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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其章︱《谈风》的口号——“不欠稿费!”

谢其章
2017-04-03 11:28
来源:澎湃新闻
上海书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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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在读《谈风》杂志,其间忽然受到其他材料的干扰,平复之后决定还是先写《谈风》。我以前说过,材料往往在文章发表之后出现,这回又是如此。写过好几次《谈风》,多是泛泛之谈,虽然这回仍不免泛泛,争取写得深入一点儿吧。

《谈风》半月刊第六期“新年特大号”

《谈风》1936年10月25日出了第一期,全称“谈风幽默半月刊”(用了几期之后“幽默”两字即弃用,“半月刊”也改月刊了)。周黎庵(1916-2003)在“编后赘语”里写道:“今年六月中,我过两个月的旅行生活,途中和海戈兄通讯,才决定要办一个刊物,我拟了‘风雨谈’这个名字,海戈兄以为不妥,涂去了‘雨’字,把剩下的两个字颠倒一下,便成了‘谈风’,大家觉得这个名字很好。”说来也巧,如果用了“风雨谈”,那么1943年柳雨生的《风雨谈》杂志就得另起名字了。

将《谈风》的版权页与同时期的《宇宙风》版权页放一起,可以看出两者之间的微妙关联。

《谈风》(1936年10月25日第一期):编辑者,浑介、海戈、黎庵;发行人,周黎庵;总经售总代定,宇宙风社;印刷者,中国科学公司。

《宇宙风》(1936年11月1日第二十八期):编辑者,林憾庐、林语堂、陶亢德;发行人,陶亢德;发行所,宇宙风社;印刷者,中国科学公司。

也就是说,《谈风》用的是《宇宙风》社的发行渠道,连电话都是一个号“二二五九七”。是不是同在宇宙风社址“上海愚园路愚谷村二十号”一起办公,不得而知。

《宇宙风》第三十四期“苏联特辑增大号”

刚刚得知的新材料,《宇宙风》乃林语堂与陶亢德各出两百五十元,总资本五百元创办的。陶亢德1943年为《风雨谈》的创刊号写有《谈杂志》,内云“自民国二十年起到三十年为止,我所参与过的,共同发起的,主编的,手创的杂志,仔细算算已经十有四个了,其中除一二个之外,其余的可说与我都大有关系。”这里的“手创的杂志”应该就有《宇宙风》。我以前将《论语》《人间世》《宇宙风》统统归在林语堂的名下,是很不对的,有一个严重的误判下面将会讲到。

海戈即张海平,浑介即何文介,我对这两位的生平及著述远不及对周黎庵知道得多,所以本文题目只好由年方二十的周黎庵来挂帅,没有忽视张何两位的意思。至于这三位是否像林陶似的平均出资开办《谈风》,也是不得而知。周黎庵后来出了七八本书,只字不提《谈风》。

海戈于《谈风》“缘起”中透露:“而彼时实不未敢确定如我们未曾出过单行本的几个人,果能办出杂志,亦未敢断言几位认识与不认识的幽默小品作家,能够同我们合作。”周张何三人岁数相加,也不过六十,嫩是嫩了点,但是他们很聪明,一招是打出旗帜“殊感幽运不振,而默道颓唐。”让读者相信“西人主张一个坚强的民族,应当有键全的幽默。”第二招是拉拢老牌幽默小品作家来壮门面。

第二招,立竿见影。周黎庵于“编后赘语”里讲,“首得感谢的是知堂先生和其他赐稿的先生们。知堂先生给我们题了许多字,老远从北平用航邮递来,而且第一个寄给我们稿子”。《谈风》刊名是周作人题写的,里面的栏目“半月志异”、“月旦菁华”、“谈锋”、“幽默文粹”、“语林”、“书评”、“海外轩渠录”均为周作人手迹。如果说幽默小品文刊物林语堂是开路先锋,那么主帅非知堂老人莫属。

《谈风》第七期“南京专号”

