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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欢欢︱葬祭式上的那身黑色礼服
“黑色革制鞋跟高度在三至五厘米之间、鞋面不可有装饰品甚至连纽带都不行,鞋内底须为纯黑无花纹,黑裙子长度必须超过膝盖,手套和手帕可用纯黑蕾丝,黑珍珠首饰比白珍珠更显庄重,黑色拎包也不可用真皮,因为会让人联想到‘杀生’……”
除了脸蛋,全身四肢都被裹上了纯正的黑色——不能产生任何反射光的那种质地,唯有微透着肉色的蕾丝散发出寻常的女性气息。手中的紫檀念珠拖着长长的穗儿在这时顿显庄严的高贵——“念珠要挂在左手大拇指节上,因为右手要拈香。”
“挺庄重的,就这一套吧!戴上蕾丝半遮面的黑色洋帽似乎更好看呢。”
“一般情况下,不是丧主夫人不能戴帽子。”店员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请买稍微大一号,这身衣服少说也要用十年,从三十岁到四十岁的体型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近一个小时专业而详尽的解说,让我受益匪浅。“洋装”的穿法没有“和服”那么复杂,却也处处讲究。日本的“制服文化”体现在葬祭用典上,与其说是一种带有繁文缛节色彩的宗教传统,不如说是追求精致人生与规范社会制度的现代社交礼仪。
各种葬祭场合通用的标准版礼服当代的葬祭仪式虽有简单化的倾向,但随着社会变迁而来的推陈出新,以致种类依然繁多,比如近年开始流行的“宠物葬”。而一种称为“本葬”的较传统仪式,大概最能体现日本人特殊的葬祭心理与文化。
“本葬”一词无法用现代汉语来“顾名思义”。“本”取自日文“本式”,是“正式”的意思。“本葬”相对于只有家人亲友参加的私密性的“密葬”而言,是完成“密葬”一到两个月后再次举行的、公开的、正式的葬仪。一般由逝者生前所属的公司或团体主导,规模较大,多用于名人。
从逝者的角度来看,丧葬已经由亲人完成,“入土为安”后的第二次葬仪有点荒谬。因此,这种“本葬”实际上是从社会人际交往需求出发而形成的一种宗教形式的、礼仪隆重的“告别”或“追思”,与汉字“葬”的本意相去较远,意译为“祭”或许更加合适。
面向年轻女性的洋装丧服广告去银座的“三越百货”购买黑色礼服,或曰“丧服”,即是为了参加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的“本葬”。
一身黑衣出门,自觉异样,却没有在拥挤的地铁站招来任何异样的目光。来到举行“本葬”的东京都内的一座大寺院。在“接待处”递上邀请函与名片,换来一本印刷极精美的“仪式手册”,内列了这场葬仪的各个环节,还有逝者的生平介绍与黑白照片。由专人引导至大殿(佛堂)。原本的榻榻米已经换成了座椅。“不需要脱鞋正坐(跪着坐)!”心里顿觉轻松。
净土真宗某寺院大殿大殿内金碧辉煌,巨大的佛龛的几扇扉门都已打开,下部摆放着大型白间淡紫色的鲜花丛,中心簇拥着逝者的彩色电子遗像,遮挡了龛内的佛像。“真庄严!”刚掏出手机,就被身旁的同事A君用手势制止。后来的整个过程,除了专门的摄像师之外,没有见到任何人拿手机拍照。
仪式按照预定的时间准时开始,由逝者所属的净土真宗派的长老主持。简短的开幕致辞后,十余位盛装的僧侣从前门缓步进入大殿,在遗像前鞠躬后落座两边。随后,“导师”——引导逝者进入“净土世界”的本派上师——进殿,一身金色穿过黑压压的人群,坐到了红色高椅上。佛乐响起,才注意到鲜花丛下端坐着奏乐的僧侣。“导师”开始用急中带缓的诵经调唱讲逝者的出生、求学、家庭、事业。不少人似乎慢慢进入了打盹状态。
“终于唱完了!”A君睁眼看了我一下,“伟大的人生都有点漫长!”
接下来,公司董事长和逝者长子分别代表葬仪委员会与家属致辞。简短的回顾和谢辞里并没有显露出很多哀伤的情绪,也许是因为逝者已达高寿、功德圆满。随后,主持人选读唁电,从发信人的职衔可知逝者的地位与威望,同样是敬意大于伤怀。
又一声清澈的梵钟响起,僧侣们开始合唱《正信念佛偈》:“归命无量寿如来,南无不可思议光……”大家也都纷纷翻开“仪式手册”,照着里面的偈文跟着轻声念唱。合音之浑厚绕梁,提示了仪式高潮的到来。
烧香示意图伴随着循环不断的“佛偈”唱诵,本派宗务长、葬仪委员会会长(董事长)、丧主(长子)、佛教各宗派长老、亲友族人、来宾,近千人分别在主持人的报幕和引导员的指引下,安静有序地走到遗像前,十人一排分别同时“烧香”——先一鞠躬,然后用右手的大拇指、食指、中指合拈一小撮粉末状香,举至额头示意后放进各自面前的小香炉,一缕白烟上升,合掌、念珠合挂两大拇指,再次鞠躬并默祷。如受过统一训练,每人都在三十秒内完成了这一整套规范动作。
董事长和长子站到了大殿拐角处,向“烧香”之后退场的每位客人鞠躬致谢。
摆在寺庙大殿门口的净盐走出大殿时,我顺手拿了一小包摆放在门口的“御清め塩”(净盐)。按照日本大多数佛教宗派的习俗,回家进门前往身上撒一下盐,可净化参加葬仪所带来的“污秽”。
“这可是净土真宗,死后往生净土,哪来污秽、何须净盐?!‘死秽’的观念在净土真宗看来是对逝者的不敬。现在的葬仪公司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同为净土真宗僧侣的A君显得有点不满,“接下去还有‘回向’、导师退堂、诸僧退堂等环节。人太多了,我们不需要再回大殿,出去喝杯咖啡休息一下吧。”
公司和家属代表站列在院子里,向每一位走过的客人鞠躬致谢,并递予每人一袋“回礼”,内装“感谢状”和子公司生产的素点心等。
“从没见过如此隆重庄严的葬礼!”“听说一个半小时花费四千多万日元呢!”“两百五十万人民币!可以买一套东大旁新开盘的单身公寓了……”
走出寺院,寻了个最近的“喫茶店”。刚一落座,几位同事纷纷解下黑色领带。
“这么着急?”我点了一杯抹茶,“先暖暖身。”
“别让邻座的客人感到不舒服,我们这一群‘丧服’有碍观瞻!”A君取出了包里的另一条花色领带,“我一会要直接去办公室。”
“没戴胸花或其他饰品吗?男人只要摘下黑领带就看不出是从葬仪场出来的,换上白领带随时可去参加婚礼!女人带上彩色胸花或者腰饰,丧服就变成了一般的礼服,穿去参加就职仪式或者女子的毕业与开学典礼都没问题,去婚礼也行哦!”
“这……真是方便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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