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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勇:医生救别人,也在救自己
原创 硬核读书会FM 硬核读书会 收录于话题 #硬核读书会FM 30个
大家听到这一期节目的时候,马上就要春节了。两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和很多人一样,第一次听到“陶勇”这个名字。
他是北京朝阳医院眼科的主任医师,是许多眼疾患者“最后的希望”,同时,他也是一起伤医事件的受害者。那次事件之后,陶勇的身份变得更加复杂。他还是医生,但又不只是医生。
在这两年里,医学始终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除去医生的工作外,他还做公益、写了两本书、参加职场真人秀。他在媒体的曝光并不少,但于我而言,看到的始终是一个名为“陶勇”的影子。
他和病人之间的关系是否发生了变化?
是否会觉得自己为声名所累?
为什么愿意去写书?都是我想要知道的答案。
他的新书《自造》完成之后,我有了一次和他交流的机会。我和编辑于北、陶勇医生一起,聊了聊他眼中的家乡和北京,他现在的生活,以及刚完成的这本新书。
马上就是春节,祝收听这期节目的你有一个愉快的春节假期,希望在新的一年里,硬核读书会能够继续陪伴大家。
就像陶勇医生引用特鲁多医生的那句: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
我们一边阅读,一边寻找治愈、帮助和安慰。
嘉宾
陶勇
眼科主任医师
主持
钟毅
新周刊编辑
于北
图书编辑
本期你将听到
03:05 故乡是影子,一直伴随着自己
08:30 如果一直生活在一个一成不变的城市,对于年轻人来说可能是一种悲哀
15:40 武侠小说、神话故事,甚至包括日本的动漫,都帮助过我
18:58 遇到的每一个病人的故事,都折射出世界另外一面的真相
21:40 现在年轻人的焦虑让我惊讶
28:18 医生不只是救别人,也在救自己
31:53 医学不应该只是奉献和牺牲,它是一种平衡
40:32 发Nature,转化研究成果,做团队……其实工作重心一直在医学
43:15 在过去科技不发达的年代,人们错把巫术当成医学,在科技发展的今天,人们错把医学当成巫术
49:37 现在的状态是“没心没肺,能吃能睡”
内容节选
故乡是影子,一直陪伴着你
钟毅:在您的两本书中,家乡江西都占了很大的篇幅。您离开家乡,在北京生活已经24年了,已经超过了您在家乡的生活时间。现在对家乡的感觉有什么样的变化?
陶勇:我现在41岁了,慢慢地人生也进入到一个稳定期和一个平台期,这个时候就像是我们爬山爬到一半的时候会停下来,回头看一看走了多远。这个时候其实就会发现故乡对自己的影响其实是在深处的。
这种的感觉就像是你的影子,你不去注意它也会在那里,当你注意到它的时候,就会觉得它如此熟悉,一直在伴随着你。
江西省抚州市。江西是陶勇的故乡,在他的两本书中都占了很大篇幅。/unsplash
江西在南方,跟北方的生活习惯、风土人情,都不太一样。例如到现在我的饮食习惯还是江西的饮食习惯,还是比较喜欢吃米线、米糕这一类的食品,馒头、面食我好像不太喜欢。听到乡音、跟老家的人在一起聊天,就会觉得更加放松和熟悉,然后不知不觉地也会愿意去关心家乡的一草一木的变化。
过年回家或者是放长假回家的时候,就会觉得变化太大了,曾经熟悉的路消失了,曾经那些在你记忆深处的东西没了,会觉得惋惜。
于北:从您1997年到北京来求学到现在,已经生活在北京20多年。可以讲一讲北京这座城市这些年的变化,或者说北京对您的影响吗?
陶勇:其实北京我觉得无论是外貌上还是内涵上,都发生了很多变化。
我97年来北医的时候,北医是在北四环里,对面是北航。我感觉(当时的北京)还不像一个大都市,但是后来北航承办了大学生运动会,我就觉得慢慢不一样了。
陶勇毕业于北京大学医学部。/北京大学医学部官网
然后我到了北大人民医院实习、念研究生、念博士,就看着西直门那边慢慢形成了一个商圈,然后国贸一栋一栋的摩天高楼也就拔地而起。
北京2008年在承办奥运会之后,它就越来越像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了,它是在世界化的。
隔一段时间你回过头来看,你会发现其实生活在一个在发展的城市也挺好的。我2009年的时候在德国,有一次在火车上跟一个老太太聊天,我就问她,对德国怎么看?