盘点周作人为《谈风》供的稿:第一期《结缘豆》、第四期《瓜豆集题记》、第六期《关于谑庵悔谑》、第十二期《谈中日的滑稽文章》、第十四期《〈思痛记〉及其他》、第十七期《儿童诗》。周丰一给《谈风》写有《北平的洋车夫》,属名“伯上”。这倒使我想起八道湾十一号大宅门口趴活的洋车夫,1939年元旦周作人遇刺,他的日记记有“旧车夫张三中数枪即死,小方左肩贯穿伤”。小方也是车夫,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周作人日记常有“坐小方车”的记载。

周黎庵曾言“(周作人)原稿规定是要寄还的,信札则不好意思叫人‘上缴’,我实在不忍信手弃掷,多年积聚,总有二百多通。当然,连同所赠的几帧立轴,均已成为昆明劫灰。”其中应该是有《谈风》期间通信的,哪怕幸存下来一两通,作为《谈风》的旁证该有多好。

《谈风》初创之际,林语堂已举家赴美,周黎庵海戈们没有忘记在创刊号第一页显著位置刊出“林语堂先生去国留影”与“林语堂先生手迹”,以表示对这位中国幽默大师的致敬。这张留影名为“宇宙风社西风社谈风社同人欢迎林语堂先生(左立第二人)去国留影”。忙中出错。本应“欢送”误为“欢迎”,意思满拧,幽默刊物先幽了自己一默,周黎庵赶紧在第二期声明更正。

《谈风》创刊号第一页显著位置刊出的“林语堂先生去国留影”

关于这张合影,魏绍昌给出了权威的对号入座——

前排左起:黄嘉音、林夫人廖翠凤、陶夫人何曼青、徐訏

后排左起:海戈、林语堂、黄嘉德、张沛霖、陶亢德

这些人中,黄嘉德黄嘉音是西风社,陶亢德徐訏是宇宙风社,海戈是谈风社。

1945年7月的《风雨谈》刊出署名“东方优”的文章《夏夜访语堂》,内云:“民国廿五年夏天语堂离沪去国,谈风社(谈风由黎庵浑介海戈合办)聚餐摄影,恰像是一幅临时纪念的图画。”这里的“聚餐摄影”应该就是”林语堂先生去国留影”。“东方优”不详何人,鉴于前有黄萍荪化名“冬藏老人”在《越风》杂志上向壁虚构过《雪夜访鲁迅翁记》的教训,这回亦不敢深信不疑。

海戈“缘起”里的这段话半实半虚颇可玩味:“凑巧在这时以前不约而同在一道写文章的人,渐渐分散,有的自起炉灶,研究不欠稿费;有的自办专刊,研究太平文史;有的自费出国,研究西洋幽默;有的自己理家,研究油盐柴米;有的照管婴孩自己药片,研究生产统制。”这里的第二条是指简又文的《逸经》杂志,第三条是林语堂的赴美。其他三条云里雾里不知所指为何。

我感觉“有的自起炉灶,研究不欠稿费”可能隐指林陶合办《宇宙风》的起因。周黎庵曾说过:“(《论语》)不过它的印刷和发行都在人家手中,邵洵美是位公子哥儿,不问事务,听任下属,致《论语》时常脱期,发不出稿费,甚至编辑费都时时托欠,使林语堂非常恼火。……由友人简又文的绍介,在良友图书公司出版《人间世》半月刊,由林语堂任主编,陶亢德,徐訏任编辑,也是一纸风行,在当时的众多杂志期刊中,销路亦占鳌头。但良友是广东人所办,与他们多有扞格,所以林语堂也很为不满。于是想到要自办一个杂志能畅满己意,独立门户,不依傍他人,这便是他创办《宇宙风》的原因。”(《三十年代有过一个“杂志年”》

林语堂退出《论语》,史料很清楚。林语堂与良友公司发生不愉快,可以在《逸经》里找到答案。1936年3月5日《逸经》出版第一期,简又文以《逸经的故事》来代发刊辞,内云“记得在前年春间,林语堂,陶亢德,徐訏诸君和我数人共同剏办《人间世》小品文半月刊。中间,因编辑与营业两方面意间分歧,波折屡起,而进行乃遭阻碍。勉强维持至契约期满,我们决定不继续办下去了。于是林君乃与我商定自己另起炉灶,各办期刊,必使事权统一,免再受气。”

