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丨《帕特森》：献给诗心

《帕特森》海报

新泽西州帕特森市，公交车司机帕特森（亚当·德赖弗 饰）每日驾驶一辆写着“帕特森23”的庞然大物穿行在城市。人群为他让出一条路，更多的人留在原地。街角，一个穿黄色雨衣的小男孩牵着妈妈的手。

帕特森是一个诗人。他有一本秘密笔记本，在等待出车或者面对瀑布午餐的时候拿出来写几句。双腿迈着台阶的时候，他的上半身仍在密密地写作。

有的电影令人向往自由，有的让人感觉到自由，《帕特森》（Paterson）属于后者。

吉姆·贾木许的这部2016年的作品被很多人认为是他的最佳作品之一。这样认为的人一定老派得很，或至少向往老派又保有内心自由的生活。

帕特森

在时钟一样准时而波澜不惊的生活中，帕特森每日早起，吻别妻子劳拉（格什菲·法拉哈尼 饰），吃谷物牛奶早餐；开车时身边人都在眼里，听到有趣的乘客对话，嘴角浮出笑意。

下班回家，门口的邮筒总是歪的，斗牛犬马文一脸蠢相坐在专属沙发上，艺术激情澎湃的妻子一定又搞出了什么新花样。

帕特森妻子劳拉

晚餐后，他牵马文出门遛弯，途经酒吧一定会进去喝一杯，和名叫Doc（巴里·沙巴卡·亨利 饰）的酒保老头聊几句。

这生活像一条河，河面上飞过一只鸟，或者被人投了一粒石子，河里另有一个完整的世界。

帕特森戴一只兼具闹钟功能的“神奇”手表。它的另一个功能是，在他工作的时候指针忽快忽慢，有时倏忽一下几个小时就过去。

在时间的刻度里，他看/听见形形色色的对话，夸口的、惊叹的、虚构的、真实的，如同人间百态。镜头就像帕特森的双眼，有时盯着在坐后排的黑人小孩够不到地的双脚定定出一会神。

妻子劳拉买了把吉他兴致勃勃想做乡村歌手；酷酷的Doc某日被冲进酒吧的老婆一顿臭骂；为一对演出自杀闹剧的怨侣解围；遛狗时候听见洗衣房练习饶舌的黑人夸他很棒；路遇一个写诗的小女孩，她写的关于雨的小诗清新自然。

这是河面之上的日常。

河里，是日常的这一切怎样地进入帕特森的诗。画面中，帕特森在行走。旁白里是他自己的声音在念诗，屏幕上用白色字体把诗句呈现。

关于火柴的诗，由详尽的描述他最爱的火柴牌子，到将之比喻为蓄势待发的强烈爱情。

关于诗的诗，是太阳照在残雪上的好日子，春天的最后一天或者冬天的最后一天他都在写诗。

关于劳拉的诗，熟睡的劳拉若睁眼，日光将被她的瞳仁吞噬。

这些诗的作者是美国诗人朗·帕杰特（Ron Padgett），其中三首专为这部影片而作。很难说它们是惊人的杰作，但是非常诚实可爱。是一个人日子的注脚，自然而然没有企图心的单纯注脚。

它们不由惊人的事件和急剧的情感起伏催生，而是来自对生活的细腻感受。

形形色色的人进入帕特森的眼睛。有的一晃而过，有的像某种连贯的暗示，埋在心底，也许某天就变成了诗，也许永远沉没。

片中有很多暗示，很多隐秘的细节，有心的观众可以一一发掘，为之赋予意义。但这些细节看上去更像是随机存在，没有任何暗示和预示的意义。

影片开头，劳拉在清晨告诉帕特森，梦见他们生了一对生胞胎。那之后，帕特森频频看见老老少少的双胞胎。一种生活的隐秘趣味？

还有他们门前的信箱。每天回家信箱都是歪的。帕特森每每看见，顿一下，动手扶正。终于有一天，镜头拍到斗牛犬马文一溜小跑到信箱前，立起前爪一推，然后迅速溜回房间还顺便把门带上。

威廉姆·卡洛斯·威廉姆斯（William Carlos Williams）是帕特森最有名的诗人，长期担任帕塞伊克医院儿科主任。他也是我们的诗人帕特森的精神偶像之一。对于日常生活，二人分享相同的看法。

威廉姆斯善于发现现代人的头脑和一座城市间的相似之处。他问道：“对严谨的美的追求是目标，但若美被抱怨遮掩，还可怎样追寻？”而答案是：“首先，从特例中发现普遍。我们所知的一切都来自自身的特殊性。”

虽然是一部关于诗的电影，但《帕特森》说的其实是自由。

帕特森和妻子劳拉，还有他们遇见的人——酒保Doc，写诗的小女孩，瀑布前的日本诗人（永赖正敏饰），都是非常自由和高贵的人。

他们过简单的生活，有专为自己的心灵栖息的角落。

小女孩和日本诗人都问过帕特森一个问题：你是诗人吗？在诗人的眼里，大概什么都是诗，世人皆为诗人。

没有复印过，也根本没想过要发表的诗集被斗牛犬撕碎之后，帕特森犹豫了。

“它们是写在水面上的诗。”一阵风，字迹都消失了以后，帕特森还能保有诗人的身份吗？

贾木许的回答是：失去作品的诗人依然是诗人。

在以后的日日夜夜，公交车司机帕特森仍将以诗人的目光注视来来往往的人，注视自己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