她就说我小时候就这样,现在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差不多这样,没有太大的变化,因为没有变化,所以也会有一些遗憾。
我觉得生活在一个处于发展过程中的城市是一种幸运,因为这意味着这个城市在发展过程中,你就有可能把握住机会而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如果一直生活在一个一成不变的城市,我觉得对于年轻人来说会是一种悲哀。
感谢那些天马行空的书籍
于北:您提到小的时候,因为母亲在新华书店工作,所以读了很多书籍,我很好奇当时阅读的那些书籍里有哪些对您塑造和影响比较大?
陶勇:书对一个人的影响,其实是分不同的阶段显现的。
那个时候新华书店的书很杂,什么书都有,像经典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四大古典名著、各种武侠小说——梁羽生的、温瑞安的、金庸的、古龙的都有。我什么都会看,什么都会翻。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苏联]尼•奥斯特洛夫斯基 著,陈恒哲 译
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9
在上学的阶段,对我影响最大的是保尔·柯察金的故事,它会教给我坚韧、为了理想不停地追求的精神,有榜样的力量。
但是到了现在,你开始要提出自己的一些观点,或者解决一些临床上现在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其实需要发散性思维。如果你过于偏执、过于局限的话,不利于你发明创造。
所以这个时候翻过头来,你就会感谢你曾经看过的那些天马行空的武侠小说、神话故事,甚至包括一些日本的动漫,那些故事其实它并没有告诉你一个眼下就应该做什么的道理,但它就是能够打开你的想象空间,你的思想就会解放。
加缪曾经有一句话:你40岁的时候会死于自己在20岁的时候向自己射出的一颗子弹。
这意思就是,你如果被太多的边框给框住了的话,你就局限成了一个坐井观天的青蛙,觉得完成了既定的赛事之后就结束了的一个人。所以我觉得书犯不着那么刻意地去选择,书都有它的意义,只不过在你不同的人生阶段,有不同的累积,就像是百草园里的花一样,你只追求一种颜色的话,会失去缤纷和绚烂。
法国小说家、哲学家加缪/wiki
钟毅:新书里您提到了很多书籍和研究,包括赫拉利的《人类简史》以及詹姆斯·卡斯的《有限与无限的游戏》等。您现在的阅读习惯是怎样的?
因为医生的工作特别忙,所以我很好奇您一般是什么时候去阅读这些和您专业不大相关的图书的。
《人类简史》
[以色列] 尤瓦尔·赫拉利 著,林俊宏 译
见识城邦 | 中信出版社,2014-11
陶勇:其实还是一个漫阅读,“漫”就是“漫无边际”的“漫”。
我们家里有一个椭圆仪,我就在那一边踩着、一边翻着。蹲厕所的时候,敲电脑敲累了的时候,放长假的时候,也都会翻书。其实我没有特定的时间用来读书,就是想要读的时候就读。
《有限与无限的游戏》
[美]詹姆斯·卡斯 著,马小悟、余倩 译
电子工业出版社,2013-10
读书的习惯并不一定跟医生有关系,不管什么行业,你只要想读书都是可以的。
在德国那一年,我有很深的一些印象。无论是坐公交也好,坐火车也好,又或者是在医院那些等候的病人也好,他们有时候随身带一本小说,还有时候带着那种我们看来很幼稚的填字游戏——就是有几个格子,填阿拉伯数字的那种——他们很喜欢阅读。
如果你觉得看一个病人、做一个手术,就完成了一个手工艺品的话,其实你只要读专业书,因为你在乎的是这个手术怎么能做得更好,药怎么能开得更对。但是我好像不完全是这样,我既希望把事做得更好,但是同时我就有一种确信,我总觉得我遇到的每一个病人的故事,都像一个透镜,折射出这个世界的另外一面和真相。
我们治病救人,也在救自己
钟毅:您自己也已经写了两本书了,能说一说这两本书诞生的过程吗?还有这两本书有哪些不一样的地方,他们的关系是怎么样的?