《逸经》第二十八期

简又文承诺:“本刊对于作者方面,务使人人可自由使用此刊为发表作品的机关,而得有相当的物质酬报。稿费之多少,除额定最低限度外,将随本刊的销路而增加。我们断不借用——或偷窃——文友的心血来做私人的补品。”

这是我见过的最掷地有声的对作者稿费的承诺。也许简又文就曾深受“借用与偷窃”之害。

第一期刊有林语堂《与又文先生论逸经》,一开头便直奔主题:“又文兄:你办《逸经》,我甚赞成。即使没有别的原因,单看目前《人间世》第四十二期出版一个月我应得的几本尚未送到,而北四川路至愚园路并不很远——这就可以令人明白我何以主张办报非自己办不可。”

《人间世》第四十二期是终刊号,就算人走茶凉,样刊还是应该给主编送去的嘛。区区几本样刊尚且如此,可以想见稿酬及编辑费更打不了包票的。

《谈风》在作者稿酬上与简又文持同一态度,不仅遥相呼应,且更猛进一步。

周黎庵于第一期“编后赘语”里保证:“对于作者,尽量提高稿酬,宁可欠编辑费,而稿费非提早发出不可;现在创刱之初,经费掏自腰包,一切支绌,每页(约一千字左右)只能自三元起,但销路一有增加,宁可先增稿费,后增编辑费。”

周黎庵于《三十年代有过一个“杂志年”》里回忆道:“最重要的对作者的稿费支付,这是其他刊物最忽略的环节:当时上海报刊最高的稿酬为千字银圆三元,其下二元、一元、五角不等,甚至长期拖欠或分文不付。更恶劣的计算时,还要扣除空白和标点符号。”对杂志经营内情,周黎庵作为当事者,敢于揭开同行黑幕,今天还是具有现实意义的。

不是空谈而已,《谈风》第二期“语林”栏刊出两封读者来函,核心问题还是稿费。署名“老同志”的这位题目是《与谈风社诸君子谈谈风》:“诸君子:你们办谈风,我甚赞成。即使没有别的原因,单看目前XX出到百期而我的七十几期的稿费还未寄来(我催讨信去了好几封,平信,平快,双挂号,快信全有),这就可以令人明白我何以赞成你们办谈风——你们是和我一样被XX欠过稿费若干次的。”后面还有一段牢骚话,看来这位仁兄是真上火了。“XX”乃《论语》杂志无疑,该刊彼时恰好出到百期。这位仁兄承认,“本文参考书《逸经》第一期《林语堂与简又文论逸经》”——我说怎么口吻似曾相识呢。

另一篇署名“阎失民”,题目很直接——《稿费问题》,这位仁兄还是“国外作者”。信云:“编辑先生:来示拜读,只因目下个人之工作正忙,未能如‘约’以撰‘通讯文’,歉甚!愿来日有以补之。复忆:昔者弟曾有短文一篇,投于XX,名《法国的当铺》,计此文发表后,迄今已九个多月,稿费仍渺无音讯。或因数目太少,不足一寄?抑今之编XX者,公事甚忙,而不暇及此?”

有了《法国的当铺》这个篇目就好查了,果然“XX”是《论语》杂志,在1936年2月16日第82期《论语》,查有《法国的当铺》,署名“逸民”,看来这个“阎失民”也是个化名。人赃俱获,《论语》拖欠作者稿费的恶名并非空穴来风。

《论语》第五十九期

小文本意不是谈稿费问题,越写越长,写着写着却摸排出几个名牌幽默小品文刊物之间的小掌故,自以为更有趣,只好将原来拟定的题目《周黎庵与〈谈风〉》改为《〈谈风〉的口号——“不欠稿费!”》。

    校对:张亮亮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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