看过太多类似的演绎,如果没有更新的技术、不创造更强烈的视觉冲击,观众很难感受到草薙素子对上世纪九十年代观众们带来的刺激。现在的观众是见过世面的,什么烂片没看过,什么刺激没受过?
美国电影版面临的最大挑战,其实是如何面对当下描述一个赛博格构建的后人类社会。1960年“赛博格”概念提出后,有机体部分的重要性被不断弱化,逐渐趋近于一种储存人脑和人格意识的虚拟替身,草薙素子就是这样的典型。接受义体化改造会彻底改变人类社会现有的对时间、空间、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的认知。在这样一个人与技术共同进步的社会中,肩负着沟通人与机器重任的赛博格,天然地被赋予了沉重的哲学意蕴。所有试图描绘后人类社会图景的作品,都无法避免对后人类社会哲学问题的讨论。
但是这些问题都被美国电影版通过转移主题的方式避开了,它以《Ghost in The Shell》为片名,反而只拍了装甲机动防爆队的部分。为了填补将思想性降低至零所带来的剧情的空缺,电影嵌入了一个寻根的主题。素子头脑中没有了幽灵般的噪音,没有了镜像中对自我存在的思考,有的只是快节奏的打斗、追逐,似乎走进电影院看美国商业片的观众,就只配看大猩猩打飞机、大胸美人打手枪。
启用演员将一个由赛博格组成的社会搬上大银幕、又想迁就大众流行文化获得商业上的成功,找到科幻、二次元与大众文化的契合点非常困难。如果不能捕捉最大受众群体的兴趣点,票房必然不会好,迁就大众喜好必然要克制太过激进的自我表达。美国电影版《攻壳机动队》做了一次非常失败的尝试,一方面,为了迁就大多数而放弃了原作中最吸引人的哲学表述;另一方面,又不巧踩到了种族问题和女权问题的雷区,被炸到跳脚,不仅没有笼络大众,到头来连那些被动漫吸引到电影院的观众都要损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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