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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电视剧《白鹿原》导演刘进:我不允许这部剧有瑕疵

澎湃新闻记者 杨偲婷
2017-04-02 08:22
来源:澎湃新闻
有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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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白鹿原》海报

“我和《白鹿原》之间有种神奇的缘分。”

这是电视剧版《白鹿原》的导演刘进在采访中说的第一句话。

刘进的父亲是摄影师,1983年,吴天明导演的电影《没有航标的河流》就是刘进的父亲做的摄影。该片荣获美国第四届夏威夷国际电影节东西方中心奖——伊斯曼柯达奖。

在西安电影制片厂大院里长大的刘进,从小就喜欢看电影。电影厂每个季度有内部参考片,有一些国外电影是业务学习,院里的大人不让小孩去。刘进就跟一帮孩子溜进电影院,爬到电影院顶棚上提前埋伏好,等着看电影。

“有一次我们一堆小孩在那个顶棚上看得憋不住了,结果尿尿了,尿就流到观众的头上了,电影不放了,大人把我们从顶棚上揪下来,十几个孩子站台上。我爸特别没有面子,回家之后就打我。我哭着对我爸说:我就是喜欢看电影,我觉得电影很好玩。”

因为父亲的影响,刘进似乎天然地愿意亲近影像和胶片。二十多岁时,他明白影视行业的未来在北京,便离开西安,只身一人,轻装简行,赴京北漂。

《白鹿原》剧照,张嘉译饰演白嘉轩,秦海璐饰演仙草

多年后,刘进以对影像风格强大的把控能力在业界著称。然而当电视剧《白鹿原》的制片人李小飚找到刘进,邀请他执导这部剧时,刘进第一反应是拒绝。刘进深知这部作品的重量,也深知其改编难度。2010年,王全安执导的电影版《白鹿原》饱受争议。刘进觉得,这部作品,是个谁踩谁响的“雷”。“我不踩这个雷,坚决不踩。”

然而张嘉译看了申捷写的《白鹿原》剧本,非常看好,出面力邀刘进执导。刘进和张嘉译合作多次,也算是默契十足的老友。张嘉译的大力推荐让他重新考虑这件事,看完申捷改编的剧本,刘进做了决定:“当时看完了我很兴奋,作为导演,碰到一个好的作品肯定是不放过,当时看完了我就说:我来。”

《白鹿原》剧照,刘佩琦饰演朱先生

这之后,便是长达几年,每日如战斗一般的拍摄和制作过程。“你不允许自己把它拍坏,不能允许这是有瑕疵的,如果将就过去了,那我知道这个瑕疵会永远存在,所以你要做到百分之百。”刘进这样说道。

《白鹿原》近期将在江苏卫视等一线平台开播。此时再回首拍摄这部剧的过程,不算善谈的刘进说了很多。但让记者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刘进说起二十多年前,他憧憬着自己的影视创作梦想时,只身奔赴北京。

“那时候,除了行李,我身上就带了一本书。那本书是《白鹿原》。”

这是一个巧合,一段奇妙的缘分,也仿佛是青年时的刘进,对二十多年后的自己,对电视剧《白鹿原》的应答。

【对话】

“张嘉译组织大家体验生活,白天割麦晚上聊剧本”

澎湃新闻:《白鹿原》在影视改编的路上一直受到很多关注和议论,同时它的改编难度对任何导演都是一个挑战。你是怎么下定决心接受这个挑战?

刘进:我是2014年年初,我们的总制片人李小飚找我拍《白鹿原》。我说我不拍,我怕我拍不好,这个东西太受关注了,剧本很难写,这里头有太多不好改编的内容,然后是很难拍,一个拍不好,会被(观众)骂死。我不踩这个雷,绝不踩,当时小飚跟我说了好几次,我当时是坚决不拍的。

后来是张嘉译把剧本看完了,我们拍过很多戏了,很默契,嘉译打电话劝我接。我问他这个剧本行吗?他说真的是非常好。我就看了剧本,一看就放不下了。看完以后我又重读一遍小说。隔了20年了,再看小说居然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剧本也是真的很忠于原著,申捷(编剧)把原著中上下两代人的形象,他们之间的联系都做得很饱满,当时看完了我很兴奋,作为导演,碰到一个好的作品肯定是不放过,当时看完了我就说:我来。

剧中演员在地里锄草干农活

澎湃新闻:张嘉译的劝说让您接下这部戏,我也听说他为这部戏也付出很多?