陶勇:去年是和朋友李润一起完成了《目光》这本书。当时李润帮我代笔,我来口述,它更多地是自己从医20年的一些所思所想,从一个医生的视角,是一种抒发和记录。
《目光》
陶勇 著
白马时光 | 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20-10
今年,因为去了很多的大学,像清华、北医等,也有很多人在微博里给我发私信。我其实就会想,为什么现在年轻人的焦虑和烦恼这么多,他们也惊讶于为什么我自己遭遇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情,还能够继续保持积极向上的心态,而我也惊讶于为什么他们在这个年龄就有如此多的苦恼,这就是写第二本书的一个契机。
如果说《目光》是一个记录的话,我觉得《自造》像是一个工具书,我会告诉你我是怎么样把医学当成一个窥镜,当成一个工具,来找到自己人生的持续的充盈感。
《自造》
陶勇 著
博集天卷 | 湖南文艺出版社,2021-12
德国曾经有一个很伟大的哲学家韦伯,他把他的时代定义为祛魅的一个时代,就是超自然主义的时代慢慢过渡到科学理性的时代。在这个过程中,人们可能会找不到自己内心的信仰。
我想说其实我们并不一定要通过特殊的方式让自己找到信仰,通过手头上做的事儿,通过你的职业,把它作为窥镜,就有可能把一些道理融会贯通,找到自己的职业化信念。
陶勇在新书《自造》中对“职业化信念”进行讨论。/微博@北京眼科医生陶勇
于北:您的新书里有没有特别印象深刻的事情、故事跟大家分享?
陶勇:朴先生是我曾经在10年前治过的一个患者,是一个东北小伙子,那年他29岁,他因为白血病骨髓移植的免疫力低下,来做眼科的检查,我发现他的眼底有问题,但是他当时视力还很好。
当时我也很为难,如果我要积极给他治疗,万一治不好的话,他有可能会赖上我,因为他现在视力很好,最后视力不好,他会说那是你治坏了,但你如果不治他,你就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悬崖边上马上要掉下去了,你好像有没有伸手拉他一把,会有一种内疚。
所以当时我也很纠结,跟他们沟通之后,还是决定积极给他治疗,最终效果也很好,保住了他的视力。去年我遭遇了人生的至暗时刻,他给我发微信,问我说你还记得我吗?然后我就回想起来了,他当时给我发了一段视频,他在一个高高的台上身上绑了一根绳子,底下是湖面。他就说他在蹦极,我说你胆子太大了,你现在都敢蹦极了。
他又给我发来一段视频,他自己经营的一个餐馆,一家朝鲜冷面的餐馆外卖,生意还不错,还有自己的孩子了,家庭也很幸福,在我成为患者的时候,他又成为了我的医生,所以我觉得医患它有时候是一种互换的关系。
陶勇医生收到患者送来的锦旗/微博@北京眼科医生陶勇
有时候你会觉得其实医学就是一个动态的平衡,不完全是说我们的眼睛跟我们身体其他的器官的平衡,它甚至有的时候可以是人和人的平衡。
所以我觉得在写作的过程中,其实是想告诉大家,我们现在所处理的病人、做的手术、治疗的过程,这些故事不是用来遗忘,也不只是为了获得成绩的,而是用来领悟的和升华的。
所以对于那句话——“当医生就是治病救人”,我有一个确切的理解,就是这个人也包括自己。我们治病救人,同时也在救自己。
钟毅:之前您在业界是很有名的一个医生,然后突然被公众认识。伤愈后,您的生活有了一些变化,最近也参加一些综艺节目,包括近期的《令人心动的offer》第三季,还有之前的脱口秀。
这种聚光灯下的世界和你从前生活的世界不太一样了,你会觉得它给你带来什么变化吗?
陶勇参与节目《令人心动的offer3》
陶勇:其实我一直以来就不认为我自己是一个保守的医生。大家可能会认为大夫就是坐那看病、开刀、做手术。其实不是的,我10多年前就去过四次中央电视台的《健康之路》,还有北京电视台的《养生堂》,还有一些广播电台健康类的节目,也会为《健康世界》去写医学科普的文章。
我一直没有太完全地做一个传统医生,我始终觉得医生并不是一个被定义在那里的匠人,他应该是一个特殊渠道的修行者,我觉得它是双向照射的。我们过去可能常常会认为医学它就应该是一种我奉献我牺牲,但是事实上我可能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这么认为,我认为医学是一种平衡,你只奉献只牺牲,你如何领悟和升华自己呢?
为什么要去参加这些科普的这些节目?因为我觉得那也是一种治病的方法,如果能够传播健康的理念,去传播眼病的防治知识,其实效果事半功倍。
在录制这些节目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接触这些媒体的工作人员了,有记者,有导演,有摄影。我也在细心地观察他们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会跟一些人成为朋友,我希望透过他们的视角去看待这个世界。
“没心没肺,能吃能睡”
于北:您现在每天的日程跟之前相比有什么比较大的变化吗?工作的重心有发生变化吗?
陶勇:其实还好。我绝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在从事跟医学相关的工作,而且也只是接受跟医学和书籍相关的工作,并不会把自己变成艺人。
现在我们有自己的12个人的科研团队,最近也在《Nature》次刊发表了关于眼底疾病治疗的一个不错的文章,而且我们科现在已经有7项国家自然基金项目。同时我自己也是北京朝阳医院第一个完成了成果转化的人,将我们的精准检验技术用于眼科的疑难杂症的治疗,也成立了知名专家团队,我就是集中精力在带教、看那些疑难眼病、做一些科普,还有力所能及的一些公益去延伸我们的医疗半径,让暂时失去光明和视力的一些人,还能够继续怀有希望。
陶勇在微博上时常进行眼科疾病的科普/微博@北京眼科医生陶勇
钟毅:您刚刚提到了自己做的一些科研成果,我在您的书里面也看到您也关注干细胞,还有粪菌移植等方面,能跟我们说一说,现在医学的发展,患者对医学的认知,两者之间是不是还有很大的落差?您关注的医学技术,对我们生活有哪些改变吗?
陶勇:我们医学界有这样一句话:在过去科技不发达的年代,人们错把巫术当成医学,但是在科技发展的今天,人们错把医学当成巫术。其实这句话就很好地描述了当下医患认知之间的一个差异,大家可能认为我来花钱找你看大夫,你就是要给我解决问题,否则我这钱就白花了。但是医学其实是一个不确定的艺术,它里头充满了各种可能性,所以特鲁多医生也是有那句名言: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
这样的一个过程,我觉得是需要让更多的患者去知道的。就是医疗是一个特殊的行业,很多的时候必须得是我们医生一起跟患者努力去追求最大的治疗成功概率,而并不是说我们一定要保证一个结果,就是我们必须对这种不确定性保持足够的尊重和清醒的敬畏。
美国医生特鲁多/wiki "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E. L. Trudean
对我们的干细胞技术,基因治疗技术、脑机接口技术,我都怀满信心,这些技术早晚有一天能够帮助我们的眼病患者获得更好的视力。
但是无论科技多么发达,医学仍然是一个不确定的科学,仍然会有很多的疾病,很多人体的、未知的一些东西能够左右我们。所以我觉得永远不能对科技抱有终极的一个幻想,认为它是我们无所不能的一个武器。如果我们错把医学当成巫术了,我觉得就是一种灾难。
陶勇/微博@北京眼科医生陶勇
钟毅:今天最后一个问题,我们大家都比较关心您现在恢复得怎么样。
陶勇:我现在还行。电脑打字这些还行,但是确实手也变形了,因为伸不直,肌肉也还是萎缩了。
我觉得其实人真的是一个很强大的自我平衡的体系,左手虽然功能大不如前,但是我觉得慢慢地通过右手的代偿,很多活还是能干的,原来我打字都是双手在忙,现在我等于左手基本上就敲那几个键,其他键全由右手来干,但是也还能打得挺快。
我这人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我就是没心没肺,能吃能睡,所以没事。
原标题:《陶勇:医生救别人,也在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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