刘进:对,是的,我们俩挺熟,合作过很多部戏,是非常好的朋友。他在我心目中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他对表演的热爱真是很少有的。在这个戏里,他起了很多的带头作用,包括组织大家去体验生活。现在大家对农村生活太不熟悉了,都是在城里长大的孩子,像现在年轻演员有几个见过长在地里的麦子。这部戏是讲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讲他们的生活,很多的事情都和这片土地息息相关。比如说割麦子,你不会割,那你的状态就不像。而且陕西人就得有陕西人的属性,需要演员去感受陕西人的特点。

当时说了要去体验生活,大家很赞同,很配合。在这一个多月里,白天男演员们下地干活,割麦、挑水。女的就在家纺线、做饭,完全复原当时白鹿原上那个小社会的生产关系,晚上就聊剧本,大家在这个阶段里慢慢会进入状态。申捷也在,他可高兴坏了:从来没这样过,大家这么热情地讨论每一个角色,都在聊(剧本),特别开心,很有成就感。

澎湃新闻:把演员号召起来一起体验生活,十几二十年前有可能,现在太罕见了。

刘进:这点真的是要感谢嘉译,我嘴比较笨,但嘉译很会讲,他把大家的情绪鼓动得很高昂。他让大家看到这个戏的未来。就是说:你们虽然很辛苦,但这个戏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作品。因为它本身文学的根基扎得很深,而且剧本非常好,大家有目共睹。所以大家的付出,一定是非常值得的。嘉译比我说得好。

不选“流量担当”:“一个主角塌了,这个戏就塌了”

澎湃新闻:原著人物太多了,而且时间跨度非常大,在选角上经历了一个什么样的过程?

刘进:选角是这样的,当时副导演也拿了很多的演员资料,包括网络上一些有价值的演员。

澎湃新闻:你是指商业价值比较高一些的,那些“流量担当”?

刘进:对,因为这个戏有很大商业风险,所以制片方压力大,也会推荐一些(演员)。但我当时就啃剧本,就觉得这种戏不是靠很强烈的情节去推动,它完全靠演技的,靠一个个鲜活的人物组成整个故事的全貌,一个主角塌了,这个戏就塌了。

后来我们慢慢顶住了这些压力,选角的过程真的是很艰辛的过程,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了很长时间,才选了下来。

李沁在剧中饰演田小娥(右)

澎湃新闻:观众们看演员名单都觉得挺合适的,唯一大家质疑比较多的是李沁出演了田小娥,田小娥这个女性,大家总觉得她应该是很风韵,很有女性魅力的一个形象,但是李沁平时形象都是有一点文艺小清新气质的女孩子。

刘进:原著里,我的感觉田小娥是有点像《黑皮书》或《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里面的女主。但我认为田小娥是一个非常悲剧的人物,必须让观众迅速接收到她命运悲剧性这个信息。如果她的形象过于有风情,这个度很难拿捏,容易让观众反感,要是讨厌她,那这个人物的悲剧性就减弱了。

所以我当时说找李沁,她自己都奇怪,她说:我怎么能演田小娥呢?但她是我想象中的感觉。

澎湃新闻:李沁身上有一种脆弱的美,脆弱的美很容易破碎。这是具有悲剧性的,对吧?

刘进:对。在小说里,包括在剧本呈现里,她都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她有求生的本能,有随遇而安的性格,才一步步造成了悲剧的结果。

澎湃新闻:面对《白鹿原》这样的经典名著,导演很容易面对一个困惑:如何将经典的呈现和个人表达之间进行平衡?

刘进:其实这个东西主要还是从剧本里来。在我读《白鹿原》剧本时,我认为申捷这个剧本厉害之处,它把改编重点落到人物上。它把所有华人骨子里面的,人性表达得淋漓尽致。比如说朱先生那就是生活中的“神”,他是先驱。白嘉轩就是“领袖”,是所有的道德楷模。鹿子霖集各种劣根性于一身。然后像仙草,一个中国传统女性美德的代表。白灵跟鹿兆海就是“白莲花”,褒义上的。就是大家心里面最向往的那种单纯有梦的青年。

这个戏人物众多,作为导演,需要把每个人物画出来,要让大家不能演错了,不能演到其他人物那里,要把演员规定到他所代表的框里,然后在框里自由发挥。其实这也是这个戏大家喜欢的地方,它是写人,其实生活中哪有好人坏人,只有利益,这个人符合不符合我的利益,很多都是灰色的,不是明确地分出来好人坏人。

剧中人物众多,关系复杂

然后还有制作。这个剧群戏场面太多了,前前后后群演用了四万多人。不能小看群演,群演只把自己当背景板,这个戏也要塌的,很多的东西是依托在群戏上的。

可能其他的戏一二百人就是大场面了,我们这一百人就是正常情况,隔两三天就有百人场面。这种场面很多,我就找当地的农民,他们脸上的质感城里人是没有的。那就要启发他们,教他们怎么演。

还有一个周期的压力。反正是拍这个戏压力是很大的,而且你不允许自己把它拍坏,不能允许这是有瑕疵的,如果将就过去了,那我知道这个瑕疵会永远存在,所以你要做到百分之百。

拍两性关系:“前面做了大量铺垫,拍得特别细腻”

澎湃新闻: 我很好奇你给当地农民讲戏的时候,你怎么说?

刘进:首先不要让他们产生距离感,这个戏虽然发生在过去,但是也有很多和现在生活的共通点。我就跟他们讲身边的事,就启发他们。比如:你们的村长怎么着了,你碰见这个事你会怎么做。不是说这个戏要怎么着,而是让他们联系现在的生活,那他们面对生活肯定是有感受的,这样的效果挺不错。

澎湃新闻:两性关系和政治,是《白鹿原》绕不开的两个母题,但这在影视改编中其实蛮微妙的,在创作中怎么进行处理?

刘进:当时在剧本改编中,申捷做了很大的处理,处理得让人意想不到的好。

两性关系情节我们在前面做了大量的铺垫,最后“好了”以后就“好了”,或者是自己想象就行了。在这种关系的建立上,我可能会拍得特别细腻,田小娥跟黑娃好上那一场,拍了好几个小时,每一个小细节和小眼神都拍了很久。这几段戏出来以后还是挺好看的。

黑娃 (姬他饰演)和田小娥

澎湃新闻:《白鹿原》小说它有一些比较魔幻的色彩,作为导演在影像风格上是怎么样把控的?

刘进:当时也有一些考虑,我觉得对观众来说,最主要的是带入感。《白鹿原》它应该是一个生活剧,所有的表达都是印在骨子里头的。所以我在拍的时候尽量使它平实,就像生活中的场景,绝不强调或者刻意表达什么场景。包括对服装的要求也是很生活化。

拍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拍人物的时候用一些中短镜头。演员的呼吸和观众是贴近的,让他们能够感受到。大部分就是生活场景的表述,一点一点把这些细腻的东西让演员充分表现出来。大家看了之后就像生活,看了之后不会觉得是拍戏。

不让镜头跳出来,把镜头藏在故事的背后,大家只是看这一段故事。主要是这么一个大方向。

澎湃新闻:这部戏里有很多的年轻演员,跟他们讲戏交流的过程还顺利吗?

刘进:还好,虽然是年轻演员,也是年轻演员里面不错的,他们都是有演技的。在人物理解上我们前期做了很多的沟通,拍摄中有些细节的把控上跟他们做了比较多的沟通,其实就是修整。他们还挺好的,都挺相信我的,所以在这块还挺好。

澎湃新闻:《白鹿原》里你个人最喜欢的人物是谁?

刘进:年纪小的时候,觉得鹿子霖是坏人。但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不同,我现在太喜欢鹿子霖了,身上有那种属于农民的狡诈和属于农民的善良,所有的事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还挺善良的,但是一旦碰到自己自私的那一面就出来了,就是那种活灵活现的小鸡贼,我太喜欢他了。

鹿子霖(何冰饰演)与父亲(戈治均饰演)站在高处注视原上
    校对:施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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